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外來來往往的人各司其職,沒人留意到其中一個病房前站著三個人和他們之間有些僵滯的氣氛。
陸且將正打算說點什麽,不料許新茶卻先開了口:“我媽是原發性肝癌,一年多了才發現。之前試過一段時間的TACE,但是療效不是很理想,現在換了BCLC。鹽酸米托、胸腺五肽這些都用過。”
他說完之後,抬眼看向陳生。後者才和他的視線對上便迅速移開了。他似乎有些別扭和不知所措,幹咳了一聲,輕聲道:“我媽老說在醫院裏無聊,如果你要把你媽接過來,正好她臨床的一個大媽剛做完手術,這幾天就會出院。”
陳生說完便不打算理睬許新茶,他握住門把手正打算擰開,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輕飄飄的歎息:“這病,開銷很大啊。”
他心裏一顫,最終還是不發一言地走入了病房,關上了門。
門在許新茶麵前被關上,他心裏登時升起一絲愧疚和歎惋。
“對不起啊媽,把你拉出來當擋箭牌了。”
他麵上哀傷的表情一掃而空,恢複了平時沒事人的樣子。他努了努嘴,示意陸且將跟著他離開住院部:“宋鳴把那個銀行賬戶調查清楚了。叫江遠,是B市人民醫院急診科的科長。”許新茶看了看住院部對麵那棟建築:“我們現在過去看一看。”
急診科最是忙碌,許新茶坐在門外的椅子上,正麵對著江遠的辦公室。他看到裏麵辦公桌上坐著一個稍顯年輕的人,他接診著一個又一個前來問診的病人,時而又處理著一些事,人看起來十分兢兢業業。
“肝癌雖然要掛急診科,但陳生媽媽此刻在住院部。兩個人怎麽說都不應該有這麽大數額的金錢來往才對。”
回到時研所之後,許新茶揪住了正打算去吃午飯的萬齊喑:“跟我進一趟時間領域。”
陸且將聞言,悄無聲息地抬起頭,注視著許新茶。後者毫無察覺,隻讓萬齊喑跟去。陸且將未作多想,起身走向許新茶,冷聲道:“你昨天不是已經進去過了嗎?”
站在許新茶旁邊的萬齊喑一愣,下意識地看向了許新茶。
“不是說頻繁出入對身體有害嗎?”
許新茶擺擺手:“沒事,都隔了一天了。最多抵抗力差點兒,生一場病,沒關係。”
他的隔了一天,也不過是隔了十幾個小時。陸且將看著許新茶的背影消失在樓道盡頭,紅色的數字變成“-1”。他這一塊而經曆十分空白,並不清楚是不是真如許新茶所言,但他知道許新茶剛才的態度有些敷衍。
陸且將不清楚時間領域裏的時間是否與外界的時間一致,他坐在接待室裏等待了大概半個小時,才終於等到許新茶和萬齊喑出來。萬齊喑手心上浮著金黃色的光球,匆匆往自己的辦公區去了,許新茶跟在他後麵,微微皺著眉。
陸且將敏銳地察覺到許新茶的臉色似乎有些蒼白,神情也有些疲憊。
萬齊喑的辦公區比較大,身為技術部的部長成天打交道最多就是各種設備。他專門針對自己的時間拷貝能力研發出了一個時間放映器。他將手心裏拷貝下來的一小段時間線送至放映器內,隨即那小小的放映器裏播放出來了時間線裏記錄下來的記憶。
許新茶一手撐在桌上,緊緊盯著放映器裏的內容,神情凝重。
但放映器裏呈現出來的畫麵幾乎都是極其模糊的,勉強能看到人影,卻無法看清麵貌。
放映很快結束,除了幾個模糊的人影,沒有任何收獲。萬齊喑自覺地反反複複調出模糊人影出現的畫麵進行清晰化,陸且將忽然道:“無聲的?”
許新茶按了按眉間,點頭:“時間線隻能記錄影像,無法記錄言語。”
“人體內存在屬於自己的時間線,如果這條線離開體內或者不完整地存在於人體,24個小時之後就會死亡。時間線也會消失。”許新茶道,“宋鳴查到這筆賬是在2月27號打入江遠的賬戶的,所以我指定察看的內容是這一天之前,26號。”
萬齊喑道:“剛才在裏麵就想問你了,為什麽是這天?”
