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羽看到了那把小巧的刀子,他先前隻是不說,他知道那是做什麽用的。
賽蓮僵住片刻……
在這一瞬間,無數想法從賽蓮的腦中掠過——真的不能嗎?確實是不可以的嗎……看來是不能……這怎麽可能!難道自己連這點預計都做不出嗎……情思被截斷了,還有什麽?難道還有什麽東西……難道情絲並不是這段回憶令自己無法割舍的關鍵?是這樣嗎?是這樣嗎!那還有什麽……還有什麽?
這樣的揣測,和猜一個不認識人的秘密又有什麽區別?賽蓮胸口頓生一陣消沉之意,她抬頭看向知羽,知羽也正看著她。她的雙眼是深不見底的漆黑,似乎空空的,卻叫人不敢猜測裏麵到底有什麽。
賽蓮沉默片刻,冷冷地說:“莫非你早知道我會失敗,所以被我製造的幻象的時候你並不反抗……”
知羽笑了笑。
“你知道怎麽擊碎它……”賽蓮不想問這個問題,她覺得如墜冰窟。
知羽並沒有正麵回答,他說:“你該想到,這世上還是有人了解你的,就算有一天你自己都不太了解自己了。”
“那你為什麽不出手?難道是專在等著看我的笑話?”這聲音冷到極點。
“賽蓮,你走的太遠了,你連頭也不願回……你執著於回憶,這讓你淡忘了自己。”知羽的聲音裏透出一點不易察覺的悲傷,“其實就算是憑直覺,我也看出你的變化到底是什麽。我在塔底不說,在塔中遇到你的時候也不說,因為我知道你不會相信的。你是個偏執的人,你執著的事情讓你和自己背道而馳,你被你自己耍了。”
“是嗎?”沒有看到預期的效果,賽蓮忽然煩躁起來,她似乎覺得自己被什麽人給玩了。“你怎麽知道——你到底知道多少,就敢說出這樣的話?不覺得自己有點可笑麽?”又說:“且不說我是不是會失敗還沒有定數,就算我輸了,就算我化成了灰,也沒有人有資格這麽說!”
知羽搖頭,“我想我也是沒資格說的。這不要緊,這個結論完全可以由你自己來下。”說完,他低頭看了看兩人手中的珍珠。
賽蓮就是叫的再大聲也不得不承認,事實已經說明了一切。她對這記憶的結晶毫無辦法!過去的那個女孩在賽蓮的思索裏幾乎成了個不認識的人,她搞不清楚自己曾經最珍惜的一段回憶是為什麽而美麗……
知羽長歎息,“好吧,大約也到時候了。我看我是該幫你回憶一下,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你到底都做了什麽。”
賽蓮的眼中閃過一絲糾結,但她沒有做聲。
“小鐵已經化成灰了……我倒覺得很遺憾,因為沒有和她好好聊過。”知羽慢慢道:“其實她的選擇和你一樣,盡管你們是完全不同的人,你們甚至互相反感。但是誌不同的人也許會道合,本質上來說,你們和那個人做的是一樣的交易。”
賽蓮沉默。
知羽接著說:“你討厭小鐵,是因為她的世俗氣太重,而你則吃盡了世俗的苦頭。你覺得小鐵是個很市井的人,是塊到處都能見到的垃圾。真的是這樣嗎?我倒覺得,也許未必。普通人,一如小棉,不會具有太大的冒險精神。市井小民是很精於算計的。小鐵其人,實際上是個賭徒,是個相當有野心的人,隻要她覺得收益夠大,而且有章可循,她就願意冒險嚐試。我不知道那個人到底承諾了她什麽,不過在被牽扯進整件事情的時候,小鐵一定覺得自己是有能力堅持到最後的——她的這個判斷倒未必是錯的。”
賽蓮很輕地冷哼了一聲。知羽感覺到她的輕蔑和冷漠,“小鐵的愚蠢就在於,她忽略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這筆交易是公平的嗎?雙方在一開始定下的種種規矩是不是算數?這規矩有沒有可能被鑽空子?”知羽歎了口氣,“其實她怎麽會知道,自己的失敗本就是個很俗套的故事,其實她就栽倒在魔鬼最低劣的伎倆裏。魔鬼利用人,借助的無非就是人的懦弱、貪婪和自以為是。隻要是個人,不管他多聰明,在這三個弱點的推動下必定會輸得精光。”
說到這裏,知羽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不過這個小鐵,說起來和那些同樣低劣地倒在魔鬼腳下的人相比,倒也有點不同——實際上她是倒在你的腳下的,她倒在了時間之塔裏。”
知羽說:“她倒下了,但是魔鬼是不休息的,魔鬼的肚子是不休息的,她已經倒下了,下一個輪到誰了呢?”
