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新茶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好放棄了思考。他從沙發上站起伸了個懶腰,去接了一杯水打算看看電視等陸且將回家,他走到飲水機旁,眼神不經意間掠過客房——也就是陸且將的房間。他們雖然已經睡到了一張**,但緊接著許新茶就出了事,所以陸且將也根本沒搬過來。

他鬼使神差地走進了客房。

客房比主臥要小一點,但卻十分整齊。**薄被子被疊成了四方塊,看起來似乎有兩三天沒有人睡在這裏了,床頭處還折疊著一件外衣。許新茶毫不懷疑自己出了事,陸且將必然是除了處理事務之外,其餘時間都是守在自己身邊的。

他繞到落地窗的一邊,輕輕落座床沿。不知道是不是記憶重新回歸鮮活起來,他醒來後總是分外容易出神,等回過神來時就發現自己一直在想著陸且將——年紀小的年紀大的,都想。

眼瞧著陸且將下班的時間快到了,許新茶站起來打算去廚房看看。然而他剛站起來就不小心碰掉了放在床頭的衣服,他嚇了一跳,趕緊撿起來,卻在蹲下的一瞬間看到枕頭最邊上好像放了個什麽東西。

這東西似乎反光,許新茶正是在彎腰撿衣服的時候發現的。它不在枕頭底下,而在床頭和床之間的縫隙裏,幾乎要掉下去了。許新茶伸手小心翼翼地把它捏了出來,待看清那物品時卻愣住了。

那東西不是別的,正是許願瓶。

如果現在許新茶去大街上隨便拉一個小孩子問他這是什麽,對方十有八九都不知道,隻會答一句玻璃瓶。畢竟當初距離現在已經十三年了,科技飛速發展,各種新奇的小東西也層出不窮,這種簡陋的許願瓶早就被時代洪流拋棄了。

然而現在躺在他手心裏的,是貨真價實的許願瓶。許新茶清晰地記得,自己的許願瓶是被打碎了才對,現在完好無損的這個,是陸且將之後自己去買的嗎?自己之後不也收到了陸且將回送給他的許願瓶麽?

可這些都不重要了。許新茶輕輕旋開許願瓶上的木塞,把裏麵有些殘破、皺巴巴的紙條拿了出來。他小心翼翼地展開這張紙條,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自己當年還有些稚嫩的字跡,以及由這些字跡組成的兩句稚嫩的話。

他心中霎時間洶湧澎湃,萬般滋味席卷而上,胸腔裏的心髒隨之震顫。這張小小的紙條似乎是被人無數次捏在手心裏,又被珍重地展開撫平,最後將它放入小小的許願瓶裏,連同那一份虛無縹緲的約定和期待一起封存了進去。

原來他們根本就不是初見,而是久別重逢。

客廳的門把手輕輕轉動,有人回來了。許新茶還待在別人的房間裏,下意識慌慌張張地要去藏手裏的東西。現在他的記憶全然恢複這件事還隻有許新茶自己知道,陸且將也沒有和醒後的他說上幾句話,許新茶也沒辦法告訴他。

許新茶心頭一動,停下了手裏藏東西的動作,一個想法悄悄浮上心頭。

他捏著那紙條往客房門口走,聽著陸且將的聲音往主臥去了,便跟在身後。陸且將當然聽到了許新茶沒有壓製的腳步聲,轉過身來,見人好好地站在自己身後,沒有精神疲憊和不舒服的樣子,鬆了口氣:“餓不餓,想吃什麽?我給你做。”

“先等等。”許新茶捏住他的手腕,臉上適時露出點猶豫地表情,連眼神都開始躲閃,他把攥在手心裏的許願瓶攤開在陸且將麵前,“且將,我不小心在你房間看到這個了。”

他暗中觀察著陸且將的表情,那人先是微有詫異,隨後麵容柔和下來,眼睫微垂,似乎想到了什麽,嘴角輕輕揚起,抬眼看他:“裏麵的紙條,你看過了嗎?”

這個走向怎麽回事?許新茶有點沒摸明白,他不應該先解釋一下這是什麽,然後我再回答看過裏麵的紙條了嗎?他沒辦法,隻好順著陸且將的話猶猶豫豫地答了:“看了。”

陸且將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眸定定地注視他,那裏頭藏著的冷漠冰山頃刻化成溫柔春水,流淌進許新茶的心裏。他被陸且將注視得心虛,幾乎就要把一切和盤托出了。陸且將把那許願瓶從許新茶手裏拿過來:“這是我一個很重要的人送的。”

來了!許新茶心中激動了一把,麵上鎮定如初,擺出了好奇的模樣:“誰啊?”

陸且將的眉眼微微一彎:“一個我很喜歡,和喜歡我的人。”

許新茶:“……”

他料到了陸且將一定不會躲閃這個問題,但是沒有料到他會這麽回答。一時間許新茶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無奈地撇了撇嘴,瞧著陸且將輕笑的神情:“你什麽時候猜到的?”

“你說你看了裏麵的紙條。”陸且將捉住許新茶的手,將手心裏的許願瓶和那隻手攥在手心裏,輕聲細語地笑,冷淡的眉目仿佛終於渡上了一層色彩,讓許新茶心中都為之一顫,“就算不記得我了,還會不記得自己的字跡嗎?”

