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蓮的臉色變得很可怕,眼中的鬼火又躥起來。隻是這一次,這鬼火變得搖擺不定,比從前少了些陰森,多了些瘋狂。“你竟知道的這麽細……你是怎麽知道的?你怎麽就能肯定?”

“其實知道這一點並不是很難。”知羽解釋道,“首先,歐陽教授和唐主編向我講述你在病床上的情況時我就想到你身體出現的變化很象屍體僵化的過程——不是麽?渾身冰涼,遍體淤青。其實一般人聽到這樣的描述都能想到最可能是怎麽一回事,隻是屍體似乎不應該說話和呼吸,也不該有間歇性的發燒發熱。”

賽蓮幽幽地說:“那是一般人的思維,而你,身為冥使,自然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是吧?”

知羽說,“我隻是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事情——你已經病成這樣,你父母難道沒有去請醫生麽?這一點,在懸崖上我問過唐主編。她沒有給我明確的回答,隻是含糊一頓而已,這裏麵必定是有什麽不好說的話。我知道你從來不寄希望於他們,他們就是真的不請醫生你也不會覺得奇怪。他們總有太多的事情要考慮,尤其是唐主編,她把麵子看的比天還大。我知道這些,於是就沒有向唐主編追問當時的情況,但是事後我又想了想,覺得不對。他們到底還是你的父母,或者說,他們也是常人。你到了這個地步,他們興許已經給嚇傻了,被嚇傻了的人是不會對麵子問題有太多的講究的。”

賽蓮冷笑,“怎麽,你覺得他們真去請了醫生?”

“不僅去請了,”知羽正色,“而且請的還是很優秀的醫生。不過那醫生隻怕沒有真的給你什麽診斷,要不然你就露餡了——你在醫生到家之前,幾乎是莫名其妙地恢複了,我說的沒錯吧?”

這他也知道?賽蓮幾乎沒有反應過來。

“我一直在想,在懸崖上,唐主編一直含糊其詞的原因是什麽?她都到了這個地步,麵子還有那麽重要嗎?在被關在塔中的亡靈裏,唐主編是不怎麽瘋癲的一個,這也排除了她腦子不清楚的可能。那麽就隻剩下一個解釋,她一定是想到了什麽難於形容的怪事,我甚至由此猜測,她可能推測出你在病床上的時候已經死了,隻是自己一直不願意承認而已。”

“這麽說,你全然是猜出來的。”

“差不多吧,除了一些很零碎細節。”知羽說:“早在地府的時候,我們為了了解高塔裏的情況,查過穆列的記憶。這一查不要緊,自然還會牽扯出一些早年的東西。我留了個心眼,把和你相關的東西都看了看。穆列那個沒心沒肺的東西,有的大事他也忘得差不多了,不過就算隻剩下一些碎片,我仍能看到一個場景,你父母叫來一個老頭,到你房間一看,你好好的坐在床上,然後他們就麵麵相覷,穆列大約覺得這很好玩,於是記住了。我一直不知道這個場景到底是什麽意思,後來一想,從時間上和情景上推測,那就是你‘重病’後的事情。”

既然他已經知道了,那也沒有必要再藏著。賽蓮默認了。其實知道這一點,倒也沒有什麽。在塔中周旋這些時日,知羽也該有些發現了,這不倒奇怪。

賽蓮甚至一笑,“我沒有看到他們請的醫生。那個老家夥從燕壁的另一頭匆匆跑過來,結果卻感覺自己似乎被耍了,為這我差點又挨頓打——你是不是連這些也打算告訴我呢?”

知羽隻說:“我倒覺得那個醫生有點糊塗,至少是不夠負責。其實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醫生,看一眼就該知道人有病沒病。當然也是看一眼就知道人是死是活。你那個時候大約屍斑都浮起來了,他卻自顧自的走人了……我不喜歡這個大夫。誰知道他是什麽人?當然,我也隻是猜測。”

知羽的猜測並不是無中生有,賽蓮的臉色其實已經有了不自然的變化。這變化很微小,也許隻有知羽能看出來,這不是因為他是冥使,而僅僅是因為他是知羽。

賽蓮看出了知羽眼神中的表情,她忽然決定不輕易同他搭話。

知羽笑了笑,又說:“你的父母在你‘恢複’以後,大約度過了一段心不在焉的日子。本來麽,他們所看到的事情太過蹊蹺,他們都不知道該有什麽樣的反應。還好工作還是一樣的繁忙,他們也是有辦法讓自己忘卻這些事的——想不通什麽了,就奮力工作,這大約是他們幾十年來一貫的思維。可惜啊——”

知羽歎了口氣,“可惜歐陽教授和唐主編,尤其是唐主編,要強了一輩子,到了卻不過是個熱衷於躲閃的人,是根本無法麵對問題的人。不成想出了問題的東西,回避是回避不掉的,他們幾十年如一日的懦弱最終把他們送進了這高塔。”

