爛醉如泥的田文建終於回到了衛生隊。

不是康政委的桑塔納送回來的,也不是文隊長和楊教導員扶回來的,而是由接到通知的誌願兵司務長黃得勝,用炊事班買菜的那輛破三輪車拉回來的!

醫者父母心!盡管文隊長被這個慫兵搞得焦頭爛額,但擔心造成“二次事故”,還是讓司務長和倆衛生員將田文建送進病房,並給他吊上了瓶葡萄糖。

折騰完已經是下午五點,文隊長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急於回家屬區,而是和教導員楊曉光一起坐在隊部前的花壇邊,研究起康政委交代的整頓事宜。

“看來站領導這次是來真的了。”楊教導員放下不鏽鋼飯盒,看著食堂前正議論田文建,議論的興高采烈的幹部戰士們,凝重的說道:“隊長,康政委說的對,就算沒田文建這檔子破事,我們衛生隊也一樣的有問題。再這麽散漫下去不行啊,總不能讓工作組真進駐咱衛生隊吧?”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文啟鳴當然明白衛生隊的問題有多嚴重!

冰凍三尺,非一曰之寒。衛生隊之所以變成今天這樣,不單單他文啟鳴有責任,連師站兩級部門都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教導員,你來衛生隊的時間不長,很多情況還不了解。當然,我也沒正兒八經的跟你交過一次心。今天正好是個機會,我就跟你說說心裏話吧。”

文啟鳴長歎了一口氣後,憤憤不平的說道:“上級要求我們的幹部戰士以衛生隊為家,我們總得先把衛生隊建設的像個家吧?可你看看,全師有哪個單位比我們衛生隊更破?別的不說,就說說咱這食堂。一到下雨天,外麵下大雨,裏麵就下小雨。

四麵通風,連塊完整的玻璃都沒有。夏天吃飯沒個電風扇,跟呆在桑拿房裏差不多。冬天又沒有個暖氣,就像在冰窖裏吃飯似地。這麽多年來,站領導為什麽就不給我解決解決?”

不得不承認,衛生隊食堂實在是破的不能再破了。與楊曉光以前單位的相比,簡直就像工地的食堂。

“這件事不能再拖了!”楊曉光沉思了片刻後,點頭說道:“明天我就去營房股找潘股長,就算沒錢給我們裝修,總可以修修補補吧。”

“教導員,不是我潑你的冷水。如果你不想自取其辱的話,就別去找潘二愣子。”文隊長搖了搖頭,咬牙切齒的說道:“我算是看透那個溜須拍馬的家夥了,他是師部的營房股長,是A團B團的營房股長,是場站司令部和政治部的營房股長,不是為我們衛生隊服務的營房股長。

門診電路出了問題都不管,你還能指望他能給我們修繕食堂?不為我們排憂解難就算了,還到處說我們是庸醫、是獸醫!自從前年他來衛生隊看病時,我給了他點顏色後,營房股就成了我們的敵人,不共戴天的敵人!”

堂堂的營級軍事主官,空D師龍江場站衛生隊少校隊長,竟然把營房股那個兄弟單位當成了敵人!平時別人說衛生隊長文啟鳴不著調,楊曉彬總當成笑話一笑了之,現在才領教了他的厲害。

因為他不用想都明白,文啟鳴所說的那個顏色,不是給人家多紮了兩針,就是給人家開了瀉藥。更明白衛生隊和營房股的關係,為什麽會搞得這麽僵。

“咱們師有那麽多單位,總得有個先來後到吧?老文,營房股也有營房股的難處。”

如果別人說這話,文啟鳴保準要跟他急。但楊曉光說這話,文啟鳴卻沒有當麵反駁。畢竟人家是專門做思想工作的教導員,總不能讓他也一起跟著說那些不團結的話吧?

“老楊,咱們還是說說這個食堂。”文啟鳴岔開了話題,繼續說道:“嚴格意義上來講,我們的食堂應該叫休養灶。雖然夥食標準比不了空勤灶,最起碼要跟地勤灶看齊吧?你是管生活的教導員,你看看我們幹部戰士吃的都是些什麽?

咱們不跟空勤灶、校官灶、地勤灶和幹部灶去比,總不能連警衛連、場務連都不如啊!人家早餐是豆漿包子加煮雞蛋,我們是稀飯鹹菜就饅頭。人家天天雞腿大排,我們隻能炒點雞蛋。一個星期才能打次牙祭,你說我有什麽臉去高標準、嚴要求?”

既然穿上了軍裝,選擇了從軍之路,就不能說什麽艱苦不艱苦。可空D師就這麽大,單位與單位的營房又集中在一起,就怕官兵們與其他單位去比啊!

前麵的場務連、後麵的氣象台每天吃什麽?衛生隊不用去看都能聞出來。一天兩天也就罷了,幾年如一曰的下來,不管覺悟多高的人也會有情緒。

可這些問題不是他楊曉光能解決的。就算他不管千裏之外的老婆孩子,把他所有工資都貼進去,又能改善幾頓夥食?也許連師站領導一時半會兒間,都解決不了衛生隊這迫在眉睫的問題。

想到這些,楊曉光連忙打住,並若有所思的問道:“隊長,那我們還整不整頓了?”

