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酒勁過了,酒瘋也發完了,惹下大麻煩的田大記者,像死豬般的半躺在牆角邊呼呼大睡,還發出陣陣鼾聲。潮濕的地磚和門外那把剛晾上的拖把,證明值班員剛清理過惹禍精的嘔吐物。

盡管如此,值班室裏還是酒氣熏天。

文啟鳴二人前腳才邁進值班室,就聽到剛脫去冬常服的康政委,劈頭蓋臉的訓斥:“業務業務上不去,內務內務不過關,管理鬆懈,紀律渙散,好好的衛生隊快被你帶成了武工隊。文啟鳴,我看你這個隊長是當到頭了!”

“是,政委!”領導的批評當然要虛心接受,文啟鳴連忙站直了身體,低頭附和道。

身材高大,頭頂微禿,不怒自威的康政委,怎麽看都不像政工幹部。與戴著眼鏡,笑容總是掛在臉上的場站劉站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許多剛分到場站的新幹部,第一次見到他們時,都以為凶神惡煞般的康政委是站長,而謙謙有禮的劉站長是場站政委。

“是什麽是?”康政委轉過身來,指著牆角裏已進入夢鄉的田文建,怒不可竭盡的問道:“給我解釋解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政委,這件事的責任在我。”見康政委衝著隊長去了,楊教導員連忙站了出來。

“你以為我沒說你,你就沒有責任了?”康政委指著楊曉光,聲色俱厲的說道:“今天我就想搞清楚兩件事,第一,是誰允許新兵出營的?第二,他帶這麽多東西進來幹什麽?手機、電腦、BP機,茅台、中華、大熊貓!我的乖乖,拉關係,走門路,也用不著這麽大陣仗啊!”

看了一眼營門外標牌上那“軍事禁區”和“衛兵神聖、不可侵犯”的紅字,值班室地上那一堆高檔煙酒,以及辦公桌上那嶄新的諾基亞手機、摩托羅拉中文尋呼機和帶著奔Ⅱ處理器標誌的IBM筆記本電腦,楊曉光的頭皮直發麻,怎麽也不相信眼前的這一切是真的。

還是文啟鳴具有著豐富的“鬥爭”經驗,康政委話音落,就悻悻的說道:“您也看到了,這個兵不好帶啊。新兵連都拿他沒轍,我們衛生隊又有什麽辦法?政委,您的批評我們虛心接受,回去後也會作深刻檢討,但這個兵您看是不是換個單位?讓有經驗的同誌去收拾他。”

康政委被文啟鳴這番話給氣歪了,怒斥道:“文啟鳴,你這是在撂挑子,還是在講條件?收拾他,我看要收拾你!好好的一個兵被你帶成這樣,竟然還好意思推卸責任,這是一個營級主官應有的態度嗎?”

“政委,您消消氣。”有恃無恐的文啟鳴,可不認為政委真會把他怎麽樣,便一臉諂笑著說道:“人昨天才分到我們衛生隊,如果非得要追究責任,那是新兵連的責任,是場站軍務股的責任。而我們衛生隊,最多承擔連帶責任。”

“好你個文啟鳴,還蹬鼻子上臉了!”盡管康政委清楚的明白,這個刺兒頭分到衛生隊是不合適的,但還是義正言辭的反問道:“剛來一天就不是你們衛生隊的人了?就不是你文啟鳴的兵了?我告訴你文啟鳴,想撂挑子沒門!不但人還要繼續留在衛生隊,你門還得給我帶好,帶成一個政治合格、軍事過硬、遵守條令條例的好兵。”

“我的大政委,您這不是為難人嗎?”文啟鳴還真是蹬鼻子上臉了,指著地上那一堆高檔煙酒,苦笑著說道:“這樣的兵您見過沒有?我是沒見識過。我建議站領導通知他家長過來談談,全方位的做做他的思想工作。”

“叫家長?文啟鳴啊文啟鳴,虧你想得出來的!你以為我們這兒是小學,他是小學生嗎?連個兵都管不好,還好意思說什麽叫家長,說出去也不怕人家笑掉大牙。”

康政委在值班室裏來回踱了兩圈,繼續說道:“你以為隻是這個田文建有問題,你們衛生隊就沒問題了?業務不精,作風散漫,紀律鬆懈,已經成了場站乃至全師的壞典型!作為衛生隊的軍政主官,你們難道就沒有一點危機意識?

對衛生隊的現狀,場站黨委不滿意,師領導也不滿意。我現在就代表站黨委嚴肅的要求你們,回去後必須要整頓、整頓、再整頓!給你倆一個月的時間,如果業務水平,精神麵貌還沒有徹底的改觀,那就別怪我不客氣!”

上綱上線了!文啟鳴二人意識到康政委並不是在開玩笑,頓時徹底的傻了眼。

“田文建啊田文建,你這個王八蛋害死大家了!”文啟鳴此刻殺了田文建的心都有,在心底暗罵了一句後,不得不和楊曉光異口同聲的保證道:“是,政委!”

