“梁大人……”
“怎麽樣啊?”
“那個……朱大爺那裏我去過了,那個……他們說朱大爺忙呢,死活不讓我進去……”
朱大胖子忙?忙什麽?他平時掉張紙都不願意親自去撿的人,有點活就分給別人了,忙個毛啊……真是天大的笑話。這個笨蛋,一定是沉不住氣跑到焰湖去了。
梁奇已經心花怒放了,卻憋出一副正經樣子來,一揮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朱焦再怎麽精明,到底還是中了梁奇的圈套。
想當年在地府的時候,季航是冥使,朱大爺直接參與審判,就連最窩囊的楊雪舟也是個文員中的小頭頭,而梁奇就是個最普通不過的小狗腿,到處給人家端茶倒水傳信跑腿。梁奇其人什麽地方都過得去,也不覺得低頭是件難堪的事,但這並不意味著他願意永遠給別人陪笑臉。
這樣說好了,昔日同在地府的那幾個人裏,季航是後台最硬的,楊雪舟是最安分的,朱焦是最貪最怕出事的,而梁奇才是計謀最多的。
梁奇自覺已經很會裝孫子了,誰知道季航還是看出他不是個好東西,這樣一來很多事情就沒他的份了,好在季航沒有對大家明說什麽。渡雲閣這麽大,自從離開地府,他們這幾位也少有時間湊在一起,朱焦和楊雪舟也不象從前那樣能比較準確地看出季航的好惡了。
這就給了梁奇機會。
不用多解釋,正是他們這個小圈子在操控渡雲閣,而這個小圈子的真正的頭目卻不是梁奇一幹人能隨便見到的。實際上,老大隻和季航這個親屬單線聯係,下一層的人都是從季航那裏得到指示。在這個意義上,季航就象征著老大。
到了渡雲閣以後沒多久,季航就很少來找梁奇了,這中間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季航這個人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呢?知羽和他做同事的時候就明裏嘲笑過他,說他是個草包,而且是純的。梁奇也沒看出來這個猴兒一樣的家夥有什麽特殊的洞察力。可不管怎麽說,他就是看出來了,梁奇也不是個坐以待斃的人。他隻是需要一個機會。
渡雲閣被封鎖,這個機會就來了。
和在部門裏的多數人不同,梁奇不是個過一關算一關的人。在別人覺得事情已經過去的時候,梁奇則悄無聲息地把這件事情裏一切不同尋常的細節都記在心裏。這其實是一種很簡單也很惡毒的手段,經常能出其不意地滅掉擋路的人。梁奇保留了這個習慣作為自己的光榮傳統,而且頗為此感到得意。
所以知羽出走,渡雲閣封鎖,連同關於焰湖的那寫撲朔迷離,其實心裏賬目最清楚的人是梁奇。在別人把信息當笑話聽的時候,他已經不聲不響地研究起為什麽會有這樣或者那樣的笑話。
梁奇懶洋洋地拉開一個很大的抽屜,把裏麵所有的文件都取出來,然後埋頭在裏麵搗鼓了一番,竟撬起一個很小的夾層來。那夾層裏放的也是文件,自然不是很多,上麵的字都跟蒼蠅腦袋一樣大,要用放大鏡才看得清楚。
梁奇早早地就感覺到地府關於芙蓉眼的傳聞不一般,已經給這個特殊事件留了專位。
瑤成還是和以往一樣,時間差不多了,就匆匆離開。塤看著他走遠,自己也轉身往焰湖去。
朱焦應該是被那位仙人帶去安頓了,楊雪舟自然是聽從老者安排。他們既然知道了對方的存在,就不會再往太遠的地方去,免得失了先機。塤估計他們就在這一帶的山上。
也無所謂了,反正他們都不敢把我怎麽樣……這樣想著,他笑了笑。
今天竟有點陰天,湖上也顯得有幾分陰冷。其實焰湖沒有太炎熱的天氣,卻也不經常看不到太陽。塤抬頭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湖水。湖水看上去很寂靜,塤甚至聽不出任何氣息——難道神龍出去了?
