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他發瘋似的衝進警戒線,看著他從一頭凶猛狂暴的獅子變成了一個頭腦冷靜的獵人,隻是仇恨已經吞噬了獵人的心。她看著蘇鏡向自己走來,淵停嶽峙,像一尊巨塔,雖然寧靜,卻蘊藏著一股排山倒海之勢。那尊巨塔向她壓過來,要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1 一米陽光
交通已經處於半癱瘓狀態,各個單位正在組織員工全力掃雪。蘇鏡心焦氣躁地坐在出租車裏,看著毫無知覺的右臂,頓時惱怒異常,他掄起左拳,狠狠地砸在右臂上。可是,右臂仍舊毫無反應,他恨不得把這條胳膊鋸下來。
司機緊張地從倒後鏡看著蘇鏡,在他眼裏,這個乘客似乎要發瘋了。果然過了片刻,蘇鏡用力將車門踹開,氣呼呼地下了車。走了幾步,又反轉身來,扔給司機一百塊錢,又扭身而去。
司機連聲叫道:“找錢找錢。”
蘇鏡粗暴地搖搖手,吼了一聲:“不要啦!”
司機莫名其妙地看著蘇鏡的背影,又看看手中的百元大鈔,樂顛顛地吹起了口哨。
蘇鏡心中仿佛燃著一團火,他焦躁無比,大踏步朝順寧市人民醫院走去,時不時地飛起一腳,將路上的積雪踢得滿天飛揚。到了醫院,掛了號,他競走一般來到了神經科。來得早,病號少,不用排隊。神經科的醫生,看上去有五十多歲,慈眉善目神態安詳。
“我來看病。”
醫生嗬嗬笑起來:“年輕人,火氣不要這麽大嘛!”
“胳膊動不了了,我能不上火嗎?”
醫生看了看蘇鏡的雙臂:“別著急,著急也好不了。慢慢說,什麽症狀?”
“這胳膊感覺不像自己的,你紮我一針,我都不覺得疼。”
醫生拿起蘇鏡的右臂,問道:“有感覺嗎?”
“沒有。”
醫生突然放下,蘇鏡的右臂就像自由落體一般砸在了身上:“現在呢?”
“有感覺。腰疼,但是胳膊沒感覺。”
“多久了?”
“昨天晚上突然犯的。”
“有家族病史嗎?”
“沒有。”
“最近腦袋有沒有受傷?”
“沒有。”
“磕磕碰碰的也沒有?”
“沒有。”
“先做個CT吧,看看大腦有沒有異常。”
蘇鏡聽到大腦異常越發覺得惱怒,他黑著臉交了費,來到CT檢查室,任由一個小護士折騰著躺到檢查**。CT機迅速地啟動,檢查床緩緩地將他送入螺旋艙裏。
偌大的檢查室裏,隻剩下蘇鏡一個人靜靜地躺在**。
周圍的牆壁都是白色的。
白色是純潔的,同時也是無情的。
他突然感到一陣悲哀,腦海裏浮現出朱玉的身影:“萬一我大腦出了問題,她該怎麽辦啊?”
大約兩三分鍾之後,檢查床又緩緩地將他帶出螺旋艙。護士走了進來,說:“半個小時後來取檢查結果。”
蘇鏡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開始胡思亂想。昨天晚上,伴隨著右臂失去知覺,他的頭也特別疼,而且眼冒金星。也許,腦袋裏真的長瘤了吧?他拿起手機撥打老婆電話,想跟她說一句“我愛你。”他不會告訴老婆他在醫院裏的,作為男人,所有的苦,就應該自己來扛,不能讓老婆為自己擔心。可是,朱玉的手機還是關機。他便發短信:“小懶蛋,還在睡覺啊?老公想死你啦!”發完短信,他靠在椅背上陷入了沉思,回憶起遇到老婆的溫馨一幕。
兩年前,偵破了“死亡直播謀殺案”後,蘇鏡得到了兩個星期的假期。他背起行囊到四川西部旅遊,他不喜歡呼朋引伴,更不會傻到參加旅行團,他隻想一個人行走,暫時脫離喧囂的都市生活,做幾天無拘無束的背包一族。他飛到了成都,便奔往九寨溝。蘇鏡一向心寬體胖,長途汽車顛簸著,對他而言就像一個搖籃,一上車就呼呼大睡。當時車上乘客很少,他一個人占了兩個位子,隨身攜帶的手提包放在旁邊座位上。車到都江堰,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問道:“先生您好,這裏可以坐人嗎?”
