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實是一種很古老的做法,瑤依不知道現在魔道中還有多少人這麽幹。其實即便是在上古時期,這樣的法術也並不流行。剝離靈魂的魔鬼似乎都很特殊,他們多數是從神的世界墮落下來的。

瑤依忽然有了一個猜想,但她決定先不提。

魚怪接著說,“他怎麽知道,塔基其實是被賽蓮做過手腳的。當然,賽蓮做的很巧妙,他也沒感覺出來。你記得塔基下麵的那些水吧?那其實是從石棺裏流出來的腐水。賽蓮就是在那水裏做了手腳,我長年在片腐水的環境裏呆著,漸漸就變成了個一不能動的東西——我可以移動,也可以思考和交談,但就是不能挪動東西,不能清除障礙,不能阻攔和進攻。更可怕的是我和我的軀體正在經曆真正的剝離——原本的剝離不過是把身體和靈魂在位置上分開,實際上二者還屬於一個人。現在我和軀體漸漸的互相無法感知了,到現在幾乎就是兩個個體,我都懷疑他還知不知道自己有我這麽個靈魂!”

這意味著什麽呢?

毫不誇張地說,賽蓮其實是以另一種方式和紅眼睛在靈魂上做了一筆清算。紅眼睛處在分裂的狀態,首先他的能力會下降,其次他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被賽蓮控製的。魚怪的利益更多的掌握在賽蓮的手裏,所以他無疑會更聽賽蓮的話。

不過很奇怪,賽蓮幾乎不往塔基跑,更不要說從魚怪那裏打探什麽。

瑤依聽得心驚,“這樣嚴重的後果,我按你說的做,能起什麽作用呢?”

“能拖延……那幾快白色的磚是時間流做的,它們穩定了塔的構架。這裏的時間流轉規律實際是以他們為坐標的。按我說的做塔中的時間就會慢下來。”

“然後呢?”

“我也不知道……”那魚怪的回應聲叫人聽不出語氣,“我肯定不能自取滅亡,現在隻能拖一刻是一刻了。其實我來找你之前也在猶豫,因為我實在還沒有辦法徹底解決自己的困境……”

魚怪的話確實打消了瑤依的很多疑慮。她忽然問:“如果這塔最後……不存在了,你能恢複正常嗎?”

魚怪沒有答話,她又說:“現在看來是賽蓮和她的踏擾亂了你的境況,如果這塔不存在了……”

瑤依忽然感到毛骨悚然——她這不是在和魔怪做交易嗎?

難道她也被誘惑了?被利用了?瑤依想到知羽,然後想到賽蓮,她感到無比糾結。

這個時候,他們腳下的血水沸騰起來,不斷有血花飛濺到他們的麵前。瑤依看到他們的腳下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旋渦,一個黝黑的東西在裏麵浮浮沉沉。

“他上來了……”魚怪在瑤依的耳邊低聲說。“他浮上來了……原本的我,浮上來了……”

賽蓮和知羽還在對峙中,那珍珠的光澤卻在迅速隱退。這個時候兩人已經能看清對方的麵容。

賽蓮的雙眼變得深不見底,就象兩個可怕的黑洞一樣。

知羽把一切看在眼中,但他沒有停止,沒有變換方式,甚至沒有停頓。他要說下去,把一切都說出來。那些他們都知道的,那些他知道而她不知道的。

“你是有辦法的,我其實一直都知道,如果有那麽一天,你被壓抑的才智並發出來……我現在不知道你具體用的是什麽手段,但是我知道你讓那雙紅眼睛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拿你沒有辦法。你和他鬥了起來,你在積蓄力量和陰謀。既然交易已經出手,那就要抓住機會,穩固位置。”知羽盯著賽蓮,留意著她表情的變化。

“我也猜想,這是你把事情搞得這麽絕的原因之一。你終究無法判斷自己這交易做是不是值得。這是個惡性循環,你隻有不斷地伸手要來利益,來證明你的正確。或者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你知道自己並不能真正控製住紅眼睛。歸根到底,你的靈魂在他手上,你還是弱他一籌,所以你有緊迫感……如果我說的沒錯,這塔其實已經慢慢失去了你修建它時的意義。對你而言,它漸漸成了個無底洞。”

知羽忽然停下來。兩人沉默片刻。

“你想說什麽?”賽蓮冷冷的問,“你是在分清責任?在掠奪亡靈的過程中,我似乎是主謀,也似乎不是主謀。陶冥使要如何給我下定論呢?”

