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許新茶驀地睜開了眼睛,眼角一行淚悄無聲息地順著他的鬢角往下落。因為睜眼睜得太快,許新茶的眼睛驟然不適應亮光,不由自主地眯了起來。一隻溫熱的掌心覆蓋在他的眼睛上,低沉喑啞的聲音在他耳邊緩緩響起:“新茶,你終於醒了。”

這樣溫柔低沉的聲音,毫無疑問是陸且將。還有掌心處傳來的溫熱,若有若無的冷香,無不昭示著身邊人的身份。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五官五感逐漸活絡起來,他聽見似乎有什麽人快步走了出去,並且輕聲帶上了門。

隨即,他感覺到坐在床畔的人俯下了身,兩片溫熱的唇含住了他的。許新茶的心跳驟然加速,砰砰撞著他的胸腔,把他的神識短暫地撞散了。許新茶眨了眨眼睛,微長的眼睫輕輕掃過陸且將的掌心。可能是有些癢,陸且將加重了力氣,許新茶一時呼吸不暢,小幅度地掙紮了一下。

覆蓋在他雙眼上的手拿開了,許新茶慢慢睜開眼睛,終於見到了他在夢裏也想要見的人。

陸且將看起來消瘦了不少,平時總是整肅的頭發有些亂,一絲不苟的衣襟也皺巴巴的沒有弄好。他那漂亮的玻璃似的眼睛、總是對外人充斥著冷漠,對自己盈滿了溫柔的眼睛此刻換成了另一種神情。

許新茶是第一次見到陸且將這樣的神情。

那是失而複得的慶幸,和一絲被掩藏得很好的自責。許新茶無力地笑了笑,動了動指尖,捏住了陸且將的指尖。對方感受到他的動作,反手將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裏。他的手心溫熱極了,暖到了許新茶的心底。

“怎麽一副這樣的表情?”許新茶有氣無力地笑了笑,他自己的意識在過去也隻能用著過去自己的身體,現在神魂回歸,才慢慢感覺到這副身軀的疲憊和無力,“開心點,好不好?”

陸且將捉住他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點。他如許新茶所願收斂了自己的表情,麵容柔和了下來,眼眸也重新變成許新茶所熟悉的溫柔神色。他停頓了一會兒,似乎有滿腔的話想說,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怎麽說。

許新茶也一樣。他不知道自己在昏迷期間所經曆的過去究竟是不是在做夢,然而這夢裏真實無比,能感受到快樂,也能感受到疼痛,他雖然十分疲憊,卻萬萬不肯閉眼,想要仔細再看一看麵前這個人。

他們原來在十幾年前,就已經見過麵了嗎?

平白無故地,許新茶眼角又滑落一行眼淚,陸且將見了,伸手抹去,輕柔地開口:“疼?”

許新茶搖了搖頭:“我什麽時候可以出院?”

“很快,醒了就能給你辦理出院手續。”經過江遠的時間治愈能力,不知道是不是同為擁有時間能力的人,江遠的能力在許新茶身上見效得很快,槍傷和刀傷都好得差不多了。然而因為江遠激活了他身上的免疫係統和自愈能力,許新茶的體力也消得很快。

許新茶轉了轉腦袋,瞧著外麵燦爛的大白天,後知後覺地問道:“我昏迷了多久?”

陸且將圈著他的手:“三天。”

“那天晚上你被白駒的子彈所傷,我雖然立刻發動了技能,但是還是沒能讓你避過危險。”陸且將平時總是擲地有聲的聲音第一次變得如此輕聲細語,許新茶能夠直觀地感覺到那語氣中的後怕,“子彈打進了你的腹部,而你跟著我轉移了空間和時間,這兩個維度同一時刻進行了扭曲,這枚高速運轉中的子彈就停了下來,沒有傷及要害。”

“我帶你轉移到了市人民醫院急救。”陸且將緩緩地把這些事講給許新茶聽,“你進了急救室,住了重症監護室,衛隊帶著緩刑期中的江遠來給你進行了時間治愈。身上還疼不疼,如果覺得累,就再睡一會兒,我去辦理出院手續。”

“難怪。”許新茶心裏想,“除了特別疲憊之外,渾身上下沒什麽疼的地方。”

他順從地眨了眨眼睛,抬手一把拉住了陸且將的衣角:“我媽呢?”

“她在你受傷的時候來了,”陸且將把他冰涼的手握住,重新放回被子裏,“我一會兒聯係她。”

許新茶連忙阻止道:“別。你去辦出院手續吧,我跟她說會兒話。”

陸且將在許新茶昏迷的這三天裏暫時成為了許新茶各種物品的管理人,他也不得不讓許新茶的手機保持暢通狀態,生怕這樣一位所長大忙人有什麽重要的人或事情找他。他把手機給許新茶,自己出門去辦出院手續了。

許新茶抬著沉沉的眼皮維持著自己的清醒,頭暈眼花地找到吳簌華女士的名字撥了出去,耳邊才響一聲,吳簌華就接了,許新茶簡直不敢相信有生之年居然還能有如此待遇,不由得興奮了一把:“媽!”

“小茶?”吳簌華女士詫異地叫了一聲,“醒了?”

這是什麽語氣,怎麽有一種失望的感覺?許新茶涼涼地說道:“是,媽我醒了,你來不來看我?”

