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昨天晚上我從資料室裏拿出來的那幾張彼岸花計劃裏的一部分文件。”陸滄道,“當時許觀出事了,彼岸花計劃也暫時中斷了。因為當時出車禍的時候,他是和常含平坐在同一輛車裏的。”

許新茶心裏一跳,常含平這個名字幾乎要在他心裏變成黑色了。他不由自主地亂想:“這會不會是一場謀殺?可是我爸都表明不會再幹涉那個項目了,常含平有理由這麽做嗎?”

“你爸當場……常含平重傷,在市人民醫院躺了三個月才出來。”

許新茶默然,雖然至今為止,常含平可謂毀譽參半,如今在外麵,但凡高校時間係,沒有人不知道享譽全國的時間研究學者常含平教授的,但是在裏麵,得知了常含平真正內裏的,則是一派邪惡與黑暗。

他實在不甚了解常含平這個人,也不好下什麽定論。

聽著門外客廳傳來開門的聲音,陸滄把摸出來的一支煙收回去,拍拍身上的煙灰,站在通風口處開足了風扇,妄圖使自己身上的煙味減少一點:“這個計劃之所以叫做‘彼岸花’,是因為這個項目的性質就是所謂的共創美好未來,實現全人類的可持續。”

“‘彼岸花’是長在黃泉裏的,通往地獄之路上的花,它代表著死亡,也表示著輪回之路,新生之門。”陸滄自嘲般地笑了笑,“常含平說,如果這個項目能夠實現的話,也算作人類經曆了一次短壽命的死亡,而迎來了更長時間的長壽,意味新生和輪回。”

他最後聞了聞自己身上的煙味,一拍許新茶:“走,準備去做飯,快到飯點了,昨晚不留下來住,今天總要留下來吃飯吧。”

他們談的事情都是以前工作上的,自然是要避開沈芳。沈芳也主動不聽,這樣下來,一頓飯隻好拉拉家常。然而回到家常,陸滄就又想起昨天許新茶那聲糟心的“爸”,當即不知道該對自己兒子和那個混賬小子擺出什麽臉色。

“陸所,您看我幹嘛啊?吃飯!”許新茶筷子一抻,夾起一塊肉,綻放他那乖巧又明亮的笑容,“阿姨您做的菜真好吃,且將的手藝一看就是從您那兒來的!”

沈芳被哄得心花怒放,笑得愉悅極了。陸滄道:“都說了,我已經不是時研所的所長,你不用這麽客氣。”

許新茶道:“那叫您陸叔叔?我覺得有點奇怪,要不然還是叫您……”

他嘴巴剛張開,做出一個口型,陸滄一看連忙讓他住嘴打住:“別了,你愛叫什麽就叫什麽吧。”

“行的,陸所,”許新茶笑得眉眼彎起來,眼裏透出狡黠的光,一看就是翅膀硬了敢跟前輩杠了,“都是遲早的事,您可以提前適應一下嘛。”

陸滄:“……到時候再說。”

他倒不會過多幹涉自己兒女的感情生活,也不會有什麽排斥抵觸的心理,但是陸滄萬萬沒有想到陸且將領回來的居然就是這個自己帶了好幾年的混小子。他回望過去,頭幾年跟這小子鬥智鬥勇的經曆還記得分明。

好不容易把人訓練出來,職位一交,甩手走人,覺得再也不用見到這小子的時候,這小子就以如此強勢的姿態回歸了。

陸滄憂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婆兒子,覺得自己的地位以後可能會有點卑微。

午飯過後,照例是沒幫著做飯的人以及陸滄去洗碗,三個大男人擠在原本不小不大的廚房裏,頓時覺得擁擠了不少。陸且將手裏拿著碗,用手背輕輕推了推許新茶,示意他到客廳等著就好。許新茶瞧了一眼陸滄,自覺放下了碗,出去了。

廚房就隻剩下陸且將和陸滄了,少了許新茶,陸滄覺得氣氛都有些沉了。他刷著兩口鍋和清理著廚房,陸且將則洗碗筷,兩個人各幹各的,看起來疏離極了。

還沒等他想出點什麽話題來跟兒子聊天緩和氣氛,陸且將卻主動開了口,叫了他一聲:“爸。”

“嗯?”陸滄眼睛亮了一下。

陸且將把最後一個碗洗好擦了擦,放在架子上,語氣淡淡:“我認定他了。”

“什麽?”陸滄一時沒明白他在說什麽,畢竟兩個人的相處時間一樣少得可憐,陸滄對於兒子高冷的姿態和說話方式雖然略知一二,但並沒有足夠的經驗應對。他兀自回想了一下,猛然醒悟過來——這小子是在介懷自己不肯承認許新茶那聲“爸”呢!