“猜的。”許新茶毫不猶豫,“時間竊賊的存在,包括我們時間管理者的存在,都是這個世界鮮為人知,甚至匪夷所思的。暫且不提陳生為什麽會知道這樣的存在,單說時間竊賊,可不是什麽活兒都會做的。”
“聽說隻有某些地下市場的內部核心才掌握著極個別時間竊賊的資料。即便是那樣的‘大人物’,要請動他們,還得花大價錢呢。”
“……這句話陸所長已經跟我們說過好幾遍了。”萬齊喑看了一眼旁邊陸所長的兒子陸且將,把鼻梁上的眼鏡摘下來,拿起旁邊的特製紙輕輕一擦,鏡片立刻變得明亮無塵。
許新茶其實也不清楚為什麽一個急用錢的普通人會相信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時間竊賊。但如果站在時間竊賊的角度,陳生完全是一個各方麵都不穩定的雇主,能催動時間竊賊接下這樁事的,除了金錢,許新茶想不出別的。
陳生對他的防備減弱,他指定察看的內容隻有一小部分,還如此模糊。
“是我想錯了?”
他盯著反複播放模糊人影畫麵的放映器陷入了沉思,突然不知何時,一隻手從他身後伸出,按下了暫停鍵。
獨屬於陸且將清冷寡淡的音色響起:“這裏,能不能再清晰化一下?”
萬齊喑聞言,從各種設備中抬起頭:“時間放映器本來就能夠對所放映的畫麵進行清晰化處理,我剛才調試了一下,現在已經是極限了。”
“這裏怎麽了?”許新茶眯著眼睛妄圖從一團模糊的人影中看出個所以然來。但他很快失敗了,他除了勉強能看清兩團人影之外,啥也沒看出來。
“時間線是以第一人稱的視角來記錄畫麵的對吧。”
許新茶點點頭。
“你看這裏。”身後的人似乎往前走了一小步,許新茶感覺到自己的後背若有若無地貼上了身後人的胸膛。他的心思一瞬間被拉開,又立刻被理智拽回來。瞧著陸且將的手指指向的地方——整個畫麵的最下方。清冷的聲音繼續說道,“看上去像是一隻手。”
“畫麵中心是模糊的人臉像,正下方是手。而陳生有跟不太熟悉的人說話前握手的習慣。”
看到許新茶似乎想要開口,陸且將又道:“他和朝夕相處的同事不會展現出這個習慣,每天前往醫院見到主治醫生也沒有這個習慣。”
許新茶低頭一思索:“那叫付川川過來吧。”
萬齊喑接道:“川川去市局了,說去跟進案件進度。”
許新茶扶額:“什麽也沒查出來她去跟進什麽進度,時研所不要臉的嗎?”
遠在市局的付川川打了個噴嚏,莫名覺得有什麽事要發生了,心裏有些不安,於是急忙去和衛飛打了個招呼,便趕回了時研所。果不其然,她一踏進時研所的大門就被自家領導拽進了技術部部長的辦公區。
“不是吧許所……”付川川瞠目結舌地瞪著麵前模糊得什麽都看不到的放映器,“你叫我給這玩意兒進行時間清掃?”
許新茶拍了拍她的頭:“快點,到了展現你能力的時候了!”
付川川一張嘴正要說點什麽,就發覺許新茶這句話她聽著分外耳熟,似乎自己曾經對什麽人說過。她的視線瞟到旁邊埋頭研究設備的萬齊喑身上,果然發現這人嘴角拉起了一個賤賤的弧度。
她衝著許新茶擺手:“不行許所,我的時間清掃能力目前隻能夠清掃被人主觀遺忘的記憶,像這種完全是別人對你的信任度還不夠高所導致的模糊,我可清掃不來。”
“這是最關鍵的線索了。”許新茶看著付川川的眼睛,誠懇道,“真的川川,你可以的,當初為什麽陸所長要把你提拔到部長的位置,不就是看中你願意嚐試突破的優點嗎?”
陸且將挑挑眉,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覺得自己不太適合這種突然煽情的場景。
付川川同樣注視著許新茶,良久之後一巴掌拍開許新茶壓在她肩膀上的手:“別惡心了,你說的我差點兒信了。”
她此言一出,許新茶的神色立刻放鬆了下來,他雙手插兜,嬉皮笑臉:“川姐好樣兒的!給你加工資!”
“最後一句最實在!”
萬齊喑也站起來,跟著許新茶往外走。並非付川川不能展示自己的能力,而是她需要一個足夠安靜的空間來進行一次能力的突破——這可能需要很長的時間,成功與否,是不好說的。
許新茶甫一踏出萬齊喑的辦公區,嬉皮笑臉的神情立刻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嚴肅和凝重。他叫來後勤部的一位成員,鄭重交代:“麻煩去市人民醫院的急診科請一位醫生過來,帶好醫療設備。”
陸且將微微皺眉:“江遠?”
