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立心頭一震。

中庸之道的具體解釋,林立從沒有查過注釋,但是在背誦《中庸》及寫策論和被歐陽師父教導的過程中,他完全明白是何含義。

他其實是明白師父要他先背誦《中庸》的目的的,但是親耳聽到師父這麽說,還是震驚不已。

“勉之,以你的聰慧,當明白為師為何要收你為徒的。”

歐陽少華仰頭看著林立,眼神裏浮現出睿智與和藹。

“當初,三皇子與為師說起的時候,為師心裏是不情願的。”

林立麵上一熱,他知道自己臉紅了。

“忘記了過去的學識並不可怕。隻要肯努力,肯吃苦,有誌者事竟成。這點上你還讓為師滿意。”

林立赧然道:“師父,弟子……”

歐陽少華輕笑了聲,不過神情立刻就轉為嚴厲起來。

“可古人還有一句話,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勉之,你以為這半年來你在村子裏城裏,如何這般順利的?”

林立張口結舌,這個問題今天他才與崔亮在馬車上說過,他心裏隱隱是明白的,現在,幾乎是在師父這裏得到了證實。

“勉之,你可以說是為師唯一的徒弟,也是為師的關門弟子。

為師既然收了你為徒,必然是要傾囊相授,不僅是學業,還有人生。

為師對你未來雖然設想了不同的道路,但究竟怎麽走,還是要看你自己的。

為師對你的考核,你完成得很好,甚至超過了為師的預計,所以,這些話為師可以現在就和你說。”

林立望著歐陽少華,半張著口,好一會才道:“師父……”

歐陽少華搖搖頭:“為師知道你心中很有主意。你買下了江飛,知道他曾經是三皇子的人,就動了心思。”

林立麵上再一熱。

“你買下了江飛,他就是你的奴仆,他所有的一切就都屬於你的,也必然是要聽從你的,這一點無可厚非。

隻是有一點為師不明白,你並非一個魯莽的人。看你為人,也並非貪財好權。

想要個靠山,自可以從府衙入手。

為何舍近求遠,從一個奴仆身上入手,冒險去夠上一位王爺?

你不知道在上位者眼裏,你一個區區秀才,與螻蟻無異?”

林立被問到了最根本的問題上,所幸,林立從來沒有打算隱瞞過。

他從來到這個世界上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有跡可循,都早就落在夏雲澤的眼裏。

想必,師父想要了解也輕而易舉。

他腦海裏一瞬間浮現出自己曾經做過的一切,真的好順利好順利,順利得簡直就是夢。

林立輕聲道:“師父,弟子當時有私心。”

林立凝視著師父的雙眸,從那雙眼睛裏看到了鼓勵與等待。

他接著道:“弟子的私心是家人,是親朋,是鄉鄰,是人之老、人之幼。

弟子想要看到的不僅僅是家人的幸福,鄉鄰的歡笑,還想看到我大夏盛世的持續,人民的安康。”

林立的心澎湃起來,他想他中二了,他在一個完全不屬於他的時代裏,與一位古人在訴說理想。

理想這個詞一浮現在腦海裏,林立的心刹那雪亮起來。

他忽然明白他為何要這麽做了——因為他中二啊,和前世所有夢想穿越的少年一樣,中二啊。

微笑浮現在他的麵龐上,與這一刻眼睛裏閃爍的光輝交相輝映,讓他的神情更為真誠。

“師父,您也說過,弟子這一路來太順利了,弟子雖然身在其中,也想到了。

與其從縣衙一步一步往上爬,不如就冒險一試。

成了,一步天堂,不成,也不過回歸原點。”

林立說到這,難得臉上露出羞澀。

歐陽少傅聞言,半晌才輕輕地歎口氣:“為師之前曾想過,如果你隻是醉心於經商,那為師必然要將你與權勢剝離開,讓你做個富貴閑人。

如果你是想要投奔權勢,看在你曾為國為民的份上,為師也可以讓你做塊踏板。

但現在,你讓為師看到了一個熱血卻又理智的少年。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知道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情的意義,也義無反顧。

勉之,既然你決定了,為師必然不會誤你。”

歐陽少華不解的就是這點。

他調查過了,林立確實是失去了一部分的記憶,忘記了曾經學過的知識。

他為此特意去信給京城的老友,請教太醫,可否會有這種病症。

太醫答曰,人在受到巨大刺激之後,是會忘記一些特定事情的。

醫書上曾記載,有人因為親人的離世,忘記過自己成婚。

至於林立的那些發明,太醫也從醫學上解釋了原因。

再縱觀林立為人,不論是歐陽少華還是夏雲澤都沒有找到破綻。

這才有了夏雲澤去信給歐陽少華,請他給林立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的事情。

不過具體如何,歐陽少華並不打算說,也沒有必要說了。

歐陽少華能說到這些,已經是完全將林立當做了自己的徒弟去愛惜了。

林立的心裏湧出一種陌生的感覺,他的心好像被什麽東西重重地包裹住了。

以至於他的心陌生而有力地跳動起來,讓他不知道該說什麽,該做什麽。

眼前這位頭發白了一半的老人,頓時感覺更加親切起來。

讓他恨不得自己能再做出些什麽,讓老人好與有榮焉。

歐陽少華沒有再說什麽木秀於林的話,他隻是將第一篇修改的策論送還給林立,告訴他,暫時不必去書院聽課,先回去將策論修改了。

又將書院裏已經講過的課本都給了林立一份,讓他先自己看看。

林立這才拜別了師父,捧著厚厚的一摞課本出來。

微溫的風吹來,揚起林立的發絲,他環顧著周邊的環境,意圖找到春天第一片泛起的綠意。

入目依然蕭條,他內心卻是火熱的。

他一點點也沒有被人調查,甚至監視的惱怒。

隻有對人重要的人,才會被調查被監視的。

換成他是上位者,在用人之前,難道就不會調查?

而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怕被看到。

因為,他從沒有想過違背他的心。

也因為他潛意識裏,也一直想要融入這個世界裏,真正地融入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