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戶文窗雕綺櫳
她正要躺上去,門一響,蘿卜姑娘打外麵進來串門,見了長凳拚成的硬床,大驚失色:“這麽硬,還沒褥子沒被子的,如何睡得?你隨我去吧!”蘿卜姑娘拉起小紅,大聲嚷著,故意讓那四個女孩都聽見。
蘿卜姑娘這次又自個掏錢要了個上等房,雖隻有一張床,可那床寬,兩個女孩身量又小,同塌而眠誰也挨不著誰。
半夜裏,小紅迷迷糊糊從睡夢裏醒來,又偷眼看見蘿卜姑娘坐在桌前數錢了。這一回更近,看得更分明,金珠美玉奪人眼目。蘿卜姑娘若不是身手了得的俠女,怎敢帶著這麽多財物行走江湖呢?
暗地裏,小紅也不是沒懷疑過蘿卜姑娘是不是江洋大盜,可一看她那天真熱情、毫無心機的模樣,就不像殺人越貨之流,頂多,就是夜半偷入富戶順手牽羊一下吧?這麽多財物,不知她是從何處所得,難道這一回去落楓陵鎮,她偷了關家?那也算是當地有名的富戶了。
第二日在車裏,小紅故意輕聲地問蘿卜姑娘:“你去過關家了麽?”
沒料蘿卜姑娘當即跳了起來,腦瓜重重撞上了車廂頂,失了俠女的瀟灑風範。她結結巴巴地辯解:“沒、沒有,鬼才會去呢!”接著她掀起車簾向外一望,見已進了華城,便抱起她那隻沉重的包袱對小紅說:“我就在這裏下車了,青山不倒,綠水長流,我們後會有期。”她的江湖套話還是說得挺有幾分滋味的。
蘿卜姑娘慌腳雞似的跳車而逃。小紅暗笑,心說,即便真拿住了她做賊的證據,自己也不會去官府出首的。這蘿卜姑娘是個妙人,白白進了官府豈不可惜?
馬車在萬壇金大酒樓前停下,小紅跳下車細看,不由歡喜。原來這萬壇金大酒樓的對麵正是福升大酒樓,上一回進華城來,心亂如麻,居然未發現這一點。
兩家酒樓隻隔著一條大街,看兩個門麵,從第一塊門板到第五十塊門板都遙相呼應,對得整整齊齊,酒樓的高矮也是一般的。看來這兩家是當麵鑼對麵鼓,針尖對麥芒的競爭對手啊。
位子占得這麽近,與自己所在萬壇金酒樓的關係又是如此特別,日後探聽什麽消息也方便啊。小紅暗道。
“各位姑娘請隨我來。”一個老婆子打萬壇金大酒樓裏出來,引著五個少女往裏走。小紅回頭看方才來時的馬車。見啞奴已將一部輪椅抬到馬車前,輕手輕腳地把江清酌扶下來,坐到輪椅上。
這個情形若放在別人身上總是尷尬,就怕被人看見身體的不便。可在這翩翩白衣公子身上卻不見狼狽,隻有腳不沾塵的高傲。啞奴隨即將輪椅背在身後,輕鬆地步上台階,跨過門檻,又將輪椅放到了地上。
小紅這才放心地跟著那老婆子和一眾少女走了。穿過客源興旺的底樓大堂,一路往後,第二進裏,是廚子夥夫的灶間,再往後,第三進挨著後門,才是酒樓的小作坊。
當時當地,大酒坊都會開個酒樓飯館之類的買賣,酒做出來在自家店裏賣。而酒坊總是設在城郊處,倉庫可隨產量的增加而隨時擴建。酒樓飯店總是在城裏,這理由不必說,是為了招徠主顧。而城裏的酒樓飯店,總是前店後坊的格局,前麵接待客人吃喝,若對酒不放心,就可來酒樓後麵小作坊來看看造酒的流程。
因此後麵的小作坊一直是個作樣子的地方,用的器具都是小一號的,關鍵的技術也不會在客人麵前使用,酒做成做不成都無所謂,因為酒樓裏供的酒還是從城郊的大作坊裏運來的。
如今可不同了,江家老爺子要把酒樓後的小作坊當成一個唱大戲的舞台,自然下本錢。
作坊裏的男工無論高矮胖瘦,一律黑布短褂,黑布褲子,打著雪白的綁腿,鬆軟的黑麵布鞋。隻有在背後用金線繡著一個巴掌大的酒壇標記。這是萬壇金的標誌。隨有金色耀目,這黑的黑白的白,未免太過肅穆。可別急,男工如此裝束,隻是要做綠葉,來襯托作坊隔間裏的紅花。
作坊正中央,又起了一個房間,像是一個“回”字型。小房間四麵都用雕花隔扇門板圍了個嚴實,看似四麵都是門,實則隻有南麵正中的兩扇能開。裏麵掛了藕荷色的閃緞幔帳,進入一看才知道,那幔帳不是一層,而是猩紅、梅紅、水紅、藕荷色,四層堆疊。因是屋中套屋,采光不佳,大白天也在梁上懸著八盞琉璃燈,房間四角燒著炭爐,卻不是楓陵鎮時那簡陋的泥垛成的炭爐了,而是換成了四隻肚子被掏空了的黃銅貓兒,體型與女孩的個頭不相上下。房間中央,一株種在彩瓷大缸裏的梅花還得正在全盛,隻是被炭氣一逼,花瓣零零星星地直往下飄。地上,鋪的是一條百花斑斕的絨毯。
小紅正要踩上毯子看個仔細,那老婆子叫道:“別動,那可是西域運來的千金毯,作坊還沒開張,穿著鞋的可別上去踩髒了。”
這個老婆子雖也管得嚴,卻不似何婆子那麽凶巴巴的,反像個奶娘。
小紅隻得收了腳,再四下一掃,見房間角落裏堆了幾垛曲框,還有幾把長刀,一摞竹匾等物,不由將它們的用途與江清酌曾提起的踏曲的流程一一對應。
老婆子也不知道小紅的心事,揮手讓在房間裏溜著邊亂看的少女都看向她來:“日後這裏便是你們做活的地方了,你們可都看過了麽?你們之前已來了幾撥女孩子,也是在這裏做活的,眼下正在住處休息,一會兒我領大家去住處,你們相互認識了,日後也是姐妹也是伴當。吃了飯,就有裁縫來為你們量體裁衣。”
聽得還有新衣服穿,那四個女孩子又好一陣欣喜,歡呼雀躍了一陣,被那婆子帶出去了。
隻剩下小紅,與那不知何時進來的江清酌。
“可還滿意麽?”他將輪椅停千金毯的邊緣,木輪壓住毯緣三寸來長,他好像沒有察覺,又或者,察覺了也不去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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