蘇鏡睜開迷離的雙眼,隻見眼前站著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身材高挑皮膚白皙,長著一張娃娃臉,長發披散下來像黑色的瀑布。由於等車時間太久,她的臉蛋曬得紅撲撲的,滲出了幾滴細汗。她的眼睛像是汪了一池清水,正以詢問的眼神望著蘇鏡。蘇鏡不由自主地紅了臉,忙說道:“沒人沒人,坐吧坐吧。”說著話,便把手提包拿起來擱在腿上。女孩子坐下來,帶來一陣清香。
蘇鏡心中一陣竊喜,心想寂寞旅途有此美女相伴倒是一樁樂事。不過他麵皮薄,不知道該如何跟女孩搭訕,依舊閉上眼睛假寐,但是眼皮卻沒有完全合上,眼角的餘光一直在觀察著女孩的一舉一動。
女孩不是一個人旅遊的,她還有一個同伴,同伴的位子跟女孩隔著過道。兩個人一坐下便嘰嘰喳喳地聊起天來。十分鍾後,蘇鏡睜開了眼睛,他小心翼翼地插話問道:“你們也是順寧的嗎?”
兩個女孩同時驚訝地看著他,身邊的女孩問道:“你怎麽知道的?”她的聲音很甜很美,蘇鏡覺得如飲甘露,他嗬嗬一笑,說道:“你們的口音、穿著、膚色、發型告訴我你們是順寧的。”
兩個女孩更驚訝了,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問道:“這都能看出來?”
“當然能。”蘇鏡心中竊喜,他哪有這本事啊!現在全國上下的流行服飾都差不多一樣,要靠服裝、發型來判斷地域特征簡直是天方夜譚。隻是剛才女孩從包裏拿東西時,蘇鏡看到了女孩的登記卡。
“你是幹什麽的?”女孩問道。
“我是警察。”
另外一個女孩不屑地說道:“切,鬼才信呢。警察也不可能什麽事都知道啊。”
身邊的女孩問道:“你是刑偵警察?”
“還是你識貨。”蘇鏡笑道,女孩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蘇鏡接著說道,“我也是順寧的。”
另外一個女孩看了看蘇鏡,將同伴拉到身邊,貼近她耳朵小聲說道:“朱玉,你小心點,現在路上壞人可多了。”
聲音雖然小,蘇鏡卻聽得真真切切,等女孩坐回座位,馬上問道:“你是叫朱玉吧?很好聽。”
朱玉馬上臉紅了,慌亂地看了看同伴,然後衝蘇鏡點了點頭。蘇鏡大大方方地伸出了手,說道:“我叫蘇鏡。”朱玉見狀隻好跟他握手。
朱玉的肌膚非常潤滑,一陣溫熱傳了過來,讓蘇鏡又是心中一動。他這人平時嘻嘻哈哈的,在順寧電視台破案的時候,見到漂亮的主持人、**的化妝師,便跟邱興華私下裏說些不葷不素的笑話。可是真遇到心儀的女孩子,他就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另一個女孩叫陳歡,三個人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閑扯起來,什麽時候到的成都,行程如何安排,還打算到哪兒去玩等等。蘇鏡了解到,朱玉是順寧市一家銀行的出納。末了,他又裝作不明白地問道:“你們倆怎麽不跟男朋友一起旅遊啊?”
陳歡心直口快,馬上說道:“你不就是想問我們朱玉有沒有男朋友嗎?告訴你,沒有!你想怎麽樣?”
朱玉聞言,爽朗地笑了。蘇鏡一陣發窘,但他畢竟是爽朗的人,馬上說道:“看來我有機會啦,我也沒有女朋友。”
三個人就這樣有說有笑地一路行進,倒也不覺得旅途寂寞了。車到汶川,上來三個男子,蘇鏡要求跟朱玉換個位子。他本來靠窗坐著,他要求靠走廊坐。
“為什麽?”
“那三個人不是好人。”
“不會吧?”
“你不信,要不要我試給你看看?”
“怎麽試啊?”
陳歡插話道:“別聽他瞎掰,又唬人了。”
蘇鏡狡黠地笑笑,然後扯起嗓門喊道:“司機師傅,這裏離最近的派出所多遠啊?”
“幹嘛?”司機粗豪地問道。
“車上有賊。”
一聽車上有賊,乘客們頓時緊張起來互相張望。剛才上車的三個男子惡狠狠地盯著蘇鏡,一看那眼神,朱玉和陳歡就明白了,蘇鏡沒有說錯。
司機聞言一踩刹車,回頭問道:“你東西被偷啦?”
