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第二茬,所以吐在陸老師腳麵子上的那口穢物水分含量更高一些,畢竟我肚子裏的存貨有限。然而,正是因為稀,落在地下崩得也更高。雖然陸老師反應很快的向後一蹦躲開了很大一部分,但她肉色絲襪上還是被濺滿了大大小小的水點子,偶爾掛著幾根碎麵條。

陸老師想拍幹淨又下不去手,惡心得直幹嘔,咽了好幾口吐沫才勉強定住心神。她極其厭惡的跺著腳:“值日生呢?快給我收拾了!陳,光,你還能行不?不行趕緊回家,讓你爸你媽帶你看病去。”

實話實說,能吐出來我其實挺舒服的,就是有點累,渾身沒有勁,趴在桌子上小聲說:“我能堅持。”

換成是以前的小劉老師,哪位同學帶病上課都會得到表揚。可陸老師似乎忘了表揚我這茬兒,留下一句:“當了一輩子老師了,怎麽攤上這麽一幫子學生?”說完,扭搭扭搭走了。

我這一天也沒上好課,滿腦子就是死孩子皮死孩子皮的轉悠。尤其是中午放學回家,看到那件“細膩得像小孩兒皮膚的皮夾克”,飯都沒吃進去。當天晚上,我睡覺的時候渾身上下一激靈,好像突然從高處掉下來一樣。這種情況並不稀奇,老人說那是孩子在長個呢,然而我到認為那是被尿憋的。

迷迷糊糊睜開眼想起床去放點水,抬頭便看見一個金發碧眼滿臉胡子茬的老外,正穿著我爸新買的皮夾克看著我呢。我嚇得大叫,把我爸我媽都吵醒了,他們開了燈跑到我的床前,我正哆哆嗦嗦地蜷縮在床角,指著皮夾克嘎巴嘴呢。我爸立馬做出了準確的分析:“是不是一睜眼睛看見皮夾克掛這像個人似的,嚇著了?”

我雖然害怕,但卻清醒,小腦袋瓜裏轉著——剛才我到底是把皮夾克錯看成了人,還是真有個穿皮夾克的老外呢?

我媽比較粗線條:“哪有這麽矯情,趕緊睡覺吧!”

關上燈不一會,我爸還是合計合計把皮夾克掛屋裏去了:“一睜眼睛像個人似的擱前麵掛著,是挺嚇人的。”

我這才鬆了一口氣,沉沉睡去。第二天早上吃飯的時候,我爸突然問我:“你幾天沒洗頭了,怎麽這麽多頭皮?”

我撓撓腦袋:“兩天洗一回啊,我媽給洗的……”還沒說完呢,大塊大塊的頭屑便雪片一般落到飯桌上。

我爸又問我媽:“你給他拿的什麽洗頭膏,這一腦袋頭皮也太嚴重了。”

我媽也瞅了一眼:“就咱家那瓶啊,”接著狐疑的自問了一句,“是啊,頭皮怎麽這麽多呢?趕緊吃飯,吃完飯再洗一洗。”

洗頭的時候我媽怕崩到衣服上水,索性給我的外套脫了,這一脫讓她再次發現了新問題,我前心長了好幾塊白花花的癬,後背也拱起了密密麻麻的紅色疹子。我媽像擇菜似的,把我翻過來調過去的檢查:“你身上起啥了?刺撓不刺撓啊?”

我搖搖頭:“不刺撓。”

我媽一頓數落:“你就不講衛生吧,貼身的衣服也不愛換,澡也不好好洗。你身上就是埋汰的起癬了,你就懶吧你。刺撓也不許撓啊,晚上讓你爸上藥房買點藥抹上。”

我心裏說我的衛生情況不還是你老人家伺候的嗎,怎麽能賴我懶呢?嘴上卻不敢反駁,乖乖的洗了頭上學。

晚上睡覺前,我爸給我身上擦了一層藥膏:“好像有點嚴重了,明天要不好的話去醫院看看吧!”

我媽一邊答應一邊把皮夾克掛在我這屋的櫃子裏麵:“一天淨事。你這皮夾克我收起來了啊,昨天掛屋裏,半夜也給我嚇了一跳。”

我看著皮夾克,腦子裏又浮現出了死孩子皮和昨晚那個金發碧眼的外國男人。不過這次沒掛在外麵,我也不好說什麽,省的我媽說我太矯情。半夜,外國人果然沒出現,可架不住我心裏老合計,一直在幻想老外把我的皮一大塊一大塊的揭下來,然後滿意的指著自己身上的皮夾克用生硬的中文說:“小孩皮,最細粉……”

我胡思亂想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忽然覺得胸前癢的厲害。由於我媽的叮囑,我沒敢直接撓,而是上手摸了摸。指尖傳來一陣嘶嘶啦啦倒槍刺般的手感,十分麻應,好像爆皮了。

我試探性用指甲揪住一個小頭往下拽,“噝”一聲,順利的拽下了手指蓋大小的一塊皮,瘙癢感立即緩解。我又驚又怕,但馬上恐懼便被鑽心的刺撓所取代。不知道別人有沒有同樣的感受,止癢是會上癮的。不管是撓後背還是搓腳氣,雖然明知道飲鴆止渴雪上加霜,可手卻總也舍不得離開那塊地方。

撕皮也一樣。

這一宿我不知道撕下了多少幹燥的死皮,並陷入這種痛並快樂的體驗中無法自拔。第二天我早早起床穿上衣服,又把昨天被撕掉的皮膚仔細收集起來裝在書包的側袋裏藏好。如此謹慎是有原因的。