焰湖一帶是一片保留得很完好的地段。這塊地方自盤古開天辟地以後沒多久就是這個樣子了,那時候好像好沒有地府呢。龍族的正統早早地就在這裏安置下來,從此再沒有誰敢碰這個地方一分一毫,就連一些珍奇的生物也在龍族的護佑下保留了上古時期的樣子。這地方看上去粗獷甚至有幾分荒蠻的意味,久而久之也沒什麽人願意跑來。
很少有人知道,焰湖一帶其實相當於一個規模巨大的秘密宮殿。龍族對這一帶的河流走向其實精心修繕過,附帶著還弄出一部分地下建築來。經過上萬年的調整和維持,焰湖暗藏的華麗和繁複已經無法想像。
塤不需要想像,他正是龍族的成員。焰湖的特殊構造是龍族的秘密,隻在族內公開。
也許神龍已經從湖底的那條暗道離開了……他也許去了什麽地方,塤站在湖邊這樣想。神龍永遠是神秘的,就算同是龍族,塤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不要說心性純澈的塤,就連聰穎異常的重月龍女也不敢隨便揣度神龍的意思。
塤站在湖邊,微風吹過來,他想到很多事情。這個紅衣少年似乎來了點情緒,不知不覺竟傾訴起來——
“你怎麽總是這麽高深莫測呢……連我們都不知道你知道什麽,要幹什麽……當年重月姐姐幾乎被天兵劫走,他們經過這裏的時候你不就在湖中嗎?我無論如何也不明白,你為什麽……不……為什麽無動於衷……
“瑤成說他的師姐有難,火燒眉毛一樣地來找我……其實重月姐姐到現在還不知道過得到底怎麽樣……我們分別的時候她說不讓我再去找她,我怎麽也想不通,難道也是因為你的怪脾氣……
“罷了,事情正是鬧過來了……你也已經出過一次麵,我倒不信後麵你能把自己撇個一幹二淨……我看著呢……你到底要讓這些事如何收場……”
塤歎了口氣,“不說這些了,也沒什麽意思。瑤成既然來求我,我便不能將他糊弄回去。”說完便探手入水,慢慢攪動起漣漪。湖上立刻有了一種特別的光澤,把一片天空都映得神采流轉……
塤默不作聲,靜靜觀察著湖麵。
不過一會兒,湖上浮起一片精致的葉子,顏色豔麗如霞光,卻又薄得透明,似乎一碰就會碎成粉末。那葉子隨著水的走向,慢慢向塤飄過來。塤隻安靜地等著,眼看它一點一點靠近,不過一伸手的距離就能掌握,塤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就在這個時候,一聲很輕的脆響從湖的中央傳來,那片玲瓏的葉子一下子沉了下去。周圍又恢複了平靜,那湖麵已經肅然。
塤的臉色變了變,慢慢站起來,喃喃道,“原來你在……”
湖中心傳來一個威嚴的聲音——
“我很少不在。”
塤一時間感覺有點尷尬,站在原地有些失神。
依然是神龍先打破平靜。“你明知道天庭一直要拿你,還到處亂跑?我是不是該把你送到牢裏才是?”這語氣倒並不嚴厲,卻聽得塤心裏幾分酸痛。
“天兵要拿我無非是因為重月姐姐的事……那件事你該知道的,並不是她的錯……”
“不都是你們的錯,但你們也有不對的地方,否則怎會這麽容易就叫天庭抓了把柄?”神龍淡淡地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你們也該知道人家的難處,總不能因為我們是……”
“我沒有那樣想,姐姐她也沒有那樣想。”塤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
“這倒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講明白的,當年我不幫你們自然有我的理由——過去的事我們可以以後再說,你來也是為近期的事,說說清楚吧。”
塤知道自己方才的舉動已經有點冒犯的意味,如果他不去煩神龍,他要怎麽幫瑤成是他的事,但這樣經過這點起落,神龍自然不能再裝聾作啞。
“我需要雲血楓。”塤這樣說。
“做什麽?”
“布陣,把朱焦限製住,然後大致查一查芙蓉眼的下落。”
“你覺得這麽做能有什麽用?”