“沒有。”
司機滿臉的不高興:“那你瞎嚷嚷啥?”
“這叫防患於未然,”蘇鏡看著三個男子,問道,“是吧?”
其中一個男子眼睛裏要噴出火來,他躍躍欲試想上前教訓蘇鏡,但是被另外一個男子拉住了。第三個男子說道:“開門,我們上錯車了,我們要下車。”
司機愣了一會兒,也明白過來乘客沒有說錯,車上的確上來賊了,他打開車門,三個男子恨恨地下了車。
乘客們紛紛好奇地回過頭看著蘇鏡,繼而鼓起掌來。這讓蘇鏡非常得意,尤其是朱玉的眼睛裏流露出欽佩之意。
朱玉問道:“你怎麽知道他們是賊的?”
“我不是說了嘛,我是警察啊。”
陳歡說道:“看來你真的是警察了。”
“我說大小姐,你覺得我像是那種說謊的人嗎?”
“還是挺像的。”陳歡笑道。
朱玉揮著手:“哎呀,你別打岔,蘇警官,你到底是怎麽看出來他們是賊的?”
“朱玉,太見外了,你就叫我蘇鏡吧。”蘇鏡嗬嗬一笑,接著說道,“乘客上車後都是直接找空座位的,但是他們三人上車後,不是找空座位,而是專門盯著人看,之後又盯著行李架看,所以我覺得他們是賊。”
“就這麽簡單?”陳歡懷疑地問道。
蘇鏡笑道:“陳歡,他們剛才已經留意到你戴的白金項鏈了。”
陳歡吐了吐舌頭,不再言語。
汽車繼續前行,離開四川盆地之後,開始走上山路。所謂蜀道難,難於上青天,這話一點不假,汽車在懸崖峭壁間小心翼翼地行駛,有時候明明看著汽車要開進萬丈懸崖了,誰知到了路盡頭,一個急轉彎,就把懸崖甩在了身後。路況很差,顛簸得要命,加上海拔漸高,朱玉便不舒服起來。終於她拿出一個塑料袋開始嘔吐。蘇鏡見狀,頓生憐愛之心,輕輕地拍打著朱玉的背。吐了一陣之後,朱玉感覺好些了,但是人一點精神都沒有了,腦袋靠在座位上,閉起眼睛養精蓄銳,然而汽車顛簸得實在厲害,她的腦袋便跟著一晃一晃的。蘇鏡看著朱玉無助的樣子,又開始心猿意馬起來,他想說一句話又不敢說出口,但是不說又憋得實在難受。當朱玉的腦袋又一次被甩離了靠背的時候,他終於鼓起勇氣厚著臉皮小聲說道:“如果……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借個肩膀給你用一下。”
朱玉抬起頭,看了看他。那一刻,蘇鏡心跳加快,麵紅耳赤,仿佛麵臨著末日審判。朱玉卻不再說話,將腦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蘇鏡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心中溢滿了幸福甜蜜的滋味。朱玉的秀發蹭到他脖子上、臉上,麻麻的,癢癢的,他覺得愜意無比。
陳歡本來一直在睡覺,當她醒來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坐直了身子,嘴巴張得大大的,都能看到扁桃體了,指著蘇鏡想說什麽卻什麽都說不出來。蘇鏡親切地向她點點頭,她也機械地點點頭,然後坐回到座位裏,愣愣地看著前方。蘇鏡說道:“陳歡,你再這樣張著嘴,會有蟲子爬進去的。”
陳歡立即合攏了嘴巴。
汽車還在顛簸,朱玉的身子晃來晃去,蘇鏡得隴望蜀起來。當又一次顛簸襲來,他迅速將手從朱玉背後伸過去,摟住了朱玉的腰,看起來就像英雄救美一般,當然更像是乘人之危。朱玉沒有反應,隻是臉蛋變得更加紅了。蘇鏡得意地想:“緣分啊,妙不可言。”
這之後,蘇鏡跟朱玉、陳歡一直結伴而遊,到了九寨溝,忙找點藥給朱玉吃了,朱玉馬上便恢複了精神。之後又去了黃龍,然後回到了成都,休整一天之後,又坐上了去瀘定的車,接下來去海螺溝泡冰山溫泉、去康定看跑馬溜溜的山,然後是稻城亞丁、香格裏拉,最後到了麗江。男女之間那層窗戶紙既然如此輕易地被捅破了,兩人也不再扭扭捏捏,一直是手牽著手遊山玩水。陳歡本來還很驚訝,後來也就習慣了,並時不時大聲高呼命運的力量。