“新茶,你的字很漂亮,也沒有很大的變化,”陸且將抬手扣住許新茶的後腦,慢慢俯身,不容分手地薄薄的嘴唇貼過去,“什麽時候想起來的?”

許新茶從善如流,與陸且將十指相扣,心裏哭笑不得。他本來是想一步一步“逼問”陸且將關於許願瓶的事,然後再引出自己其實已經把一切想起來了,萬萬沒想到自己栽在了這裏。他與陸且將分開,抬起一隻手抵在陸且將胸口:“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他頓了頓,“我回到了過去。”

許新茶是絕對不會相信自己是做夢的,做夢沒有這麽真實,也不會在醒來之後能清晰地察覺到記憶複蘇的感受。想來想去,他隻能說自己回到了過去,不過不是身體,而是意識。

“我信。”陸且將接道,“你說什麽我都信,你說下次見,我就信下次見。”

他的尾音消失在空氣中,許新茶心潮湧動,終於忍不住一把勾住陸且將的脖頸,拽了下來,毫不含糊地咬了上去。兩個人推推搡搡地一同跌在柔軟地沙發裏。許新茶被迫抵在了沙發上,近距離地感受陸且將滾燙的氣息:“為什麽一開始不跟我說?”

陸且將沒有說話,仍埋首在許新茶的耳根處。那裏正好是許新茶的**,他笑著推了推陸且將,示意他說話。

被推的人撐起身子,漂亮的眸子精準地捕捉許新茶,一向淺色的琥珀色此時看起來居然深邃極了:“我的時間線也被塵封了,但不知為什麽,一年後就莫名其妙想起來了。”他頓了頓,接著說:“當時想起,猜測是那個人把主要能力放在了你的身上。”

“之後再見到你,你沒認出我,我就知道你還沒想起我,跟你說了也是徒勞。”

陸且將扣著許新茶的手腕,輕輕摩挲著:“我不做徒勞的事,所以我來到了你身邊。”

許新茶自下而上地仰望著他,微涼的手遊蛇似的從上往下,停留在陸且將的臉上——這人的臉上居然沒有起什麽熱氣,比起自己滾燙發紅的臉,陸且將看起來簡直遊刃有餘許多。陸且將好似有些不忍癢,稍稍往旁邊動了動,卻並沒有避開,放縱許新茶做任何事情。

被迫躺在沙發上的許新茶絲毫不客氣,夾住陸且將的臉輕輕往外一扯:“你對自己就這麽有自信?”

陸且將笑了,拂開許新茶額前的碎發,俯身下去逼近他,壓著低沉又溫柔的聲音:“你不喜歡嗎?”

許新茶一邊縮脖子躲熱氣,一邊心裏無奈地笑:“被吃死了。”他那點無奈很快就被鋪天蓋地的甜蜜淹沒了,意亂之間,他掐著陸且將的手問:“這三天你怕不怕。”

“怕,”陸且將坦率異常,仿佛是為了向許新茶索求這個“三天怕”的補償,他發狠地親他,“怕你醒不過來了。”

許新茶心疼地拂開陸且將輕皺的眉,他其實也知道了自己的情況。付川川他們在他昏迷期間每天都給自己發一條短信匯報時研所一天的工作,許新茶才醒過來還沒來得及一條條看,便隻點開了付川川的一條,結果很快他就後悔了,這人匯報工作隻有一點,擔憂憂慮倒是占了三分之二的篇幅。

其中還提到了自己再醒不過的話,市人民醫院就要判斷他是植物人了。

許新茶簡直不敢想象陸且將聽到這句話的感受,他稍微換位思考了一下都覺得呼吸一滯,心裏疼得不行。

這三天也許是陸且將這輩子度過的最長的三天。

不過幸好,許新茶及時睜開了眼睛,迎來了他全無保留的時間線,也迎來了十三年前“下次見”的約定履行的那一刻。他終於明白了當初餛飩店裏時自己為什麽覺得陸且將十分眼熟,又為什麽在之後很多次都覺得自己以前和他見過。

為什麽自己和陸且將之間不需要什麽磨合,就可以順利地走到一起。

因為他們本來就有一段前緣,也因為這一段前緣幸而還有一個人記起來了。

許新茶不想去思考“如果他和陸且將都再也記不起這段記憶,他們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親密無間,又會不會在同一個地方工作,甚至會不會有交集”這樣的事。

他仰頭摸著陸且將的鬢角,被人一口叼住了喉結。許新茶癢得不行,笑道:“那你知道自己的時間線是被什麽人塵封了嗎?當時我沒有看清楚那兩個人的長相。”

陸且將沉默了一瞬,而後才回答,他殷殷地看著許新茶,漂亮的眼睛裏泛著與平時完全不一樣的神色:“我知道。這三天發生了很多事,你想聽嗎?”

不用經過任何思考,許新茶脫口而出:“我現在不想知道。”

什麽工作,時研所,統統拋在一邊去。

此時此刻,他隻想和陸且將在一塊兒,來一場久別重逢的寒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