知羽說:“如果他們當時能夠想到好好觀察一下你的身體狀況,也許以後的事情就都不會發生。他們都以為你真的就那麽痊愈了,他們甚至以為你先前的重病隻是個怪夢。實際上,那場所謂的重病是個陰謀——”

賽蓮眼中的鬼火在白光下變幻著顏色,它們一躥一躥的,似乎要衝知羽噴出來……

知羽不易察覺地恍惚了片刻,聲音卻變得越發沉著。

“你和那紅眼睛的怪物已經有了‘血盟’,車禍以及後麵的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那是你把靈魂被剝離給魔鬼的一個儀式。對於你從女孩到高塔主人的轉變,這實在是個很沒有新意的開端——”

知羽一字字說:

“你把靈魂賣給了那個紅眼睛怪物,而他會讓你實現很多願望。這就是說,你幾乎可以得到一切,但是作為代價,你將永遠是一具冰冷的屍體,沒有靈魂的軀殼。這實在是個不怎麽公平的交易……因為靈魂實在是很稀缺的東西。尤其在我們這個年代,太多人的靈魂早早的在重壓下熄滅,或者主動投靠了魔鬼。很多人沒有靈魂,或者靈魂低賤,而你曾經擁有高貴的靈魂,其實你自己都知道,任何世俗的好處在你麵前都是可笑的。其實和你做的這筆交易會讓魔鬼也吃一些苦頭,我說過,你的轉變有個很俗套的開頭,但是那僅僅是個開頭而已。我所認識的賽蓮在任何時候都不甘心在俗套裏呆著。”

知羽的表情變得很複雜。

“你知道你將做出多大的犧牲,所以你精打細算。你知道那個怪物本來就是趁虛而入,所以你更加提防他占便宜。你知道什麽是貪婪,什麽是殘酷。這交易要做就要做的值得,你知道你已經賭上了一切,你引以為豪的,你苦苦守護的一切都注定這筆交易被掠去——你知道地位、名譽、財富是什麽,但你不想拿這個去換。那都是浮華的表層,你要的是痛徹肺腑的,觸及內心的東西,是人們惡夢裏的東西。隻有掌控了這些東西,你才能在新的秩序裏立足——從血盟被簽訂的那一刻,當你的鮮血滴在羊皮紙上的時候,你就不再屬於人間,你是個僵屍,是個魔怪,你屬於深不見底的夜,屬於你建塔的這片迷夢空間。”

魚怪說:“我們還有一些時間。我其實早早的就上來找你,就是怕你不同意。你果然不同意。”

瑤依想到魚怪在塔頂和她說話的語氣,倒不象是遇到了萬分緊急的事情。“我懷疑你耍我,”既然事情已經不容細想,倒不如直接把不滿說出來,瑤依覺得自己早已經受不了那份心裏的熬了。“我對這裏的事情本就不是一清二楚,你趁機利用我,這完全是有可能的。你要把我怎麽樣無所謂,但是我是來保知羽的,不管是什麽事情,隻要對他不利,我都不可能答應你。你要我幫你,很簡單,你不需要講太多,隻要能讓我相信這對知羽有利,就可以。”

魚怪沉默片刻,卻說:“你還巴望那個冥使能安全走出去?”

“是。不可以嗎?你不是說可以幫他贏得和賽蓮的賭局嗎?”

“……沒什麽”魚怪含糊了一句,“那我不妨告訴你一點東西。”

瑤依屏息靜聽。

“我告訴過你,賽蓮是個很精明的人,她有辦法遏製覬覦她的人。當初她和紅眼睛簽訂了血盟,這塔就是一紙血書的代價。紅眼睛幫她修建了這座塔,這幾乎消耗掉了他八成的力量。這塔實在是太特殊了,賽蓮提的要求都很奇怪,很刁蠻。因為他們已經有盟約,紅眼睛就不好拒絕。實際上修建這塔,他也有點吃不消,賽蓮還要在塔裏幽禁被折磨的亡靈,那就更複雜了。這塔必須有個完整的體係,時間流的體係,這個體係裏必須有個主心骨,就是坐鎮的塔基。”

魚怪的聲音漸漸的有點異樣,瑤依聽出什麽,猶豫著說:“莫不是……為了震住這塔……”

“是。”魚怪說“為了震住這塔,紅眼睛的家夥把我給挖了出來,關在裏麵。我就是個物件,組成這塔的一個部件……”

瑤依賓並不清楚那紅眼睛是從哪裏來的,但他無疑是個魔鬼。魔鬼有靈魂嗎?有的。靈魂是很神奇的東西。魔鬼是要有靈魂的,但是有一些魔鬼的靈魂是被剝離掉了的,他們把靈魂封進一個小壇子裏,然後埋起來,就象一個簡短的葬禮一樣。他們的靈魂還屬於他們,隻是變得物化了,更象個可以隨手擺弄的什麽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