最後在玉龍雪山,蘇鏡拉著朱玉的手說道:“有句話,一路上我一直想對你說,但是我一直忍著,忍著來到玉龍雪山,我要在這裏告訴你,我愛你,做我女朋友吧。”
朱玉笑了,她什麽都沒有說,隻是踮起腳尖,在蘇鏡唇間輕輕一吻。
陳歡卻跳起來說道:“不算不算,一米陽光都沒出來呢。”
原來在麗江,一直流傳著一個一米陽光的傳說,說的是終年雲霧繚繞的玉龍雪山,即使在最晴朗的日子,陽光也無法穿透雲層。傳說在秋分那天,日月**,同輝同映,神靈在那天會將人世間最完美的愛情陽光賜予人間,如果那天雲開霧散,神奇的陽光就會鋪滿整個山穀,每個被陽光撫摸到的人,都會獲得最美最聖潔的愛情。但是善妒的山神在那一天從不開放胸懷,總會有雲有霧有雨,所以人世間很難有完美的愛情。在玉龍和哈巴雪山交界,最陡峭的岩壁上有一處山洞,據說山洞裏居住的是殉情而死的風之女,她痛恨山神刁難人世間的男女,所以她會在秋分的正午時分,趁山神打盹的時候,偷偷地將萬丈愛情陽光剪下最絢麗的一米藏於山洞之中,山神醒來後很快就會發覺,去追回那一米陽光,所以這一米陽光隻能在人間停留一個盹的工夫就會消失,如果有最勇敢最幸運的人在正午時分來到風之女的山洞裏,他們就會得到最絢麗的完美愛情。
陳歡說得沒錯,玉龍雪山雲遮霧罩,根本看不到陽光,所以她說:“蘇鏡,你白表白了。”
朱玉嗔道:“你這個烏鴉嘴。”
“蘇鏡——”護士的呼喚打斷了蘇鏡的思緒,他看看表,半個小時過去了,檢查單已經出來了。他拿著檢查單回到診室,遞給老醫生,小心翼翼地問道:“怎麽樣?”
老醫生將檢查報告翻來覆去地看了兩三遍,每看一遍,蘇鏡心裏的擔心就加深一層。終於老醫生將檢查單放到桌上,說道:“一切正常,沒問題。”
“那我的胳膊是怎麽回事?”
老醫生看了看蘇鏡的病曆,問道:“是警察吧?”
“是。”
“負責哪一塊?”
“刑偵。”
“壓力很大啊!”
“沒什麽,很有挑戰性。”
“挑戰就是壓力。也許,你……應該去看心理醫生。”
“扯淡,我哪有心理問題?”
“年輕人,城市生活壓力大,很多人都有心理障礙的。”
“照這麽說,滿大街上跑的都是精神病了?”
“你做警察的,應該知道心理障礙和精神病是不同的!不要有壓力,我給你推薦一位心理醫生,做個谘詢。”
蘇鏡覺得老醫生沒啥水平,治不好病便推說自己有精神問題,他越想越來火,忽地站起來,揮著手說道:“我不要,我心理很健全!誰愛看心理醫生誰看去!”說罷,伸手去拿桌上的病曆,老醫生一把按住了他的手,笑眯眯地看著他。蘇鏡努力地抽手,卻聽老醫生說道:“看,你的右手又能動了!”
蘇鏡一看,果然伸向病曆的手正是右手。他驚喜異常,想縮回手來看看,卻發現胳膊又不聽使喚了。他稍微想了想,剛才自己氣急敗壞揮舞手臂時,揮舞的正是右臂!可是現在,為什麽突然又著了魔一樣動不了了呢?
老醫生說道:“你剛才的表現,正好說明了你的問題不是氣質性原因引起的,而是心因性原因。你的身體沒有任何異常,神經傳導、大腦皮質感覺區都完好無損。右臂麻痹,隻可能是心理方麵的問題。”
蘇鏡怔怔地問道:“那能治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所以,我要給你推薦一位心理醫生啊!”
“謝謝,謝謝。”蘇鏡不好意思地看著老醫生。
“不用謝,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嘛!”老醫生拿起一張紙片,說道,“我給你寫了羅教授的電話,羅教授在我國心理學界是響當當的一號人物……”
老教授正說著,蘇鏡的手機鈴聲急驟地響了起來,看到是侯局長的電話,他馬上接通了,接著就臉色煞白眼睛發紅。他掛掉電話之後立即說道:“我得走了!”
