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梅花帳絕塵(6)

褚蓮一向不是軟弱的人,不到萬不得已的關頭,根本不可能選擇輕生。但眼前醃臢眾多,她雖有“死亡之吻”在手,點射技術十分好,但心算一下,也覺得自己不可能將那幫醃臢全都撂倒。

便假裝要舉槍自戕,她想趁那幫毒販子不備時,再尋機會離開。畢竟混亂之中,她會更有把握將“死亡之吻”的作用發揮到極致。

毒販子並不知道那支小小的口紅裏暗藏玄機,褚蓮舉手時,“死亡之吻”還沒有落下,卻意外地發現那幫毒販子突然肅靜起來……

她正覺得奇怪,船塢側邊的小門被推開,一個海盜一樣的獨眼男人立在外麵,他衣著襤褸,身上荊荊條條地掛著爛布一樣的“衣服”,那個獨眼男人滿臉胡茬,一隻眼睛被斜搭的眼罩遮住,另一隻露在外麵的眼睛凶光畢現,盡管這樣,但那個男人看起來年紀似乎不大,約莫不過三十歲的樣子

目光和他相觸時,褚蓮心裏一驚,那雙眼睛……居然有點像穆楓?

這個念頭很快就被她從腦中消去,這個肮髒的、罪惡的、貪圖享樂、依靠販賣他人健康起家的毒梟窩子,任何一個與此搭界的人,都不配與穆楓比。哪怕隻是閃過一絲念頭,那隻眼睛,真的有些穆楓的神韻,她也覺得這種想法是罪惡的,是玷汙穆先生的。

穆楓,從他生在三藩的那一刻起,責任與榮耀俱來。

囂張自私的毒販要與穆先生比?他們不配。

褚蓮坐在床沿,她有預感,事情已經起了微妙的變化。她迅速地收起“死亡之吻”口紅小槍,悄悄塞進袖管,然後,一臉平靜地把目光轉向門外,和那些毒販子一樣,盯著突然出現的獨眼男人看。

毒販們讓出一條路,私下在絮絮:“漂亮妞兒讓老大先來……”“最好!有人牽頭,穆楓以後要是突然追究起來,老大頂鍋蓋!”“說的是,先上後上不都一樣……白享的豔福,白撿的命!”

盡管聲音壓得極低,那些汙穢的語言還是像蚊子叫似的嗡嗡竄進她耳中,褚蓮覺得心裏難受極了,憋著又哭不出來。

獨眼男人背著手,瞟了室內一眼,目光落在褚蓮身上,淺淺頓了一秒,然後,又漫不經心地挪開,掃向圍了一圈的白粉佬。

毒販們像觸到西北風的小苗,迎風欲倒,在獨眼龍極冷的目光掃視下,紛紛低頭,圈子有圈子的規矩,在東南亞金三角道上,也重行規,這幫白粉佬平時再囂張,見了“官階”比自己高一級的老大時,也得伏低做小。

獨眼男人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在周遭毒販的哄笑聲中,獨眼男人一步一步走近大床,那張黑的皴裂開來,像樹皮一樣的臉突然皺了,本來很嚴肅的麵皮上居然泛起一絲笑意,他抬頭,一下就勾起了褚蓮的下巴:“這皮相,算上乘

!比娼寮裏的雛/妓質量強多了!妞兒……不就是給爺們兒玩的?”

這句侮辱味道極重的話像滾水辣椒一樣傾頭倒在褚蓮臉上,她隻覺得要被這辛辣嗆出了眼淚,拚命忍著……

白粉佬發出曖昧的哄笑,甚至伴著輕佻的口哨聲。

獨眼男人背對他們,輕輕抬手,製止了這叫人心煩的笑聲。毒販們頓時噤聲。空氣裏,滲著一絲苦涼,她吸一口氣,眼見那個男人眼睛眯成一條縫,用略微戲謔的口氣對她說:“怎麽,你很怕?”

褚蓮還沒有說話,那個男人背轉身子,狠瞪了毒販們一眼,有幾個毒販子已經稀稀落落地退後,準備離開,但還有幾個不識眼色的,仍然杵著。獨眼男人也不再說話,索性當著他們的麵,開始解自己的腰帶——

他故意把動作放的很慢,盯著那幫毒販看,那眼神就好像在說:“老子這邊準備開動,不識眼色的嘍囉,你們要全程觀摩?”