文啟鳴點上了根香煙,深吸了一口後,苦笑著說道:“軍令如山,我們能討價還價嗎?要不咱們現在就分一下工,我負責業務方麵的整頓,應付衛生科有可能的檢查。政治學習、內務衛生、以及紀律方麵你擔起來。教導員,你看這麽分工怎麽樣?”

表麵看來,文隊長的這個分工挺合理。但事實上卻把得罪人,當黑臉的工作都推給了楊曉光。新官上任兩個月還沒燒幾把火的楊教導員,明明知道會搞得天怒人怨,但還是不想放過這個立威的機會,便點頭同意道:“隊長,那我就甩開膀子幹了?”

“該怎麽幹就怎麽幹,別拉不開麵子!”自己也感覺到衛生隊是有點散漫,但又拉不下麵子的文啟鳴,斬釘截鐵的說道:“教導員,我會全力配合你的工作。不管誰撞到你的槍口上,隻要你不表態,在我這裏來說什麽都不好使。”

“好,那我們現在就開始!”

令文啟鳴不可思議的是,楊曉光竟然說在嘴上就拿在手上。將飯盒輕放到花壇上後,就對食堂前的江國華喊道:“管理員,緊急集合!”

緊急集合?有沒有搞錯?我們是衛生隊,不是警衛連!在衛生隊幹了近十年,從未拉過一次緊急集合的江國華跑了過來,將信將疑的問道:“教導員,您是說緊急集合?”

“對,就是緊急集合!”

“可今天是星期天!薑所長、古所長他們都回市區了!”

“那就通知他們立即回來!”

見江國華還楞在那裏,文啟鳴便嚴肅的提醒道:“江國華,教導員的命令都不執行了?”

“是!”

隨著楊曉光的一聲令下,從未拉過緊急集合的衛生隊,頓時雞飛狗跳的忙碌了起來。江國華翻出電話薄,挨個給家在市區的軍官打電話。值班軍醫用軍線通知家屬區的人員,司務長則騎著自行車,去兄弟單位找那些去串門的官兵。

田文建,都是田文建那個王八蛋惹的禍。

眾人可不認為這是教導員在立威,都認為這是那個剛來的新兵連累了自己。正在病房裏輸液的田大記者,稀裏糊塗的引起了公憤,成了衛生隊上下恨之入骨的人物。

衛生隊這不用打背包,不用紮武裝帶的緊急集合,簡直要讓警衛連笑掉大牙!

從下午五點二十分下達命令,到晚上八點半還沒有集合完。而那些本來就在衛生隊,或提前一兩個小時到位的官兵,都圍坐在食堂裏的破方桌邊開起了批鬥會。甚至還研究出一套整治田文建的方案,準備散會後自行組織實施。

“全體起立!以門診、休養所、康複所、防疫所、藥房為單位列隊。”

能來的都來了,沒來的今天也來不了了。江國華得到楊曉光示意後,立即行駛起他這個管理員很久都沒有行駛過的權力。

見炊事班長和兩個幫廚的衛生隊不知道往哪兒站,江國華連忙指了指藥房韓主任的方向,命令道:“你們站過去。”

“都有了,立正,向右看……齊!報數…….”

“1,、2、3、4、5……”

不錯!“按時”抵達的人比預料的還要多,江國華對著花名冊統計了一番後,這才轉過身去,敬禮匯報道:“教導員同誌,衛生隊應到六十七人,實到四十九人,請指示!”

“除回家探親的外,把那些沒有到的名單都記下,讓他們明天上班時來隊部找我。”

“是!”

“稍息!”楊曉光轉過身來,看著眼前四十多名男女官兵,冷冷的說道:“同誌們,今天我們衛生隊創造了空D師的兩個記錄。一是醉後吐了場站領導一身,並準備跟大營門哨兵幹架的記錄!二是用時最長、缺席人數最多的緊急集合記錄!”

想到田文建下午的壯舉,以及眼前這不倫不類的緊急集合,眾人忍俊不禁的哄笑了起來。

“嚴肅點,都給我嚴肅點!嘻嘻哈哈的,像什麽樣?”文啟鳴站了出來,臉色鐵青的嗬斥道。

衛生隊難帶,並不是兵難帶,而是官難管!

在場的三十六名軍官中,不但有六位軍銜比楊曉光還要高的中校和上校,還有九名空勤家屬(飛行員的妻子)和四位領導的愛人。藥房韓主任,就是空D師兩大佬之一的王政委的愛人。

打定主意將黑臉扮到底的楊教導員,咬了咬牙之後,繼續說道:“大家有什麽感想?是不是感覺我們衛生隊不但出人才,而且還能出風頭啊?是不是覺得我們是後勤單位,就不需要遵守條令條例了?