“醒了就沒事。”吳簌華女士反手就刺了自己親生兒子一刀,紮得鮮血淋漓,“多大人了還看什麽看,你要不要臉了?”不過終究還是沒舍得把這刀子紮得太深:“聽醫生的話,這段時間好好養傷,別再到處跑了。媽過幾天再去看你。”

“那行,”許新茶想了想,又說道,“您過來的時候幫我帶個東西。不過可能搬家的時候我弄丟了……哎哎哎您先別拒絕,這東西挺重要的。”

吳簌華女士在電話另一邊一挑眉,嗤笑道:“你還能有什麽重要的東西落在這兒?”

許新茶彎起眉眼,笑眯眯道:“當然有,關乎你兒子的終身幸福呢。”因著越來越疲憊的精神,許新茶即便笑了,說話聲音也虛得輕飄飄,他平日裏雖然也輕佻,卻終歸沒有帶著病弱氣息。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陸且將正好辦理完了出院手續推門進來,恰巧便被他盡數聽去了。陸且將心裏一疼,卻也忍不住因著他滿是笑意的語氣跟著輕輕揚了揚嘴角。他走到許新茶床畔坐下,而對方正好掛電話。

許新茶把手機還給他,撐著最後一絲清醒:“我有點困,想睡了。”

陸且將撩起他的額發親了親:“睡吧。”

頃刻間,許新茶就被不設防的疲憊倦意鋪天蓋地地掩埋了,幾乎是下一秒,他就伴著陸且將身上那若有若無的冷香睡了過去。這一回他終於不再是昏迷不醒的狀態,平緩的呼吸透露著此時此刻許新茶全然無比的信任。

陸且將心裏一軟,輕手輕腳地把他抱起來,回了家。

許新茶這一覺從早上睡到了傍晚,大約是身上各處的傷都已經完全好了,自愈能力和免疫細胞不再瘋狂運作,體力也不會消耗太多。總之許新茶一覺醒來,非但沒覺得睡得久身上不舒服,反而覺得神清氣爽、精神飽滿,腰不酸腿不疼,這輩子都沒有睡過這麽好的覺。

他神采熠熠地換好了衣服,從自己的臥室溜達到客廳,環顧了一圈都沒有看到陸且將。他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如今自己昏迷了整整三天,時研所沒了個主要負責人,自然所有事情交付給了身為所長助理的陸且將。

現在才下午六點鍾整,還沒有到陸且將下班的時間。

許新茶沒有打電話催他,隻是安靜地坐在沙發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下了雨,此刻外麵的天空都是淡紫色的,加之夕陽西下,十分漂亮。這柔和的光芒穿過陽台和落地窗,灑進了大半個客廳裏,許新茶整個人都沐浴在這樣的光芒下,莫名覺得有種滄海桑田的感覺。

現下他幾乎把什麽事情都記起來了,與陸且將的初見、經曆和約定,甚至都再次經曆了一次。雖然昏迷了三天,意識卻處在被塵封的過去,一把手揭開了那被封存的記憶,此刻醒過來,那些記憶清晰無比,曆曆在目。

此後他升入高中,而陸且將則升入初中,許新茶把自己的記憶搜尋了一遍,實在不記得在那之後有沒有陸且將這號人物。可下一刻,他又想起了自己另外一個夢,那個高中時期他在學生會值班處的夢。

不知怎麽的,他如今居然還能回想起來那個夢。待他回想一遍,已經察覺到了不對。夢裏的人不是陸且將——許新茶記得自己高一的時候還沒有搬到T市,人還跳脫得很,是萬萬沒有這個上進心去加入學生會的。

等到高二他才和吳簌華搬到T市,許新茶努力學習,進了學生會,然後通過高考重新考回這裏。所以那個夢也隻不過是一場虛假的夢,他和陸且將確實沒有在之後遇到過。

許新茶還記得他對小小的陸且將說的最後一句話——“下次見”。那會兒他全然沒有想過還會不會有下次,也沒有想過這個下次到底隔了多久。他隻是像平日裏揮別一個好朋友一樣,自然而然地說出了那句道別語。

既是道別,也是期許。

然而現在記憶盡數回歸,他慶幸著原來他們之間真的還有下次,也歎惋著這個下次居然已經是時隔十幾年。

許新茶靠在沙發椅背上,全身心地放鬆,開始漫無目的地想陸且將。按照當時的經曆來看,陸且將應該和他一樣都被塵封了記憶,但是細細回想這幾個月,陸且將對他的特別倒像是認識他很久了一樣。

難不成是陸且將的記憶早就被解開了?許新茶又想到了陸且將的室友,那位他們高度懷疑是時間竊賊的人,也是懷疑他又時間塵封能力的人。在過去的記憶裏,許新茶用著十五歲自己的身軀五官五感,那會兒沒看清的就是沒看清,許新茶也不知道那學生是不是常寄。

可是擁有時間塵封能力的,在他們目前看來嫌疑人隻有常寄一個。若是按照這種想法,那麽許新茶也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和還是學生的常寄見過麵了。

那會兒許新茶看不清人臉,甚至在後來被塵封記憶,所有的記憶都被抹得幹幹淨淨,壓根兒就不記得什麽事,但那學生不一樣,他無論是距離陸且將還是自己,都很近,根本不可能看不清他們的容貌。

而他本人就是時間塵封能力的擁有者,不可能自己塵封自己的記憶。

那為什麽還能在若幹年以後重新見到陸且將和自己,能如此自如呢?

再者,另外一個成年人是誰?他又為什麽要說那一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