陸滄頓時感覺冤極了,他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向自己兒子解釋澄清,覺得此時的自己百口莫辯,期期艾艾:“不是,你誤會了……”

“我喜歡新茶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陸且將麵容上沒什麽表情變化,陸滄卻感覺到那張刀削般輪廓分明的臉變得柔和極了,“差不多從高中的時候,我就想著一定要見到他。”

陸滄想起來,陸且將高一的時候,許新茶大一。那會兒他通過了時研所嚴苛的考核,而且是時間管理者,即便他是一名學生,時研所也會收了他。陸滄為此還向學校寫了一封信,並且讓許新茶不許影響學習。

當時他回來好像確實提及了這件事,在一家人晚飯的時候笑著對沈芳說自己所裏麵來了個年輕人,還是大一新生,叫許新茶。

他記得那會兒埋頭吃飯不言不語的兒子抬頭看了一眼。

陸且將把抹布拿了過來,接了陸滄的活,開始清理廚房。

小時候不懂,被人塵封了記憶之後隻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麽,從而念念不忘。某一日記憶突然卷挾著自出生以來不曾有過的狼狽、驚心、悲歡一起重回他的腦海中,他的胸腔裏,自此,那塊記憶越發鮮明,總也忘不掉。

高中時期情竇初開,身邊有不少同學是成雙結對,他也不止收到過一次情書。室友起哄著讓他答應,試一試談戀愛的滋味,都被他無言拒絕了。

陸且將總是會在那個時候想到還是少年的許新茶,情不自禁地去構思幾年之後長成青年的許新茶的模樣。

他沉浸在回憶裏。另一邊,陸滄看見兒子不說話了,連忙道:“你別誤會,我沒有反對你們在一起。這都什麽年代了是吧,什麽戀愛都行,許新茶這小子我也信得過,就是一時間有點刺激。”

陸且將直起腰來,麵無表情地看著陸滄。

陸滄被兒子這麽一看,那淺色的琥珀色眸子幾乎把他看得心中一跳,幾乎要給他比劃了:“爸說真的,我沒這麽……”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到了一聲輕微的笑聲,陸滄愕然地看過去,就見平日總是冷著一張臉的兒子嘴角居然輕輕翹了起來,眼睛裏也閃爍著笑意。陸且將悠閑自在地把抹布放好,微微側身:“媽說您真的很有意思,看來是真的。”

陸滄一愣。

陸且將輕飄飄地推門出去:“您少抽點煙吧,對身體不好。另外做科研工作挺辛苦的,還是多回家陪陪媽吧。”

話音落下,人推門出去,剩下陸滄一個人愣在原地,久久緩不過神來。在他的記憶中,陸且將的話從來都是簡短明晰的,因為自己工作忙和陸且將學業忙,他們幾乎就沒有這樣的溫情時刻。

今天陡然遭遇一次,陸滄眼眶都紅了,連忙轉了轉眼珠,讓自己不至於感動地哭出來。

待他收拾好了出去,就看到許新茶正好掛電話。他臉上的神情嚴肅起來了,一拍陸且將的手背:“我們去一趟這裏的派出所。”

“怎麽了?”陸滄走過來。他順便瞄了一眼電視,正放著今日說法,還被調小了聲音。他往臥室望了一眼,見門已經關上了,索性把電視關了,“出了什麽事?”

許新茶把今天早上發生的事情說了。

陸滄一聽就皺了眉:“怎麽叫你們去?懷疑是你們……”

“不是,是我說的有什麽後續都告訴我。”許新茶打開手機上的導航,先查清楚方才小警員說的地址到底該怎麽走,“他說那位大媽死得很奇怪,沒有原因。”

許新茶是陸滄帶出來的,許新茶能想到的,陸滄自然也能想到。他眯了眯眼:“你懷疑是時間竊賊?”

“是,我們現在就走。”他此刻儼然已經進入了工作狀態,臉上嬉笑的神情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眉間的沉穩和可靠。許新茶衝陸滄一點頭,“我知道您隻是關注我們時研所這邊的動向,具體情況還不知道,我已經通知了後勤部整理資料。一會兒他們會把資料發給您的安全賬戶裏。先走了。”

見兩個人匆匆離開,陸滄心裏逐漸湧上一股說不出道不清的感情。他一方麵收到了來自親生兒子的關心,一方麵又看到了自己一手帶大的混小子的成熟和周全,總覺得自己忙碌了大半生,就這樣休息下來,好像也挺不錯的。

派出所距離陸滄家還挺遠的,許新茶他們打了車過去,小警員已經在等了。他一抬頭,就看到兩個影子進來,道:“您好,請問您有什麽……哎,是你啊。”

“嗯。”許新茶拿出自己隨身攜帶的調查證和身份證,遞給小警員,“你好,我是時間研究所所長許新茶,也是C市市局刑偵大隊協作單位,擁有知情權和調查權,我想跟蹤這個案子,可以嗎?”

小警員被他這一串連珠炮彈的自我介紹驚住了,好在他沒讓許新茶再說一遍就找回了神,連忙接過許新茶的調查證和身份證,嘴裏道:“可、可以的,一般的案件隻要不涉及內部的詳細情況,我們都會告知的。”

“我說的就是詳細情況。”許新茶毫不拖泥帶水地說,“你把我的調查證和身份證複印一份,煩請交給你們局長,我之後會寫一封申請書。”

小警員愣了,本能地按照許新茶的說法去做,拿著證件就去複印,一邊打電話給自己的上級,一邊瞄一眼許新茶:“隊長,我這裏有一個……”

與此同時,許新茶也開始聯係衛飛,他打開手機,正巧萬齊喑給他發來了信息。

“老大,你說的設想有可能真的可以實現!不過需要在時間領域裏進行,我在《時間年鑒》裏找到了一些線索,之後跟你詳談。”

《時間年鑒》?許新茶奇怪地想道:“那不就是一本曆史書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