“不是江遠,我上午看過了,今天他不排班。”許新茶搖搖頭,他回身看向已經緊閉的辦公區門,眉眼之間不無擔憂,“時間管理者雖說可以頻繁使用自己的能力,但凡事必然有一個極限,身體也會承受不住。但能力的突破正是在這些不停地使用能力中產生的。”
他們沒有提審權,沒有抓捕權,隻有一個調查權。時間竊賊的犯案手法本就極為隱秘,留不下指紋等各種體征,還無需與死者進行直接的接觸,若非實在沒有線索,他絕不會讓付川川去進行能力突破。
或許他可以等,等到陳生露出馬腳,或是其他線索浮出水麵,但袁啟的父母等不了。
許新茶抬腿才邁出一步,眼前忽然一黑,暈眩感登時衝上天靈蓋,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往旁邊倒。萬齊喑吃了一驚,急忙伸手想要去扶,卻意外看到陸且將已經上前,一隻手伸過來環住了自家領導的腰,另一隻手則攙住了領導的手。
萬齊喑的大腦尚未作出任何思考,他的手就自動縮回來了,腳也往旁邊撤了幾步,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陸且將皺著眉,硬是把許新茶扶到了一邊的座位上,給他倒了一杯熱水:“怎麽回事?”
“在時間領域裏待太久,排斥反應積累爆發了。”許新茶順從地接過遞來的熱水,“謝謝。”
陸且將抿著唇,一語不發,表情一如既往地淡漠。但許新茶就是察覺到了他的心情似乎有些不悅。他有些無措和尷尬,不知道該怎麽應對這個高冷的準下屬,隻好嬉皮笑臉:“別擔心,我真沒事兒。”
陸且將瞥了他一眼,沒接話。
時研所的下班時間是18點,三個部門的人陸陸續續地離開了,整個一層隻剩下萬齊喑、許新茶和陸且將,接待室裏則還有一名隨時待命的醫生。萬齊喑在一邊時刻注意著他辦公區的情況,以防付川川出現什麽情況。
離下班時間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個小時,萬齊喑看了看許新茶,想著要不讓付川川放棄。結果下一刻,監視器上的能力波動忽然大增!他猛地抬起眼,果然看到一絲耀眼無比的金色光芒從嚴絲合縫的門裏鑽了出來!
萬齊喑瞪大了眼睛。這是……成功了?!
許新茶驀地站了起來,有些緊張地盯著辦公區的門。那光芒極快消逝了,隨即這門動了動,向兩邊打開。
額上密布著汗珠的付川川嘴角掛著得意的笑容走了出來:“我隻能做到這個程度了。”
“身體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許新茶看了一眼萬齊喑,示意他先進去看,“辛苦了,醫生在接待室,先過去。”
“怎麽還給請了醫生?”付川川斜了一眼許新茶,站直了身體,“我像是身體素質差的人嗎?”
許新茶急忙道:“不像不像,川姐你先去接待室招呼一下醫生,人擱那兒好幾個小時了。”
付川川打起精神瞪了一眼許新茶,還是乖乖抬腿往接待室去了。
許新茶拍了拍陸且將示意他過去跟著付川川,自己則進了辦公區。萬齊喑已經將放映器上被付川川清掃過的畫麵拷貝了下來,一份放在紙上,一份放在了電腦上:“能力是突破了,但畫麵還是很模糊。五官依稀能看清楚,就像畫質不清的攝像頭。”
“不能再拜托付川川了。”許新茶盯著這張臉,“把這張圖傳到市局,看看那邊的偵查員有沒有什麽線索。”
許新茶把付川川送回了家,便打道回了自己家。他本來還想把陸且將送回去的,結果對方冷漠地丟下一句“不必了”就兀自離開了。許新茶也沒辦法,又不好強行給人拉上車送回去。他到家後一邊思考案子,一邊分出一半心思漫無目的地想著陸且將,躺在**很快就沒了精力睡著了。
睡得正香時,放在枕邊的手機忽然大叫,許新茶被迫驚醒,驚慌地摸到自己的手機看也沒看來電就接了:“您好我是時研所所長許新茶,請問您是?”
“新茶!”衛飛的聲音傳了出來,“你傳過來的那張人臉,查到對應人了!”
許新茶徹底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