“我不是在給你下定論,更不是在審你。”知羽笑了笑,“我隻是在說事實。這事實你是比我清楚的,賽蓮……”

知羽的話如同鋒利的刀尖,在賽蓮的心口一下下劃過。

“你的目標其實很簡單,你是想找一個絕對清靜的容身之地,你是想擺脫被擺布的命運。你隻是受夠了沒有選擇的生活,你被你不能選擇的那些東西逼到了死角裏。你忍受太長時間了,你要掙脫束縛……可你無法預料,你的掙紮反倒讓你陷入一個更加可怕的控製力,它更漫長,更隱諱,更難於推翻,更讓你無法自拔……”

賽蓮聽著,她隻有聽著。

麵前的陶知羽還是十幾年前那副白衣少年的風骨……這已經讓她無比嫉妒又無比留戀。他們不是一路人,歸根到底也不是。十幾年冥使生活的磨練把知羽變得成熟、沉穩和機敏,而十幾年麵對這極度壓抑的高塔,賽蓮得到的卻是無邊的孤寂,喧鬧的疑慮和撕心裂肺的偏執。他們正在跌向兩級。

現在,知羽從他的這一邊向賽蓮望去,賽蓮看到的是一輪陌生的光環。這光環來自知羽,

這更讓她無法平靜。

鮮紅的水流越來越裹不住那黝黑怪異的大家夥,瑤依驚道:“怎麽?難道要露原形了?”

瑤依說這話的時候,想到的是自己在有鏡子的圓形空間裏看到的那雙紅眼睛。那一定是他的一種神態或者氣場,那麽他的原形是什麽樣的呢?

“你見過的……”瑤依沒想到魚怪會這麽說,“在塔地基裏。”

什麽東西從水中迅速躥起,又迅速落回去。瑤依隻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這家夥奇醜無比,嘴邊沾滿了汙泥樣的破爛和血水,雙眼通紅,這都是瑤依想到了的,她沒想到的是,這家夥她居然見過——

“這是怎麽回事?”瑤依有些惱怒,她分不清楚眼前的情況,“這不是……剛剛那不是你?你不該是他?”

“在塔基裏,我附著在他的軀體中,但我仍然被剝離了——你明白嗎?”魚怪說:“我和他都出現在塔中,他就回到軀體中。”

如此說來,當魚怪被關在塔基裏的時候,軀體和靈魂在位置上是合一的。瑤依無法理解,那麽那個時候會在塔中和賽蓮在一起的是什麽?他以什麽形式而存在?

情況已經容不得瑤依去想,塔底已經越來越不成樣子。她要不要幫魚怪呢?

瑤依忽然想到了什麽,她大聲問:“焰湖離這裏有多遠?”

焰湖……魚怪似乎愣了片刻,馬上說:“幸運的話不到半個時辰就能到……”

“什麽意思?”

“從這裏到焰湖有一條很順的小路,不過神龍已經知道這條小路的存在,他恐怕會把這邊的人堵住。”

“這樣——”瑤依心裏有底了。“我有個辦法,你聽我就幫你,不聽我就不幫你。”

魚怪無疑被瑤依的陣勢給嚇了一跳,“你要幹什麽?”

瑤依說,“很簡單,去焰湖,讓神龍幫你。”

“這怎麽可能?你……”

“這怎麽不可能?”瑤依說:“我要幫你也隻在一時,這個時候必須有高人插手,你才能解脫。另外,神龍是很公正的,眼前就是個立功的機會,你抓住機會,他一定會幫你說話。”

“你的意思是……”

“很簡單,這塔中關了這麽多亡靈,天庭一直難於插手。你把他們都救出來,這就是大功一件!”瑤依緊跟著說,“何況你還能把地府受困的冥使送回去——”

賽蓮有一個問題,她想她現在該問了。

“好吧,”她說,“現在,該把你知道這一切的過程,原原本本的都告訴給我了——”

知羽點了點頭。

“有些事情可以說是很明顯的,猜就能猜出來。比如你簽訂了魔鬼的血盟,比如你在壓抑下決定報複。需要去找的其實就是一些具體的,關乎細節的東西。我從一開始就提醒自己,進入這塔中最重要的事其實應該是隻有兩件,第一,找出你背後的這個人物,到底是誰;第二,找出你變化前後不超過一個星期的過程。被關在塔中的亡靈神誌大都已經失常,但是這塔的結果和一些細節還是指向了一個深深了解時間流的人物。”知羽慢慢道,“了解時間流的人物……而且出自邪道,這會是誰呢?”

不用知羽多說,知道有時間流的人都知道,了解時間流的無非是上古的神明,看守時間流的神獸還有個別仙人。若再加讓出自邪道,那隻有兩種可能,其一,在上古神明間的戰爭中被打壓的神族,如蚩尤一行;其二,就是被誘拐進邪道的神獸。

“你可以隨意布置這塔裏的大多數東西,卻總有些個細節卻必須讓你的靠山決定,因為這直接關係到你能不能運用他的能量。我能預料到,你會很小心地掩飾掉這些細節。這是你的優勢,你知道什麽東西對自己不利,這也是你的劣勢,因為我已經知道你要掩飾了,我也知道你不可能掩飾到沒有任何痕跡的程度,所以我要來找你挖空心思掩飾的這些東西,就比較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