“怎麽會這樣……”瑤依愣住了。
瑤依和魚怪的魂魄飄起,倚在塔底的石壁上向下看去,塔底竟是一片血海。那紫紅色的**裏還夾雜著黑色的絲狀,一下下拍打著石壁。瑤依發現這**中有什麽東西在迅速地浮浮沉沉,氣味古怪的氣泡不住地冒上來,這塔底現在簡直成了個巨大的,熬毒藥的鍋。
“這是從塔基裏湧上來的嗎?”瑤依問,“塔基裏那明明是水啊!”
“在塔基裏是水,浮到塔裏,就成了這個樣子。”
“這……”瑤依沉吟片刻,“看來我還有很多事情不知道的。你如何會想到讓我來幫忙?”這話裏自然有些懷疑。瑤依想到剛剛在塔頂魚怪的語氣,他真的有那麽著急麽?
“要幫我這個忙,也不需要知道太多——也不用有太大的能耐。”魚怪卻似沒有聽出來,忙不迭地說:“我隻需要你把石壁上的幾快白色磚都掏出來就好。”
“什麽?”瑤依簡直不敢相信,“這麽點事情,你自己做不了嗎?”
“我確實做不了。”魚怪一字字說。
瑤依可犯了難,她覺得這個魚怪太奇怪了,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相信他,能相信多少。她隻惱自己太輕易地跟著他跑到了這裏,這太草率了。瑤依現在形神分離,兩方難以顧及,實在是進退兩難了。
“這樣不行,”瑤依一咬牙,“我實在是想不通,你如果不能把事情解釋到我能聽明白,這個所謂的忙我實在是幫不了的。”
霎時間身邊一片寂靜。
腳下,血海裏不斷發出詭異的濤聲,瑤依一動不動地等著魚怪的回應。
在知羽和賽蓮的中間,那顆珍珠的光澤竟悄然暗淡了。
當然,所謂的暗淡隻是和剛才的輝煌相比得出的結論,它還是很亮的,隻是沒有那麽晃眼了。
知羽漸漸能看清楚賽蓮的臉色了,她的臉色可真難看。知羽似乎早已經料到了這一點,所以並沒有太大的反應。他仍是說他的:
“這是個連環遊戲,先是小鐵被誘惑和利用了。小鐵於是成了個誘餌,她成功地把你釣了上來。不過這個環節倒是更加有意思,他,利用的並不是你所親近的人,而是你討厭的,不可容忍的人。這看上去根本行不通,實際上卻是個很聰明的辦法——這一次,被利用的是你的仇恨。其實在整件事裏,你被激起的隻有仇恨和絕望,有了這兩點,你就很容易很他合作了。他把小鐵給馴化了,然後讓她糾纏你,他知道你的處境,於是創造條件將這絕境推向一個極點。這個時候他再出現,那麽小鐵就成了他給你的見麵禮。”
賽蓮古怪地笑了笑,“你以為我那時不知道小鐵已經被他馴服?”
知羽略頓了頓,說:“興許你知道,興許你不知道。這會影響你的決定嗎?再說你不會一開始就覺得小鐵不對勁吧?在你的生活裏,完全有可能有自然而然的就和小鐵行為一致的人,他們也會把你的生活攪的一團糟,說不定你哪天就會碰到。”
這話,其實有點耳熟。賽蓮自然知道自己還聽誰說過。
“說起來,”知羽的聲音也變得有一點傷感,“你和他的交易就是以那場車禍開始的吧?如果不是進入這塔,如果不是聽歐陽教授說起,我還真是不知道有這些波折。”
賽蓮抬頭盯著知羽,那眼神有些奇怪,說不清含義。
知羽一字字說:“我怎麽也沒想到,你竟然也出過一場車禍。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被撞的地點和我是一樣的,日期也是一樣的,對不對?”
就是那個路口,散發著野藥和石灰的味道。
女孩和白衣少年在高中時代無數次的經過那裏。他們剛相識的時候,那還隻是個有些破爛的小街巷。後來的陶冥使每次從地府出來都要在那個地方呆一會兒,那已經是個頗為繁華的地段了,但是故事裏的人還能聞到那種久遠的味道,還能看到重重光鮮下,這片街巷的寥落和迷茫。
知羽淡然一笑,“如此算來,你最後一次回家的時候,那筆交易其實已經結束。唐主編和歐陽教授都不是很會照顧人的,他們當時應該被你嚇的不輕。你在病床上說的全是些奇怪的話,身體上也出現各種奇怪的現象,渾身冰涼,遍體淤青。你的父母怎麽也不會想到,那段時間躺在病床上胡言亂語的,已經不是個人了,而隻是一具僵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