“等等,把這紙條拿著!”
蘇鏡轉身接過紙條,說聲謝謝便飛跑出醫院。
剛才侯國安告訴他:李大勇死了!
2 憤怒爆發
順寧市電視台的停車場被警察團團圍住了,蘇鏡一下車便向案發現場跑過去,表情猙獰而絕望。他剛接到電話的時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大勇是他最好的朋友,怎麽說沒就沒了呢?剛到警戒線,侯國安一把攔住了他:“蘇鏡,你等一下。”
蘇鏡顧不得上下尊卑,一把掙脫了侯局長,吼道:“還等什麽?我最好的朋友被人殺啦!”
“你站住!”侯國安命令道。
蘇鏡站住了腳步,臉色漲紅著,眼睛裏要冒出火來。
侯國安走到他跟前沉吟道:“衝動是破不了案的。越是這個時候,越是要冷靜!”
“冷靜冷靜,你讓我怎麽冷靜?”
“我是不該給你打電話的,因為你還要治病,但是李大勇是你最好的朋友,這事不能瞞著你。他的屍體,你還是不要看了,看了更難過。”
蘇鏡咬著牙說道:“我要看,我要看那個混蛋是怎麽對付我最好的朋友的。”說完,他鑽進警戒線,來到李大勇車前。幾個警察正拿著照相機,從不同的角度拍攝李大勇的屍體,其中一個還趴到李大勇跟前,拍攝他的喉嚨。法醫楊湃用一把鑷子,撬開死者的嘴,邱興華對準那張凝結著血跡的嘴巴拍個不停。蘇鏡一把將他推開,吼道:“走遠點兒!”
李大勇死得很慘,衣服上到處都是血跡。
楊湃說道:“座位上沒有多少血跡,凶殺現場不在這裏。”
蘇鏡的心情漸漸平複了,憤怒被仇恨替代,侯國安說得沒錯,現在一定要冷靜,不能衝動,不能頭腦發熱。隻有冷靜,才能將凶手繩之以法。他麵無表情語調平淡地問道:“屍體是誰發現的?”
“兩個記者,在那邊呢!”
此時,何旋坐在一輛警車旁抹著眼淚,一個女警不斷地給她遞著紙巾。殷千習靜靜地觀察著忙碌的警察,似乎還沒從剛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蘇鏡走到何旋跟前,問道:“你們是怎麽發現屍體的?”
何旋怯生生地看著蘇鏡,覺得他完全變了一個人。兩年前,他談笑風生舉重若輕,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可是現在……她看著他發瘋似的衝進警戒線,看著他從一頭凶猛狂暴的獅子變成了一個頭腦冷靜的獵人,隻是仇恨已經吞噬了獵人的心。她看著蘇鏡向自己走來,淵停嶽峙,像一尊巨塔,雖然寧靜,卻蘊藏著一股排山倒海之勢。那尊巨塔向她壓過來,要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一五一十地把經過講了一遍,聲音還是那麽甜美,隻是有點哽咽,看得出來,她正壓抑著內心極大的悲痛。
蘇鏡的表情還是那麽平靜,他麵對的仿佛是無數命案中的一個,死者與他毫無關係,他例行公事般問道:“李大勇有沒有仇人?”
殷千習歎了口氣,臉上寫滿了悲傷和痛苦,說道:“大勇他人很和氣,跟我們關係都特別好,沒什麽仇人。”
何旋卻突然大喊起來:“我知道,我知道是誰幹的!”
“誰?”蘇鏡心中一怔,目露凶光地盯著何旋。
“肯定是金尊夜總會的人,肯定是那群王八蛋!”何旋狂叫著大哭起來,眼淚像決堤般汩汩滔滔地恣意奔流。
看著這個傷心欲絕的淚人,蘇鏡咬牙切齒地問道:“你怎麽知道?”
何旋抽噎著說道:“昨天,大勇從金尊夜總會采訪回來,說夜總會的人讓他走著瞧,說會給他好看的。肯定是他們,肯定是這群王八蛋幹的。”
“他去采訪什麽了?”
何旋已經泣不成聲,歇斯底裏地吼叫著:“肯定是他們,王八蛋,王八蛋!”
蘇鏡搖著何旋的肩膀厲聲問道:“他到底采訪什麽了?”
殷千習插話道:“前幾天,李大勇接到報料,說金尊夜總會裏有三陪小姐賣**,他去暗訪了幾次。昨天被人發現了,哎,我早跟他說過,這種事情我們最好不要去報道,他偏不聽,這下可好,終於出事了。”
“金尊!”蘇鏡重複了一遍,急匆匆地走出警戒線。
侯國安忙攔著他:“你去哪兒?”
