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夫下車看了眼油箱蓋,又檢查了一下底盤,沒發現漏油的跡象。他不禁起了疑,若真像阿姨說的昨晚自己出來跑活卻完全不記得的話,也實在在太令人難以置信了;轉念又一合計:一格油至少能跑百八十公裏,裏程表上增加的數字差不多剛好和消失的油量對得上。然而天天開車誰也不會拿個小本抄下來,都是大概齊,難免記差;可車隻有他一個駕駛員,就算記錯了也不會錯這麽多,會不會是儀表出了問題呢?
思來想去,姨夫覺得第三種推測的可能性更高。類似的小毛病送到修理廠也很難檢查,聽發動機的轟鳴不像有大故障,還是先開一開再觀察觀察吧。
於此同時,阿姨拿起了姨夫走時扔在桌子上的前一天收入仔細點數,一邊點一邊暗暗念道:昨天打車的這麽多嗎?不年不節的,怎麽比平時多出好幾十塊呢……
一周過後,姨夫的母親做完了手術。醫生建議老人再用點進口藥,促進恢複還能減少後遺症的概率。但這種藥的價格很貴,姨夫咬咬牙還是買了。
替母親續上了一大筆住院押金的當天,也是晚上十二點的時候,姨夫突然再次起床說睡不著想出去拉會活。阿姨咬了一下嘴唇,很痛,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於是趕緊攔著他不讓走。沒想到平時嘻嘻哈哈的姨夫居然前所未有的發起了脾氣:“我不多開點車我媽的藥錢從哪來?怎麽給姑娘買鋼琴請老師?咱家喝西北風呀?起開!再攔著我削死你!”
阿姨頓時被嚇蒙了。在她眼中姨夫是位絕世好男人,從沒用這麽凶的態度參她講過話。難道最近的生活壓力使他性情大變了?惴惴不安的等到下半夜兩點多,姨夫終於回來了。他話也沒說脫掉衣服倒頭便睡,睡了不到三個小時,五點鍾起準時床。
阿姨被他莫名奇妙的凶了一頓,心裏多少打怵,戰戰兢兢的問:“你……不困啊?”
姨夫心情看起來不錯,一邊喝著餛飩湯一邊回答:“你還不知道我呀,睡眠質量高,沾枕頭就著。你信不,我睡一個點頂你睡仨點……”他看出阿姨的異樣,連忙關心道:“你咋瞅著沒精神頭呢?感冒啦?還是沒睡好?”
阿姨下意識搖搖頭,緊接著的點點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姨夫以為阿姨怕自己擔心,於是大大咧咧的轉開了話頭:“跟你說啊,我今天早上做了個老有意思的夢了。夢見不知道咋整地我會武術了,老厲害了,上天躍地的。我著急呀,這一身功夫咋就沒個人跟我比劃比劃呢。正鬧心呢,正好來個小子上我車,拿把刀想搶我,讓我啪啪兩下點穴就給他定那了。然後把他拉派出所去了,警察發我個大紅花。你說這夢有意思沒?”
本來是個挺有趣的夢,可阿姨聽到“搶車”兩個字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了。姨夫是開大班車的,每天收車不算晚,所以不太擔心他碰到歹徒。可如果後半夜出去就沒有那麽安全了,夜班出租司機的家屬很少有不提心吊膽的。考慮再三,阿姨鼓起勇氣冒著姨夫發飆的風險打算把昨晚的事情好好跟他說道說道。
姨夫並沒給她這個機會,抹了把嘴站起身說:“我不吃了。差點忘了,昨天有個乘客跟我約好六點準時接他去飛機場,讓我出門就打表,全算他的。我走了,你白天沒事眯一會啊。”
丈夫談笑風聲,簡直與昨夜判若兩人。阿姨迷茫了,她實在分不清記憶中的片斷是夢是真。而坐在車裏的姨父再次驚奇的發現車裏又少了一格油,他終於意識到事有蹊蹺了。
晚上,姨父躺在**故作輕鬆的對阿姨說:“車好像出毛病了,油少了,公裏數也不對。上個禮拜就出過一回這樣的情況,我都懷疑誰偷著開一圈又給我送回來了。”
阿姨正琢磨如何開口勸姨夫別再睡一半覺出車去了,聽他提起這個話題,小心翼翼的問:“你半夜幹啥了一點也想不起嗎?”
姨父看阿姨麵色凝重,印證了自己的懷疑:“我真放著覺不睡出去拉活了?我怎麽一點印相也沒有啊?”
見姨夫不像會突然暴怒的樣子,阿姨索性把兩次的經過原原本本講了一遍。姨夫聽得直嘬牙花子:“不能吧?那我不成夢遊了?”
阿姨使勁點頭:“備不住!我以前在報紙上看過,有人夢遊半夜起床洗衣服,有的繞世界亂跑,還有殺人的呢。”
看著阿姨焦慮的樣子,姨夫想緩和一下氣氛:“嘿嘿,我挺好,不惹事就知道掙錢。你看看你老頭多顧家吧?”