塤笑了笑,“你也不知道嗎?我想你是知道的。”
“知道什麽?”
“其實讓渡雲閣的人找瘋了的那塊三生石,那塊和冥使陶知羽有關的三生石,它不是別個,正是那曾經讓無數人望眼欲穿的芙蓉眼!”
梁奇留下的底子裏清楚地記錄著關於芙蓉眼和三生石的各種傳說和事件。這些東西裏當然有一部分是無聊人士的杜撰,好在梁奇分得清楚什麽是什麽。
芙蓉眼第一次出現就是在三生石破碎的時候,這個應該沒有什麽問題。芙蓉眼第二次出現——其實並不是真的出現,而是進入大家的視線——就是那次出現的芙蓉眼重現傳聞。三生石破裂的時候梁奇還不是地府的人,到了傳聞出現的時候,他和朱大胖子他們就都在地府當差了。
梁奇當時就為這個傳聞到處折騰過,他發現一個很有意思的事情,這個傳聞的源頭是給奈何橋做例行清潔的那個老太太。
這個老太太就相當於一個樓裏的看門大爺一樣的,說起來也是不可少的,卻沒有多少實權。地府的人都不太關心這麽個老職工,也沒幾個人知道她是從哪來的,老太太每天的工作很簡單,得到的信息也很少。要說她能先知道什麽,那隻有一件事,就是每天都死了哪些人——亡靈都從奈何橋上過啊,她對那個地方最熟悉。
這就有的說了。芙蓉眼無論如何不會是從奈何橋這一邊流失的,這條路每天都有大量的亡靈進來,地府的管理工作做的就很全麵,就是個螞蟻爬出去也能給發現。唯一有可能讓芙蓉眼流失的地方就是忘川去焰湖的那條路。如果真的有芙蓉眼重現的傳聞,為什麽不是從那邊的人那裏傳出來的,倒是從這麽個老太太這裏散播的呢?
梁奇怪當年就留了這個心眼,他裝作沒事閑的,和那個老太太聊過一次天。幾句寒暄以後,梁奇開始進入話題。
“奶奶,您知道嗎,傳說芙蓉眼重現啦!您知道什麽是芙蓉眼嗎?”
老太太得意得笑成了一個核桃,“我怎麽不知道啊?小梁你可別小看人,你知道這芙蓉眼重現的大秘聞是誰發現的嗎?”
“誰啊?”梁奇裝傻。
“我——”
“您?別開玩笑了,這怎麽可能呢……”
“怎麽不可能了?看不起奶奶?我告訴你吧,這芙蓉眼第一次出現的時候我就在最早看到的幾個人裏,我知道這都怎麽回事,我知道的多呢……”
恩?這麽看來這中間還真有點意思……梁奇忙說,“哎呀,真沒想到……我可是隻聽別人說了,我自己都沒見過那芙蓉眼到底是什麽樣的。奶奶你給我說說唄?”這番話當然要配一臉的敬仰。
梁奇戲演得不錯,老太太高興了。
“要說這芙蓉眼呢,就得先說三生石,要說三生石呢,就要提那些年出現的一個怪女人……”
梁奇怪就是這麽知道了那個照不出前世和來生的女人。據老太太說,那天她剛好在做清掃,就看到了那個怪女人站在三生石前的樣子。
“那個女人……其實還比較年輕呢,長的也還俊,也不知道怎麽的就到這裏來了。她那個眼神哪……我說不上來,不知道她在想什麽……這姑娘……”
梁奇沒興趣聽這些邊角料,“奶奶,她有沒有什麽……很有特點的地方,叫人一下子就能認出來的那種?”
老太太想了想,“哎呀,這個我也記得不是很清楚……我都多大年紀了?不過……她好像……脖子上有個什麽疤什麽的,反正是這麽個東西……”
這個可以先記下來,以後再看吧……梁奇知道,老人不能逼,你一著急,她還不給你講了呢!倒不如耐心一點,知道多少算多少。
那麽這老太太又憑什麽說芙蓉眼又出現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