“對了,通訊工具和這些高檔煙酒,你們必須給我查清楚是怎麽回事,看他是不是想在部隊搞不正之風。我可提醒你們兩個,不要在原則姓的問題上犯錯誤,別到時候吃不了兜著走。”

可不能讓康政委以為這些東西是田文建準備送給自己的!楊曉光連忙鄭重的說道:“政委,據我的了解,這小子還真不會去拉關係、走門路,這些東西也不可能是用來搞不正之風的。”

“你怎麽敢這麽肯定?”康政委指著辦公桌上的那些東西,異常嚴肅的說道:“諾基亞手機是最新款的,最少要八千多。這台IBM電腦也要兩萬多,國內很可能還買不到!那些煙酒加起來也值八九千,你們說說他帶這些東西進部隊想幹什麽?難道是留著自己用的?同誌們,我們是全空軍率先換裝新型戰機的航空師,安全問題上大意不得啊!”

間諜?特務?

楊曉光教導員反應了過來,便苦笑著說道:“政委,幹特務幹得這麽張揚,還真是少見啊!”

“你是怎麽看的?”康政委沉思了片刻後,突然問道。

“政委,為了把新兵連的那一課給他補上,我今天不但查看了他的個人檔案和政審材料。而且還分別去了警衛二連、四站隊、場務連和軍需股,向新兵連連長、指導員、司務長、以及帶過他的班排長等人,當麵了解過他在新兵連的情況。”

楊曉光頓了頓之後,繼續匯報道:“單從檔案材料上來看,他還真算得上是個根紅苗正的主兒。他爺爺參加過解放戰爭,他父親一樣當過兵,雖然在農村開了個照相館,但還兼任著村黨支部書記。他母親也是黨員,是當地有名的赤腳醫生兼婦女主任。包括縣文化局當科員的姐姐在內,他們全家有一個算一個都是黨員。

從他在新兵連的表現上可以看出,他既沒有想過在部隊提幹,也沒有想過在部隊考學,更不可能想留在部隊轉誌願兵,我真想不出是什麽動機促使他參的軍。”

康政委指了指辦公桌和地上的那些東西,凝重的說道:“那問題就更嚴重了,你們想想,就他那個家庭條件,能買得起這些東西?別說他買不起,就算我這個政委都買不起。小楊啊,這件事你們得好好查一查。實在不行,我可以讓保衛部門介入。”

康政委的話音剛落,辦公桌上那部諾基亞手機響了。楊曉光看了一眼康政委後,毫不猶豫的接通了電話。

“政委,是找王政委的。”

康政委被捂著手機話筒的楊曉光給搞糊塗了,一頭霧水的問道:“哪個王政委?”

楊曉光指了指師部的方向,點頭說道:“咱們師好像就一個王政委。”

“電話給我。”康政委大吃一了驚,連忙接過電話問道:“喂,你好,請問你哪位?”

龍江市軍分區三樓辦公室裏的吳政委,給辦公桌對麵的華新社安大記者使了個眼色後,朝按下免提的電話笑道:“空D師嗎?我龍江軍分區吳仁敏啊。我找你們王政委有點急事,麻煩他來接個電話,或者請他給我按這個號碼回過來。”

為加強軍地雙方關係,換上陸軍軍裝,調任龍江市軍分區政委的前空D師副師長吳敏仁!

聽筒裏那熟悉的聲音把康政委搞懵了,連忙捂著話筒走到門外,隨即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道:“老師長,我場站康柄浩,您要找王政委怎麽會打這個手機號碼?”

吳仁敏接過安曉彬遞來的中華,一邊點上,一邊嗬嗬笑道:“原來是柄浩啊,有你在就行,省得我再去找老王了。”

“老師長,您有什麽指示?”

“柄浩,你現在用的這個手機的主人,中午陪一位領導喝多了。具體是哪位領導,什麽級別的領導我不能說,你也不用問。不管他喝成什麽樣?身上都帶了些什麽東西?還請你給我個麵子,不要太過為難他。具體情況,等我下次回機場時再給你解釋。”

老師長的麵子還是要給的,就算他康柄浩不給,頂頭上司王政委也會給。更何況老師長說的很明白,那個慫兵是陪什麽領導喝醉的!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

能來空D師的兵個個都有點關係,誰知道他們背後站著的是什麽領導?惹不起、碰不得,就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正在提副師緊要關頭的康政委,連忙回道:“原來是這樣啊,老師長,你就放心吧,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那就麻煩你了,對了……柄浩,咱們離得又不遠,有空就到我這裏來坐坐。”

“好的,老師長,我一定會去的!”

田文建的事就這樣不了了之了,但衛生隊的整頓可不能因此而流產。康政委沉思了片刻後才走進值班室,並嚴肅的說道:“文啟鳴、楊曉光,人你們先帶回去,這些煙酒什麽的你們幫他保管好。筆記本電腦是學習用的,等他醒過來之後就還給他。

接下來的整頓,你們別不當回事!一個月後我會親自去驗收,各方麵如果再不合格,我可就要給你們派工作組了!”

剛才那個神秘的電話,以及康政委這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的態度,讓文啟鳴和楊曉光意識到田文建是過關了。二人當然不會傻到去問那個電話是誰打來的,更不會去問怎麽處理手機和BP機。畢竟康政委那模棱兩可的態度,就足以說明所有的問題。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想到康政委那關於整頓的指示,文啟鳴二人赫然發現那個成語或許要改一改,應該叫“池魚失火,殃及城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