“我去找黃國濤那王八蛋算賬!”
“你站住!”
但是,蘇鏡沒有站住,他衝到馬路邊,揚手攔下一輛的士鑽進車。司機正準備啟動,突然車前竄出一個身影,是何旋!她攔住了的士。司機隻好停下車,何旋問也不問打開車門鑽了進來。
蘇鏡問道:“你來幹嘛?”
“大勇是我的好朋友!”何旋說完便沉默了,怔怔看著車外。太陽出來了,陽光照在雪地上,發出刺眼的光。她想起了跟大勇在一起的美好時光,這個大男孩總是帶著燦爛的笑容,跟他一起工作從來不會覺得累,采訪路上他會講很多很多笑話,每每逗得她開懷大笑。後來她漸漸發現,自己有點喜歡上這個大男孩了。可是,美好的生活突然被打斷了,大勇竟然被殘忍地殺害了,金尊夜總會的惡徒竟然割掉了大勇的舌頭,切斷了大勇的喉嚨,還取走了一截氣管。
3 野獸刑警
在這座鋼筋水泥之都,提起黃國濤,幾乎人人都知道他跟本市的黑社會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甚至有人說他就是黑社會的老大之一。警方注意黃國濤很久了,但是一直沒有足夠的證據可以扳倒他。這次抓捕毒梟的行動中,老奸巨猾的黃國濤又不在現場,警方隻能將他帶到警局“協助辦案”。
此時,黃國濤坐在順寧市公安局的審訊室裏蹺著二郎腿,笑眯眯地看著審訊他的兩個警察,問道:“可以抽支煙嗎?”
徐榮說道:“抽吧。”
黃國濤點上一支煙,悠悠地吐口煙圈,然後故作諂媚地拿出香煙,問道:“要不要來一支?”
徐榮斷然拒絕了,問道:“昨天他們交易時,你在哪裏?”
黃國濤很是無辜地說道:“我在照料生意啊。警察同誌,他們在我場子裏買賣毒品,我實在不知情啊。要是知道,我早報警了!”
張躍說道:“場地就是你提供的吧?昨天我們抓了一個叫老三的人,他什麽都跟我們說了。”
黃國濤嗬嗬地笑了:“汙蔑,這完全是汙蔑!作為一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我怎麽能做出這種天理不容的事呢?我根本就不認識什麽老三、老四的。”
“102房間還有一個暗門,這你怎麽解釋?”
黃國濤尷尬地笑了笑:“其實呢,這也是防你們的。像我們這種開夜總會的,總會有三陪小姐的,萬一哪天突然掃黃,小姐們可以跑啊!”
“你這是承認金尊夜總會是個**窩了?”
“不不不,”黃國濤連忙擺手,“三陪小姐,陪唱陪玩陪喝酒,不陪上床,算不上**窩!”說完,又哈哈地笑了起來,露出一口黃牙。
正在這時,審訊室的門砰的一聲被撞開了,一個目露凶光的警察走進屋來,後麵還跟著一個漂亮的女人。那個女人長著一張鵝蛋臉,留著齊耳短發,耳朵小巧玲瓏,耳垂上鑲嵌著兩粒閃閃發光的耳釘。女人很漂亮,清新脫俗,隻是眼睛紅紅的,似乎剛剛哭過,就像受傷的小綿羊。黃國濤看著,心中轉動著起邪惡的念頭:“這妞正點啊!”
見蘇鏡進來,張躍徐榮連忙站了起來。蘇鏡不容置疑地說道:“你們倆先出去。”
黃國濤看看蘇鏡,目光又停留在何旋身上,盡管她穿著一身淺綠色的羽絨服,但他還是能透過厚厚的衣服看出何旋玲瓏的曲線。她的雙腿修長挺拔,他想象著那應該也是雪白細膩的吧,最後,目光停留在何旋的腳上,遺憾的是她穿著一雙運動鞋,看不出腳長得什麽樣,但是腳肯定不會很大,應該也是細巧的那種。二十歲男人看女人先看臉,三十歲的看胸,四十歲的看腿,五十歲的看腳。這一點都沒錯,越是成熟的男人,越喜歡往下看,這實在是心理學上一個奇怪的現象。這個女人看上去根本不是警察,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呢?黃國濤咧嘴一笑黃牙畢露,問道:“警察同誌,不會對我使美人計吧?真是這樣,我就全招,哈哈哈。”
蘇鏡冷冷地看著他,左手突然拎起一把板凳,朝著黃國濤劈頭蓋臉狠狠地砸去。黃國濤連忙伸手擋住,手臂感到一陣生疼,他叫道:“刑訊逼供,我投訴你!”
