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二,寅時。

在靖州城夏家“檀香樓”的四層,柳輕非穿著一身黑袍,一頭長發用束帶束起置於肩上。

燭光微漾,他擱下手中的筆,把剛寫完的紙張卷起塞進了燭台旁的細小竹筒內,隨後把竹筒綁於在一旁“咕咕”叫著的白鴿身上。

一切辦妥後,他輕輕地摸了摸白鴿的頭,笑嗬嗬地說道:“大毛,把這份信送至小洛洛手中,你知道他房間角落的紗窗上有個被我戳破的小洞的,從那裏啄開窗紙進室內吧。”頓了頓,他從一旁取來一些蕎麥喂給叫做大毛的白鴿,繼續吩咐道:“如果他還在睡覺,你記得我曾經教予你如何喚醒他吧?”

大毛的頭微微側了一側,大聲地“咕咕”了兩聲,似乎在告訴主人它還記得。柳輕非拍了拍它小小的腦袋笑說了一句:“大毛真乖。”隨後便催促白鴿啟程送信了。

望著大毛遠遠飛去的身影,柳輕非側坐在窗台上,兩隻腳垂於窗外,月亮早已望不見蹤影,但是東方卻是慢慢有了一絲微微的光亮。

不多時,背後忽然出現了一道黑影。

“樓主,魅影堂有消息傳回,上官峰日前召集了各個主要城鎮的商行主管商談籌集資金一事。暗處,他已與天地堂成功達成了協議,兩者如今正式合作。”

武林有三莊三堂四宮,明月山莊,芙蓉山莊,六月山莊,名流宮,聖月宮以及忠義堂為武林聞名的正派;天蒼宮與天地堂亦正亦邪,並且近些年來天蒼宮逐漸沒去了蹤跡,鮮少在江湖中出現身影;而剩下的鷹月堂與綺雲宮則是被正派所不齒的邪派,雖不乏武功高強之人,但是這兩派人行事詭異武功黑暗邪惡。武林中那些小幫小派便以這幾大派為首,可說武林早已呈現三足鼎立之勢。

柳輕非微微一偏頭,“哦?”了一聲,爾後便許久未曾說話,等候在一旁的黑衣男子並不敢出聲,僅是靜靜地維持原來的姿勢等待著主子的命令。

好一陣子,柳輕非闔上了雙眼開口道:“命魅影堂全力聽從夏當家的差遣。並傳令:若是夏當家需要人手,血影樓全力配合。”

“是。”黑衣男子聽令後恭敬一躬身便隱去了身影。

窗外傳來未知名小蟲的鳴叫聲,一陣一陣,更顯得周遭的寧靜。

柳輕非玩弄著被寒風吹至手中的發黃的枯葉,口中喃喃自語道:“如今竟是官商武都有了勾結,有趣有趣。”說罷,他唇角一勾,露出了一個魅惑眾生的笑臉,“上官婉兒,你可知你即將要踏入一個萬丈深淵……”

枯葉被柳輕非輕輕地握於右手,再張開時,寒風吹去了他手上灰黑的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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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時分。

一輛馬車在官道上有規律地前行著,車夫訓練有素地駕馭著兩匹健壯的白馬,馬車外圍裝飾著精致的紅綢簾布,四角裝上了鑾鈴,隨著不緩不急的車速發出悅耳的鈴響。

馬車內,小翠正認認真真為自家主子準備著點心與泡上香茗,柔細的小手正勤勤勞勞地忙碌著。零半躺在車子裏配著的軟榻上,眯著一雙美眸在休憩。流火安靜地躺在她身旁的薄褥上香甜地沉睡著,明明不是冬眠的動物,卻總在這冬日裏懶懶地睡覺。

“小姐,若是您有什麽要吩咐我做,盡管說出,甭客氣!”驀地,一道清爽耿直的男聲在一側響起。

小翠扭過頭瞧了一眼坐在她對麵的十五歲少年,一麵搗鼓著茶水一麵柔聲說了句:“小姐若是需要自會吩咐你,你不用這般著急。況且,小姐說了,你對小姐用不著用敬語,小姐不喜。”

少年臉色一赧地望了望小翠,不自然地輕咳了幾聲:“對……對不起。”

小翠抬起一張秀氣的小臉,露出了兩顆可愛的小虎牙:“林大哥,你不必向小翠道歉,雖然這兩日你已經問這個問題五遍了,但是小翠不介懷。”

眉睫稍稍抬起,零的一雙美眸懶懶地瞥了麵前兩個十多歲的孩子相望傻笑,忽而覺得自己的心情莫名地多了分欣然,她很久,很久沒有瞧見過這般心靈澄淨的孩子了。

當初在途徑一個小城鎮的時候偶然碰到一個少年在街頭賣身葬母,一臉虔誠正直地跪著,任由過往的路人評頭論足,臉上對自家逝去的母親充滿著感傷與不舍。念他是個孝子,且小翠一直在身旁哭哭啼啼地直呼他可憐,零便給了些銀兩讓其葬了母親。卻不料這個執拗的小子辦完自家母親的後事竟一路狂跑追上了備足幹糧準備離去的零,跪在她麵前,發誓一生效忠。零眉頭微微一抬便收了這個名喚林淨的單純小子。