已經到了這個份上了,再不明白老大的意思,那就真是傻了。那幫毒販臉色悻悻,擠搡著退出去——

並不是讓人難以理解的規則,有美人嘛,當然是老大先“享用”。

船塢小間裏,此時隻剩下他們兩個人。褚蓮急的想哭,但她知道自己不能慌,此時隻要一慌,必生亂。

她努力強迫自己冷靜……

手摸到袖口時,碰到了一支塑料管子似的東西,她一驚,心裏卻鬆泛了一點兒,口紅藏槍,克格勃女特工最常用的伎倆,在特工別冊上曾開創過無數暗殺史上的奇跡。此時“死亡之吻”在手,她根本不需要坐以待斃。

但那個男人,看起來也不是好對付的。

令她意外的是,那個獨眼男人居然停了手,沒有繼續解腰帶——並且有些叫人費解,他把剛才當眾解開的腰帶又重新整理好,這種舉動,根本不符合毒梟窩子裏的惡性。

褚蓮倒是覺得這是個很好的機會,她很快地掏出那支口紅,將機關推開——

麵對一個力量未知的敵人,輕易出手是貿然的

。所以她決定采用剛才準備對付毒販小嘍囉的方法:先假裝要傷害自己,吸引對方目光,等到確認對方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時,再反手為將,這樣做的勝算會大許多,也讓自己處於相對安全的位置。

褚蓮一咬牙,捏住槍柄,舉起了手……

那個獨眼男人趨前一步,反應極快,但卻沒有出手,隻是輕輕叫了一聲:“太太……”

褚蓮大驚,手腕鬆伐的沒了力道,那支口紅落了下來,滾到被子上。她沒來得及藏住槍頭,想去拿那支口紅,卻被獨眼男人接了過來,他盯著藏槍口紅小看了一會兒,語氣溫和的和剛才判若兩人:“太太,是穆先生給的?”

“你是什麽人?”褚蓮沒有回答他的話,反而警覺地問道。

他愣在那裏。

褚蓮這才算細細打量了他,很粗糙的皮膚,被東南亞積年累月的日光曬的黝黑,甚至還有點兒皴裂,一看就像是毒梟窩子裏撈出來的。劣皮質眼罩,遮住一隻眼,像極了海盜的扮相,露在外麵的那隻眼睛,方才還籠著一股子戾氣,此時卻已散盡,竟然有些溫溫的和善——

褚蓮盯著這隻眼睛,忽然眼睛一熱,她好像從他的瞳仁裏看見了熟人的影子。

“阿——阿成?”她眼中一動,溫熱的淚水一滴一滴淌下來。她伸手,想要去摸那個人的臉,好好看看他。

“太太——”那人啞著嗓子,眼睛是紅的,他深看褚蓮一眼,喉中一動,一個親近的名字滾了出來:“阿季……”

褚蓮再也按捺不住,一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輕輕抱他:“阿成——這麽久……你,你去哪兒啦?你……你可總算出現了!我都以為你死了!”

低聲的哽咽很快變成嚎啕大哭,女人總是這樣,太感性,太容易觸動心事。褚蓮趴在他肩上,泣不成聲。

“是我,是穆成,太太,你別怕,以後我保護你。”穆成輕輕拍著她的背,像在安慰一個小孩子,他的呼吸很輕,抵著褚蓮的背,平進緩出,他忽然問道:“妍妍還好嗎?好久沒見到她了……有點想她

。”

是要想她了。穆楓和褚蓮的孩子,就等於是他的孩子。他這一生,都奉獻給了穆家,他自小便是穆楓的陪讀,陪著穆家最小最調皮的小少爺上刀山下火海掏鳥窩翻圍牆,褚蓮的童年,大半在三藩度過,他們三個人,幾乎可以說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我也想寶寶……好久,好久都沒回三藩了……”褚蓮低聲說道。

褚蓮鬆開手,把他的臉捧在眼前:“阿成——你,你不是死了嗎?怎麽……會在這裏出現?”

“是穆先生一早的安排,”他慢慢解釋著,“穆先生早想清掃東南亞勢力,但苦於沒把握一鍋端,就把我插/進了這裏……這些都是我們事先商量好的,外界所有人都以為我死了,為了配合三藩,‘穆成’這個人必須徹底消失!阿季,所以……我們連你都瞞……後來我和穆先生碰過頭,問起你和妍妍的近況時,穆先生說起你因為我的‘死’還和他慪了一陣子氣……阿季,我沒事,我活得好好的……”

“還‘好好的’?”褚蓮捧起他的臉,指腹輕輕滑過劣皮質眼罩:“阿成,你的眼睛怎麽會這樣?”

穆成笑了笑:“兩隻眼睛能做的事,一隻眼睛都能做!要多一個眼幹什麽?”

她心裏一酸,竟不曉得該說什麽好。他們很小的時候,在穆家大宅,三個人經常翹國文老師的課,跑到院子裏老先生找不見的假山岩石後麵,偷偷讀一些大人們不許讀的小人書。——就像《紅樓夢》裏麵顰兒與寶玉偷讀西廂那樣,淺淺的小時光,就那樣在假山後麵缺漏的小空間裏麵流過。《倚天》的故事也是那個時候偷讀來的,光明右使範遙混進蒙古人的王府做內諜,不惜自毀容貌。

今天的穆成,同樣做著當年範遙的事。

原來時光已經靜悄悄走過了那麽久。是她疏忽了。自穆楓肩挑大梁以來,自她嫁人生子以後,那些悄悄靜靜的,掩在假山石縫後麵的小時光,早就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還記得穆成嗎?以前提到噠。。不記得了回頭去補。。

今晚抽的好銷魂,,,發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