蘇鏡已經紅了眼,掄起板凳繼續打,黃國濤躲來躲去,但是密如雨點的打擊讓他逃無可逃。何旋趕緊衝上前去,拉住了蘇鏡的胳膊:“不要打了!”
蘇鏡看了看何旋,看了看她發紅的雙眼,將板凳一扔,衝到黃國濤麵前,一把將他拎起來,掐住他的脖子,將他抵到牆上:“說,李大勇是不是你派人殺的?”
黃國濤呼吸困難麵色紫漲,憋著氣問道:“李……李大勇是……是誰啊?”
“說!到底是不是你殺的?”蘇鏡又加了一把勁。
“咳……咳……我……我不知道啊!你……快……放了我!”
何旋從沒見過蘇鏡發怒,一時之間慌神了。等看到黃國濤已經出氣多進氣少時,趕緊拉開蘇鏡:“快放手啊!會出人命的!”
蘇鏡看了看何旋放了手,坐在板凳上。黃國濤一屁股坐到地上不停地咳嗽。等他咳完了,蘇鏡又問道:“說,李大勇是不是你殺的?”
“他媽的,李大勇是誰啊?”
蘇鏡謔地站起來,何旋忙擋在前麵,說道:“李大勇就是這幾天一直暗訪你們的記者!”
“哦,他啊!哼哼,”黃國濤冷笑道,“那小子真有意思!”
“到底是不是你殺的?”蘇鏡問道。
“我殺他幹嘛?誰見過我殺他了?”
何旋說道:“昨天,你們的保安威脅他,要他走著瞧,結果,結果,他就被人殺了!”說完,她又忍不住哀哀地啜泣起來。
“小姐,你長點腦子好不好?如果我要殺他,幹嗎還要威脅他?為了讓警察迅速破案?”
蘇鏡問道:“昨天晚上,你在哪裏?”
“我一直在夜總會啊!你們抓完毒販之後,就順便把我也抓來了,協助調查協助到現在。現在又突然說我殺人。你們警察辦案,有沒有腦子啊?”
沒腦子的絕對是黃國濤,他應該在蘇鏡走進審訊室那一刻就知道,進來的人已經不是一個警察,而是一個野獸,一隻憤怒的野獸。野獸的體內蘊藏著摧枯拉朽的力量,但是他卻不識時務地頂撞這隻野獸,於是這隻野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地將他踹倒在地。
4 誓言追凶
在警局附近的一個咖啡屋裏,蘇鏡和何旋默默無言地對坐著。何旋托著下巴,歪著脖子,怔怔地看著屋外銀裝素裹的世界。馬路對麵的小公園裏,幾個孩子正開心地打著雪仗。何旋的思緒飄得很遠,腦海裏想的盡是李大勇的音容笑貌。
“小時候,我經常跟大勇一起打雪仗。”蘇鏡的話將何旋拉回到現實當中,咖啡屋裏的暖氣似乎出毛病了,她感到了一陣寒意。蘇鏡繼續說道,“那時候,大勇特別笨,老是打不中我,有一次,他讓我站住不準動,然後才捏起一個雪球來打我。哈哈哈,那時候好開心啊!”
“你跟大勇是同學?”
“何止是同學啊,一起穿著開襠褲長大的。”
“大勇有你這樣的朋友,是他的福分。”
蘇鏡苦笑一下,問道:“你是大勇的女朋友吧?”
何旋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她喜歡大勇,她也知道大勇應該也是喜歡她的。但是兩人從來沒有明說過,這時候聽到蘇鏡問,隻好搖搖頭,苦笑一聲說道:“不知道。”
“一看這就是大勇的風格,我曾經跟他討論過什麽樣的愛情才能天長地久,我說我喜歡那種一見鍾情式的愛情,他說他相信日久生情。我當時看他眼神就覺得他肯定有喜歡的女孩子了,我問他他卻不說,我想他那時候心裏想的應該是你。”
何旋擠出一個笑容算是回應,眼眶不禁又濕潤了。
“大勇是個很有正義感的人,他工作怎麽樣,是個好記者吧?”
何旋笑了:“他可不是好記者。”
“哦?”
“每年都要寫一兩份檢討的記者,是好記者嗎?”