我媽有一個特別不好的習慣:身邊的人生病了,她不是不關心也不是不著急。但她表現的方式是先唧唧歪歪的狠叨你一頓。比如說我發燒了,她會說:怎麽又發燒啦?讓你穿衣服你不穿,晚上還踹被!你不發燒誰發燒?再比如說我肚子疼:又瞎吃什麽東西了?這麽大了還管不住嘴呀?偶爾還會帶一句:真隨你爸一個德性。當然了,趕上我爸心情不好倆人肯定會嘰咕計句。所以我有病一般偷偷扛著,實在扛不住被發現了,基本都是晚期。

正因如此,當早飯的時候我爸隨口問我身上好點沒,我既怕挨我媽訓也怕影響到他們倆的團結,使勁點著頭,我爸也稀裏馬哈的沒有深究。

就這樣,接下來的幾天裏除了頭皮屑多沒有辦法,我一直小心翼翼的不讓他們看到我的身體。而夜深人靜之時,便躲在被窩裏一邊幻想著穿皮夾克的老外,一邊撕下爆起的死皮自嗨,直到書包側袋裏已經塞不下更多淘汰的皮膚組織了。

我暗自慶幸,還好爆皮的地方都是看不見的衣服底下,胳膊腿和脖子臉依舊正常

終於到了周末傍晚,我爸按慣例帶我去我媽單位的澡堂子裏洗個大澡。這下,我實在是躲不過去了。衣服一脫,我爸傻眼了。我前胸後背跟千層餅似的,灰白色的老皮像鹽堿地一樣龜裂出不規則的紋理,半遮半掩的新皮膚抽抽巴巴的反射著深紫色的亮光。

澡也顧不上洗了,我爸拽著我就去了醫院。可當時的皮膚科沒有急診,醫生建議我爸帶著我周日去專科醫院好好看看,還安慰他說:“春秋天氣幹燥,爆皮很正常,不是什麽大病。”

我爸稍稍安心,和我一塊回到家,跟我媽說明情況,兩口子決定第二天一早帶我去以皮膚科著稱的七院看看。

吃過晚飯,我媽想收拾收拾大衣櫃,她拿出我爸上周新買的皮夾克仔細端詳:“你看這衣服怎麽起皮了?”

我爸接過來:“不能是假的吧?”

我也湊上前去看了一眼,皮夾克表麵不再細膩,出現了密密麻麻的裂紋,裂口處的皮子薄薄地翻起來,露出裏麵還有一層皮革。下麵的皮子比外麵的顏色要潛,磨損度也很高,看狀態到很像我爆皮的身體。

我媽懷疑的問:“是不是翻新的呀?”

我爸連連搖頭:“我哪知道啊?買的時候你不說你會看嗎?”

我媽有些生氣了:“肯定讓人騙了,我明天得找他去。”

我爸露出一絲失望的神情:“算了吧,五愛市場買貨你找了他能認呐?”

我媽很不甘心:“幹啥不找啊,一千多塊錢呢?明天你帶大光上醫院,我去退皮夾克。”

一家人悶悶不樂的上床睡覺。周日一早,按計劃我爸帶我去了七院。出診的大夫看見我的病情有些納悶兒,反問我爸:“我看著怎麽像神經性皮炎呢?你看這癬,這紅腫,這皮疹……”

我爸被問的一愣一愣的,心說我要是懂還花錢上你這來幹什麽。嘴上又不敢得罪大夫,隻能跟著點頭。大夫還不覺景兒呢:“這麽大小孩哪有得神經性皮炎的,他能有啥精神壓力呀?”

我爸試探性的回答:“學習壓力大吧……大夫,他除了這個還有什麽可能啊?”

大夫有點不知好歹了:“我懷疑,就是神經性皮炎,但現在還不能確診。再觀察一段時間,我先給你當普通皮炎治,你去開藥吧!”

我爸聽完鼻子沒被氣歪了,確不了診你開個屁藥啊?治不好算你的還是算我們的?一跺腳,帶我去看中醫。

老大夫對我的皮膚似乎並不感興趣。他看看舌苔,又把把脈,說:“這孩子是憂思過重,晚上睡覺肯定還有驚厥吧?”

我爸問我:“你有嗎?”

我根本不明白驚厥是什麽,茫然地搖搖頭。我爸又問老中醫:“這麽大的小孩兒能嗎?”

老中醫笑笑:“別以為小孩就無憂無慮,周圍環境很容易對他們產生影響。其實孩子的心思更重,膽子也更小,你們當家長的平時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行了,你家孩子沒什麽大事兒,我給你開副藥調理調理就好了。”

老中醫明顯比專科大夫要靠譜,最起碼沒邀請我爸一塊會診,所以我們決定相信他的醫囑。

拎著幾包藥回到家,我媽正坐在屋裏慪氣呢。我爸問她:“咋的了?跟人打架了?”

我媽眼珠子瞪溜圓,腮幫子鼓鼓的:“還打架?能打就好了!我連賣貨的人都沒看著,旁邊的人說他的檔口讓工商給封了。我去找工商,工商讓我找消協。消協說得讓我自己把賣貨的找著,他們隻負責給調解。我要能找著人用它調解?哎呀媽呀!氣死我了!”

我爸無奈的笑了笑,安慰道:“算了算了,別生氣了。五愛買東西不就這樣嗎?以後咱還去商場吧。對了,你沒問問他家因為什麽被查封的嗎?”

我媽拿起皮夾克狠狠往沙發上一摔:“邊上檔口的人說了,他家賣的都是從外國進口的洋垃圾。就你這件皮夾克呀,指不定是從哪個死鬼老外身上扒下來翻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