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皮夾克到最後還是沒退回去,扔又不舍得扔,穿又沒法穿,隻好塞到床下壓了箱子底。而我用一個禮拜時間攢的死皮,放在書包側帶裏居然起了化學反應,具體反應成啥樣,我不想說,實在太惡心了。哪位好奇心重的話可以自己試試,就別追著我問了。

至於那位在我半夢半醒中出現的老外,到底是不是已經死去的洋垃圾原主人?我要說是,那也太扯了。那段時間電視台中午會放兩集《神探亨特》,劇中不乏金發碧眼,窮凶極惡的壞人,隨便抓過來一個形象,在我腦中映射出個危險反派也不是不可能的。畢竟我的想象力連小明都憑空創造得出來,整個洋鬼子那不小菜一碟嗎?

但不管怎麽說,皮夾克被壓到了我媽我爸的床底下,我踏實多了。老中醫的藥好不好使,也得吃幾天再見證。再說我又不是得的什麽斷胳膊瘸腿的病,禮拜天過完,該上學還得上學。

我估計,剛接手我們班的陸老師對我印象一定很差,因為這個周一她進行了一次重新排座,本來坐在第三排的我被稀裏糊塗的弄到了倒數第二排。根據周圍同學的一貫表現,我很有自知之明的明白了,我現在在老師眼裏是差生。

而第一排八個同學青一色的巾幗英雄,明晃晃的一道杠兩道杠三道杠,儼然有脫離群眾的意味。不用說,馮秦秦肯定位列她們之中。

調整完畢,陸老師對自己煞費苦心的成果很滿意,她站在講台上說:“我剛接手咱們班,經過一個來月對各位同學有了一個初步的認識。當然了,我的認識不是建立在以前你們的成績單上的。實話跟你們說,你們以前的成績我也沒看,當老師的,都給學生的評語寫的挺好,沒什麽意義。而且,看一個學生的好壞,不能隻停留在成績上,要德,智,體,美全麵發展。就比如說我們班的學習委員馮秦秦同學……”

說到這裏,她慈愛的向馮秦秦的座位望過去,馮秦秦也配合著高傲的揚起了下巴,準備接受表揚。

陸老師含首微微一笑:“同學們可能不知道馮秦秦家的情況,他父親常年不在家,母親重度燒傷,毀容可嚴重了,這輩子都沒法恢複。可她依然克服了困難,不但學習成績沒有下滑,還經常主動幫助老師做一些課外的工作……”

本來馮秦秦挺自豪的,可當陸老師說到她媽毀容不能恢複的時候,臉上的自豪凝固了。

陸老師似乎沒有發覺什麽異常,繼續眉飛色舞的說著:“據我所知,馮秦秦還以她媽毀容的這個題材寫過一篇作文,獲過獎……”

突然,陸老師的講話被馮秦秦極其不禮貌的打斷了:“你別說我媽!”

陸老師愣了:“你說什麽?”

馮秦秦一改往日乖乖女的形象,倔強的頂了句嘴:“不許你說我媽毀容!”

陸老師啪的一拍桌子:“你媽教你這麽跟老師說話的啊?”

馮秦秦腦袋一甩,撅嘴盯著文具盒不吱聲。陸老師八成認為這是對她權威的嚴重挑釁,又是來自一個正被她表揚的班幹部,實在無法接受:“我居然沒看出來你是這樣一個學生,你媽都燒成那樣了,你不能給她省點兒心呐……”

話沒說完,馮秦秦騰的站了起來,頭也不回的跑出了教室。

陸老師相當尷尬了,她摘下眼鏡擦擦又重新戴上:“把書拿出來,咱們上課!”

誰也沒想到,馮秦秦這一跑直到放學也沒回來。第二天早自習的時候,麻主任帶著馮秦秦媽來到教室,原來馮秦秦一整宿都沒回家。她媽都要急瘋了,顧不得麵子問題找到學校。

陸老師麵不改色心不跳:“我不知道,她放學正常走的。”

麻主任有些糾結:“我聽體育組鄧老師說,昨天早上剛上第一節課就看見馮秦秦跑出去了……”

陸老師立馬接口:“鄧老師怎麽能認出來我們班學生呢?憑啥他說看見就是啊?他就不能認錯了?”

麻主任沒想到陸老師反應如此激烈,可馮秦秦是誰呀?我校的風雲人物!上過電視得過獎,每天廣播體操站主席台領操的都是她,要說陳,光這種小角色認錯了正常,誰把馮秦秦認錯了也真夠瞎的。

馮秦秦媽包著紗巾,嗚咽嗚咽的說著什麽,由於她嗓子太過沙啞,我們根本聽不清,好像是在向學生們詢問情況。

陸老師拔高嗓門:“孩子丟了你們做家長的沒責任嗎?上我這鬧騰什麽?夠二十四小時就去報案,別影響我們正常的教學進度!”