“啊?這廝竟然還寫過檢討,而且還寫那麽多,他可從來沒跟我說過。”
“他寫的檢討越多,我越喜歡他。”
蘇鏡莫名其妙地看著何旋,不知道何旋到底是什麽意思。
“他經常去拍那些負麵新聞,什麽開發商侵犯業主權益啦,什麽企業向水庫偷排汙水啦,反正他就喜歡拍這些東西。你想,敢於向水庫排汙水的企業、敢於公然侵犯業主權益的開發商,肯定都是有頭有臉有背景的人,七大姑八大姨的,不是什麽書記市長的,就是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大勇把他們曝光之後,這些人就找到他們的後台,後台就批評我們台長,台長就讓大勇寫檢討。”
“原來是這樣啊,可是新聞要播出,不都是要經過主任、總監的審查嗎?”
“是啊,所以主任、總監一起跟著寫。”
“哈哈,那場麵倒很壯觀。”
“出了幾次這種事情之後,我們的領導就收斂了,但是大勇卻不,他說當領導的都是戴帽子坐位子的,所以領導會怕,怕丟了帽子丟了位子。可是他說他是赤腳的,赤腳不怕穿鞋的,”說起大勇,何旋開心起來,“後來大勇很多片子都發不出去,所以他經常跟領導吵架。每次大勇拍回來的片子,領導總是要考慮再三,覺得應該不會得罪權貴,才給播出去。”
“媽的,這鳥人就這德性,”蘇鏡罵道,“我至今記得我們上小學五年級時,一次期中考試,我偷偷地看了一眼書,結果他就告發我說我作弊。奶奶的,我就看了一眼。”
“看了一眼,也是作弊啊!”
“是,大勇也是這麽說的。要知道,我們關係一直很好,他竟然告發我,給我氣得簡直揍他的心都有。”
“那後來呢?”
“嗨,小孩子嘛,不記仇。不過,我也算聰明了,以後做什麽壞事,絕對不當著大勇的麵做。”
“哦,蘇大警官還做壞事?”
“小孩子嘛!偷個西瓜偷個蘋果之類的事情,還是有的。”
何旋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可是一想到大勇已經不在了又悲傷起來,她看著麵前這個魁梧剛毅的警察,說道:“蘇警官,答應我,一定要抓住凶手。”
“我會的,為了你,也為了我!”蘇鏡堅定地點點頭,這時,手機在口袋裏驟然響起,他連忙掏出手機接聽。
何旋疑惑地看著蘇鏡的右臂,他的右臂仿佛是他的身外之物,一點生氣都沒有。等他放下電話,何旋問道:“你的胳膊怎麽了?”
蘇鏡歎口氣:“罷工了!”
“罷工了?你可真幽默。沒去醫院看看?”
“看了,治不好。”
“啊?那……那怎麽辦?”
“醫生建議我去看心理醫生。好了,我得走了,局長要見我。”
“我有個請求,”何旋直視著蘇鏡的眼睛。
“什麽?”
“我要跟你一起查案,作為……作為一個記者,也作為……也作為大勇的朋友,我請求你!”
蘇鏡猶豫了一會兒,說道:“好吧。不過要保密!”
跟何旋分手後,蘇鏡來到了侯國安的辦公室。一進門,侯國安便冷冷地說道:“坐吧!”
蘇鏡說道:“不用,站著就好。”
“你今天很衝動!”侯國安嗬斥道,“作為一個警察,你要控製好自己的情緒。我知道,李大勇是你的好朋友,但是你穿上這身警服,你的身份首先就是一名警察。你要維護好警隊的形象!你對黃國濤刑訊逼供了是不是?”
“這種人渣,打死他都死有餘辜。”
“是,是死有餘辜。可是,你打死他,你也得坐牢!”
侯國安看著蘇鏡,半晌之後說道:“你怎麽知道黃國濤就是凶手?你有證據嗎?我看你是忘記怎麽做警察了!你胳膊怎麽樣?還沒治好是吧?明天開始休息一個月,看病去!”
“不,我要調查這起凶案。”
“你現在這種狀態根本沒法查案!”
“我一定要親自抓住凶手!”
“這個案子不歸你管了!”
“我自己查,也要查個水落石出!”
“還反了你了!”侯國安咆哮道。
蘇鏡冷靜地說道:“侯局長,你可以隨時撤我的職,但是這個案子,我一定要查到底。”說完,扭身走出辦公室。侯國安看著蘇鏡離去的背影,拳頭啪地砸在桌麵上,狠狠地罵了聲:“這個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