今天我就給大家提個醒,別忘了你們白大褂裏麵還穿著綠軍裝!別忘在自己是醫生的同時,還是一名革命軍人!林永、於小梅,你們倆給我出列。”

出什麽列?禍又不是我們闖的,遲到又不光是我們二人,要我們出什麽列啊?從小就在部隊裏長大,號稱小辣椒的於小梅怎麽也不服這個氣,硬是站在那裏不動彈。

還是王政委愛人韓主任的覺悟高,連忙回過頭去使了個眼色。於小梅這才緊咬銀牙走了出來,冷若冰霜的站到林永身邊。

楊曉光指著他們二人,聲色俱厲的說道:“大家可能想不通,我為什麽沒有批評那個田文建,而是先要求這兩位出列。現在我就告訴大家為什麽?就是他們二位,下午在大營門眼睜睜的看著田文建耍酒瘋,不但不上前製止,甚至還幸災樂禍的看熱鬧。”

於小梅二人這才想起教導員下午那句“回頭再跟你們算賬”是什麽意思了。一邊暗罵自己就不跟給他匯報的那麽明白,一邊準備開口反駁。

“我知道你們不服氣,但有什麽意見要等我說完了再提。”楊曉光可不會給她們機會,便繼續說道:“這並不是我要求你們對上級隱瞞田文建同誌嚴重的錯誤,而是你們下午落井下石的不作為,是思想上對咱們這個集體沒有歸屬感的具體表現!

團結友愛,以身作則、互相幫助,共同進步的優良傳統還要不要了?眼睜睜的看著戰友犯更為嚴重的錯誤,卻不加以製止,還在那裏幸災樂禍,這是一名軍官應該做的嗎?”

“和平時期能袖手旁觀,戰時就能見死不救!這跟曆史上的國民黨反動軍閥又有什麽區別?”楊曉彬轉過身來,緊盯著二人,質問道:“林永同誌、於小梅同誌,你們現在有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是不是還感覺我冤枉你們了?”

連國民黨反動派都搬出來了,還上升到了優良傳統的高度,自己還能說什麽?盡管二人一萬個不服氣,但還是低下了頭來,支支吾吾的說道:“教導員,我們錯了,我們檢討。”

“能認識錯誤就是好同誌,但為了給你們長點記姓,我命令你們兩個現在去病房照看田文建,直到他酒醒為止。”

吐成那樣,怎麽照看?這不是變著法整人嗎?

小辣椒再也忍不住了,立即回過頭去,楚楚可憐的求救道:“隊長……”

這可是教導員上任後燒的第一把火,無論如何都得支持。文啟鳴想都沒想,便不假思索的說道:“於小梅同誌,如果你不想背處分的話,就立即執行教導員的命令。”

見小丫頭又朝自己投來求救的目光,王政委的愛人韓主任不得不舉起右手,嗬嗬笑道:“教導員,這方麵小於沒什麽經驗,要不讓我陪她一起去吧?”

女兵尤其是女軍官,都是有背景的。萬一這丫頭使起了小姓子,那楊曉光還真不知道該怎麽下台。韓主任給了個台階,立完威的楊曉光便點頭同意道:“韓大姐,那就麻煩你了。”

緊急集合並沒有到此而結束,當然也沒有像警衛連那樣進行講評。而是由楊曉光給大家傳達站領導關於整頓的指示精神,並和文隊長一起布置具體的整頓內容。

“韓大姐,那個禍害可不能再留在隊裏,要不您跟站領導說說,把他調走算了。”於小梅剛走出大食堂,就抓著韓主任的胳膊搖晃道。

“你個丫頭片子,這事是我能幹涉的嗎?”韓主任拍了拍她的手,低聲笑道:“不過我倒可以幫你介紹介紹對象,B團剛分來幾個飛行員,各方麵條件真的很不錯。”

“韓大姐,你真壞!”小辣椒見前麵的林軍醫已經走遠了,便湊到韓主任耳邊,低聲說道:“整天擔驚受怕的,連個架都不敢吵,我可沒您那勇氣。再說我爸我媽可都交代過,嫁誰都不能嫁飛行員。”

當空勤家屬有多大的壓力?沒有人比韓主任更有感觸,便點頭說道:“既然這樣,那我就不多事了。明天我就提醒下B團的老牛,讓他不要再打你的主意。”

“牛政委也真是的,盡管這些婆婆媽媽的事。”

韓主任板起臉來,一臉嚴肅的說道:“又口無遮攔了?我看教導員批你是批對了。什麽叫婆婆媽媽的事?那是牛政委的工作。不給飛行員解決個人問題,他們能安心上天嗎?”

於小梅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後連忙岔開話題,指著病房的方向,惡狠狠的說道:“想到那個新兵蛋子,我就是一肚子的氣,照顧他,我照顧不死他!”

“你又想幹什麽?”韓主任一楞,連忙問道。

“韓大姐,您就瞧好吧,我今天非得替天行道。”小辣椒鬆開抓著韓主任胳膊的雙手,小跑著追了上去,並興高采烈的喊道:“林永,咱們那台洗胃機還能不能用?我要給那新兵蛋子點顏色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