阿姨憂心忡忡:“沒跟你鬧著玩!夢遊好像是經神上的病,咱還是去醫院看看吧。”
姨夫並不反對阿姨的建議,但母親還沒有徹底康複,實在不想再增加一份額外開銷:“最近這兩天事太多,白天還得抽空上我媽那看一眼。等她出院的吧,我沒事。”
結婚這麽多年,阿姨深深的了解,姨夫這人雖然性格隨和但骨子裏挺有主意的,勸了幾句也就暫時妥協了。不成想又是午夜十二點鍾,姨夫再次起床出門發動了停在樓下的普桑,像頭倔驢似的任憑阿姨如何哀求都沒有改變主意。
因為怕吵醒孩子,阿姨沒敢往外追。她獨自坐在房間裏打定主意,等天亮無論如何也得給姨夫拖去醫院。
就在阿姨盤算著該領姨父去哪家醫院的同時,許文彬的父母正在家中沉沉的睡著。突然,許父好像聽到了開門的聲音。他以為家裏進了小偷,警覺的按亮床頭燈。可屋子中並沒有外人,反倒是許文彬的單人**空空如也。
許父一激靈從**蹦了下來,邁開大步朝門口奔了過去。
門,果然敞開著。門框外麵漆黑的走廊裏,許文彬麵向樓梯靜靜的站著,好像樓梯上有人在和他說話。
許父一把拽住許文彬的胳膊:“你幹什麽呢?”
許文彬老老實實的回答:“我姨夫來了,他讓我以後多照顧照顧我表妹。”
許父一時沒轉過彎:“你姨夫,在哪呢?”
許文彬朝樓下一指:“剛走。”
樓道裏安靜得仿佛一汪死水,許父唯一能想出的可能就是:“你是不是睡魘著了?趕緊回去睡覺!”
姨夫那天半夜到底去沒去過許文彬家無人說得清楚,可阿姨一直等到日上三杆也沒有等到姨夫回家。阿姨慌了,給姨夫打了無數個傳呼,最後打到傳呼台的客服都安慰她:“您不要著急,我每隔十分鍾就替您呼叫一次,請耐心等待機主回電。”
太陽從東方落到西方,姨夫依然沒有一點消息。阿姨通過各種手段聯係到幾個與姨夫相熟的的哥,他們用無線電手台發動更多人一齊搜尋,還是音信皆無。擔驚受怕的折騰了一宿,警察終於在市郊一條人煙稀少的小路上發現了一台被人遺棄的出租車。司機動脈被利器割斷,鮮血噴濺的到處都是。死者,正是許文彬的姨夫!
九十年代的出租車司機算得上高危職業,或者搶錢或者劫車,專門針對夜班出租作案的犯罪分子層出不窮。姨夫後半夜在街上拉活,不幸碰到了歹徒,慘遭毒手英年早逝。
家人如何悲痛欲絕,公安機關怎樣破案並不是這個故事的中心。我要講的,是姨夫的後事料理完發生在許文彬身上的故事。
那是一個下著毛毛細雨的午夜,阿姨家裏突然響起敲門聲。姨夫走後,阿姨的神精一直很衰弱,整宿整宿掉眼淚睡不著,聽見門響她一下子蹦了起來跑到門口。
誰會這麽晚來打擾一對孤兒寡母呢?壞人?還是……孩子她爸出車回來了?阿姨心裏想著,手放在了鎖上卻遲遲沒有旋轉。
訪客很有耐心,三次一組有節奏的敲擊著門板。阿姨深吸一口氣,輕輕的問了一句:“誰?”
門外傳來許文彬的嗓音:“我。”
阿姨以為自己聽差了:“小彬?”
許文彬極力的證明著自己的身份:“就是我,許文彬。姨,我媽賣了點好吃讓我給妹妹送過來。東西放放門口,我先回去了。拜拜!”然後留下了一連串下樓的腳步。
許文彬家離阿姨家不遠,平時他經常自己溜溜達達過來玩。可什麽好吃的非得三更半夜送過來啊?讓他一個人出門,他的父母放得下心嗎?有了這些顧慮,阿姨沒敢開門,也沒敢和把表妹叫醒跟她說。第二天早晨鋼琴老師來上課的時候,發現家門口擺著一隻盒子,裏麵是表妹最喜歡的巧克力。阿姨愣住了,馬上拎著巧克力來到許文彬家。
許文彬的父母班都沒上,正嚴厲的訓斥他呢:“說,我給你小妹買的巧克力怎麽沒了?”
許文彬站得筆管條直:“我不知道啊?”
許父也不糾結,換了個問題:“那你昨天半夜跑哪去了?”
許文彬比剛才更委屈:“我在家睡覺,哪也沒去啊?”
許父都要氣炸了:“眼看著你出去又眼看著你回來的,撒謊你都不編個好理由?行,昨天晚上你回來的時候說你太困了,我不跟你一般見識,讓你睡。睡一宿覺你就在這裝糊塗是吧?說,是不是在外麵認識什麽不三不四的盲流,大半夜的找他們玩去了?還把巧克力偷走給他們分了?”
許文彬幾乎崩潰:“真沒有……我就是睡覺來的,你說的是啥我都聽不懂……”
許父亮出了殺手鐧:“我非得像李葉他爺揍他那樣揍你,你才能說實話是不?”
眼瞅文鬥馬上變武鬥,阿姨趕緊把許父攔了下來,亮出手裏的東西:“姐夫,你先別打孩子。這巧克力是不是你們說的那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