陸老師氣勢雄渾,連一向霸道的麻主任都不得不讓她三分,連哄帶勸的給馮秦秦媽拽走了。

陸老師氣的夠嗆,看走廊沒人了厲聲對我們說:“都給我記住了,有外人來問就說不知道,誰也不許給我瞎說。上課!”

全班五十多個同學大氣都不敢喘,老老實實拿出課本。哪知道陸老師餘怒未消,將教案往講台上一摔:“算了,自習吧!”便憤憤然走出教室。

確定她已經走遠,同學們才嗡嗡的議論起來。女班長肖寧履行了自己的職責:“老師在不在都一個樣,誰再說話我記名了啊!”

大家齊齊瞅了她一眼,肖寧有些尷尬,也怕自己犯了眾怒,站起來說:“咱們放學後,自願組織小組去找馮秦秦吧!”

這個提議頃刻間得到全班的積極響應,大家七嘴八舌的分好了組,焦急的等待放學。

這一天,馮秦秦仍然沒有露麵,陸老師也沒正經上課。渾渾噩噩混到放學,肖寧簡單跟大家囑咐了幾句,發現馮秦秦行跡一定要送她回家,確認她和她媽見過麵之後才能離開之類的話,便組織大家放學了。

我自然和許文彬李葉一組,而班級裏到底有多少同學是真心實意想找馮秦秦的我不知道,反正我們沒抱太大希望。

在學校附近晃悠到六點左右,我們仨互相道別各回各家。當我溜達到離家不到一百米遠的小區鍋爐房門口,愕然發現煤堆下麵坐著一個小女孩,不是別人,正是馮秦秦!

雖說我剛才找的也不是特別認真,但意外發現目標還是令我大喜過望,三步並作兩步跑上前去:“馮秦秦,你上哪去了?全班同學都在找你,你媽都上學校去了。”

一開始她好像沒想搭理我,可當我說到她媽的時候,她的身體明顯顫抖了一下:“不用你們找……”

我對她的拒絕還是有思想準備的,小手一抬講起了大道理:“老師同學還有你媽媽,那麽多人擔心你,你要是走丟了,大家得多傷心啊!”

馮秦秦低下頭:“別提老師,我煩她。”

我咬著牙擠出一句:“其實陸老師還挺……挺好的。”

連我自己都覺得這句話很沒說服力,別說馮秦秦了。她站起來拍拍褲子就走,我想拽她,男女授受不親又有些不好意思,隻能灰溜溜的跟著,一邊跟還一邊著三不著兩的勸,不過收效甚微。

馮秦秦一句話不說,一直走到大路上。我有點急了:“你到底上哪去啊?你就回家唄!”

馮秦秦猛一停步,直勾勾的看著我:“我今天肯定不回去,你要是怕我走丟,就陪著我吧。你要不陪我,就走!”

換成現在的我,要是有漂亮姑娘跟我說,我今晚不回家你陪不陪我吧,我肯定屁顛兒屁顛兒的給她解心憂跟她談人生,最後開個大床房把她睡了。不過那時的我心智當然沒有那麽成熟,暗想著:啥時候變成我陪你了?你怎麽還訛上我了?可要讓別人知道我都看著你了又把你丟了,不得埋汰死我呀?隻好無可奈何的跟了上去。

馮秦秦一句話不說,一直走到公交車站。我有點虛了:“你……要上哪去啊?遠嗎?是不是得坐車走啊?”

她白了我一眼,還是那句話:“你要不陪我,就趕緊回去。別跟別人說看見我了就行。”

我連忙解釋:“我不是不想陪你,坐車的話,我沒錢呐……”

馮秦秦狠狠的鄙視了我:“我有錢。”

雖然丟麵子,但又沒有別的辦法。倆孩子上了一趟我從來沒坐過的公交車,走了七八站又倒了一趟,完全超出我的生活圈。我有點蒙了,卻因為男子漢的麵子不好意思問。

馮秦秦對這段路倒是挺熟的,似乎經常走。坐了能有一個多小時,我記得下車的車站不是二台子就是三台子。不過這倆地方雖然名字挨著,實際卻差挺老遠呢,所以現在無法考證到底是哪了。

到站後,馮秦秦在一家小飯店買包子。從書包裏掏錢的時候驚得我直乍舌,一遝子十塊的,還有不少零錢——我爸把我扔家一個月生活費才五十,看來她隨隨便便的零花錢能趕上普通工人工資了。

三塊錢買了十五個包子,她給我十個。我還客氣地說:“我哪吃得了十個包子啊。”結果把袋子撐開,再給我十個也不是問題。轉過包子鋪,看見後牆上不知道被哪個頑童用粉筆寫著“牛克西姆小麵球”,不由暗豎大指讚歎不已。

又買了兩瓶奢侈的可樂,走迷宮似的穿過一片平房,再讓我自己出來都夠嗆。可越往裏走人越少,路兩邊的屋子也不像有人生活在裏麵的樣子,隻有三兩家的門口掛著幾件衣服。

天徹底黑了,我們倆也終於走到了一間連門窗都沒有的房子前。馮秦秦停下腳步,伸手衝裏一指:“進來吧,這是我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