就在馬車內的幾人沉浸在這稍顯安寧溫謐的氣氛中的時候,馬車外麵漸漸傳來一陣鑾鈴聲響,緊接著是馬匹踏土的“噠噠”聲。零立即從沉思中緩過神來,美眸帶著些謹慎全然睜了開來。

她卷起簾子一角向外張望,恰望得一輛由八匹馬牽引的華麗馬車從旁略過,在其經過的一瞬,甚至還瞧見一雙漆黑皎潔的眸子的視線緊盯著這方的車窗,與零冷然的目光相觸。

隨後馬車按著原來稍快的速度越過了零幾人的馬車“噠噠”遠去了。

“小姐,適才那馬車好豪華哦。”從那掀起的簾子一角瞧見了那輛比尋常馬車都長上一倍有餘的馬車,小翠的心中滿是好奇,手中沏茶的功夫也停了下來,“那會是哪一戶貴人出行呢?”

零調整了一番坐姿,旋身盤坐在馬車中,接過小翠手中的茶壺為自己沏了一杯熱騰騰的香茗,回了一聲:“皇族。”

“什麽?!”小翠和林淨訝然大叫了一聲,嘴巴早已驚得成了O型。

並未在意兩人的詫異,零執起瓷杯就著熱氣把香茗一口飲盡,略帶些嫵媚地舔了舔朱唇,說道:“馬車車型比之普通馬車要豪貴,更不要說車身裝飾的那些絲綢質地的簾布了,隻有皇族或貴族才會這般奢華。”頓了頓,她揚起了一抹冷笑,“況且,有哪些貴族人氏出外要帶上帶刀侍衛。”

“小姐,你瞧見了車內有侍衛?”小翠歪頭虛心地問道,適才她一瞥也隻是瞧見那輛馬車內有一個人在甚是她們的馬車,但是除了車前的車夫,她倒是沒有瞧見什麽侍衛啊。

輕哼了一聲,零用竹筷夾起了麵前的桂花糕輕咬了一口,帶著些滿意的神情耐心地加以簡單的解釋道:“適才我隱約瞧見那寬大的馬車內因陽光的斜照閃著幾道明亮的光影,隻有離鞘的刀劍才能折射出那樣的光痕。也隻有皇族的人外出才會這麽謹慎,若是尋常的富貴人家,那些護衛是坐於車外的。”多年來的殺手生涯鍛造了她敏銳的觀察力,環境的小小變化足以破壞全局的計劃,若是連這點敏銳度也丟了,她也妄為殺手了。

就在這時,前方的車夫忽然望車內大喊了一聲:“小姐,泰城就在前方,此刻已經能瞧見泰城城門了。”

零聽罷,毫不斯文地掀起簾布,伸頭往外頭一瞧,果然瞧見在前方一千米左右的地方高高聳起了一幢比之京城稍顯矮小的城牆,城門口處來來往往盡是各路人士。

不多時,馬車進入了泰城。與那個所謂的天地堂堂主接頭的時間是傍晚時分,見天色還早,零便吩咐車夫先行前往客棧下榻,自己則攜同兩個奴仆孩子下車打算四處逛逛。

走至一個明淨的湖邊,小翠忽地驚詫了一聲:“小姐,你瞧!”

順著她的手指望過去,零瞧見那輛八匹馬牽引的豪氣馬車正停歇在這個湖邊上的一幢高雅客棧前,客棧門派上赫然掛上了寫有“夏”字的木牌,這是夏家的客棧。

麵上並無什麽差異之色,零隻淡然道了句:“別多事,我帶你們下來隻是想給個機會你們好好透透氣,不要給我攬事上身。”她身負商人之女,殺手的身份,若是與皇族也起了些什麽糾結,那她的生活就不見得安寧了。殺手準則第一條:不要過多與人結情。

不知上天是否要有意捉弄,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小翠適才的高呼,馬車旁忽地走出了一個身著黑袍的高碩的男子,麵容俊朗,鼻梁高挺,一雙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著零。此人厚實的外袍上繡著一條漆著金絲的盤龍,腰間配著一枚通透高雅的青玉。

零娥眉微皺,扭頭便準備快步離開這裏,直覺告訴她,若是與這人有什麽接觸,定不會發生些什麽好事。那男人似乎也察覺到零就要離去,忽然疾步向這個方向過來,麵帶霸氣地問了一句:“這位小姐適才在臨近泰城的官道上曾經挽起車簾見過在下?”

零頭也不回,冷冷地回了一聲:“不是。”便昂首準備離去,豈料身後的林淨卻摸摸腦勺傻頭傻腦地插了一句:“小姐,適才你的確曾經挽起簾子瞧過這兩馬車啊……”

話剛說罷,零僵硬著絕美的臉龐滿臉無語地扭頭望向林淨,嚇得林淨“喝!”地驚呼了一聲,旋即滿臉懼怕地後退了一步,呐呐地說道:“我……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麽?”

一旁的小翠也是滿臉見鬼地望向那個沒有腦子的林淨,沉著如她在見到自家主子滿麵冷僵的表情後,不覺心中一狠重重地踏了林淨一腳,害他吃痛地大叫了一聲。

那男子見到此情景,低沉地笑了出聲,眸光自始至終都未離開過零的冷豔麵龐,“在下龍皓遠,不知小姐可否告知在下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