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曉幾乎不假思索,說完卻連自己都覺得意外:咳,又不是我的案子,我跟著瞎著什麽急呢?
但隨即又一轉念:這樣也好!反正冷譽肯定搞不定,早晚也還得來刑部找我!橫豎都是麻煩一回,倒不如早點下手做準備。
這一路上竟是沒見到幾個人影。正如那小捕快說的,所有城門關閉,全副武裝的士兵正拿著緝捕文書挨家挨戶地盤查。短短幾天,案子竟然發展到這種地步,還真是令人始料未及。
如今快年底了,刑部哪還有什麽正經案子,官員們大都隻剩下清理庫房、裝訂案卷這類雜事,隨便收拾收拾就準備過年了。
進了刑部的大門,紅隼這才算是放了心,自己去門房的休息室補覺了。
陽春曉換了衣裳,遠遠瞧見一眾官員正聚在院裏的古鬆樹底下喝茶聊天。上班時間,普通人插科打諢、聊天摸魚也就算了,沒想到許知年這堂堂正三品的侍郎居然也混在他們當中?
“許師兄!”
許知年見是她,也笑著打了個招呼。
“今天這麽有空?你的案子都結了?”
陽春曉還清楚記得他上次提審犯人時的糾結模樣,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嗯。”
許知年微笑答道:“我那案子已轉到錦衣衛、換那群人發愁去了。”
這倒是有點意外。
不過細想想也是合理——印著‘寧王府督造’的官銀,那若深挖下去定是樁大案,說不定還會牽涉到皇族或是王公貴族,讓六親不認的錦衣衛去調查,大概阻力會小得多。
“是鬼三那樁官銀案嗎?”
一旁的周師兄聽了,忍不住插言道:“怎麽,師妹也知道那案子啊?……我跟你說,那案子現在可有意思了。”
“有意思?”
這算什麽形容?
陽春曉聽得一頭霧水,就見周師兄眉飛色舞道:“許大人可是咱們刑部出名的文判,自鬼三轉到刑部大牢以後,幾次提審可都沒動過刑!交給錦衣衛帶走的時候,那可真是全須全尾一點傷都沒有!結果你猜怎麽著?”
說著,他伸出兩根手指來:“不到兩天,人就死在詔獄了!他可是這案子唯一的線索,這麽重要的嫌犯,任誰也沒法交待啊!”
旁邊的張師兄也笑道:“聽說,連同都指揮使本人在內,錦衣衛從上到下管事的全被皇上親自罵了個狗血淋頭!哈哈哈哈……”
說到此處,眾人皆是撫掌大笑。
錦衣衛在各大衙門裏的名聲都不算好,平時抄家滅門、濫用私刑的髒事沒少幹。如今輪到他們倒黴了,官員們豈有不幸災樂禍的?
“限期破案的,這眼看給審成了死案,如今錦衣衛正烏眼雞似的四處瞎撞找線索呢,你平時若碰上了可得躲遠些!”周師兄剛說到此處,另一人搶著笑道:“省得他們挨刀的時候濺你一身血!哈哈哈!”
看來,宋千戶沒去看阮輕煙倒真的情有可原,確實遇到麻煩事了呢。
陽春曉可沒他們這麽無聊:“你們這些家夥!可積些口德吧!”
“不說那個了。”許知年問道:“上次天香樓的麻煩解決了麽?”
陽春曉點頭道:“嗯,已經解決了。”
現在站你麵前的已經是粉子胡同一姐了。
許知年鬆了口氣,隨即皺眉道:“這林大人也真是的……就隻顧著自己的案子,全然不替你想想?一位待字閨中的小姐,整天往煙花柳巷裏跑像什麽話?……你也忒心軟了些,平白惹那些麻煩事。”
其實陽春曉也能理解:林府尹雖說狗了點,但也算是個認真負責的好官。天香樓隔三差五就要出個稀奇古怪的命案,做父母官的總得想個法子才行。若遇上個懶政的官,鐵了心要收拾這些弱女子的話,那明的暗的、什麽法子沒有?
陽春曉憨笑道:“倒也無妨!反正現在我們天香樓是正經演出的樂坊,靠賣座售票賺幹淨錢的,你們若有興趣也可以來玩呀!”
“啊?這合適嗎?”
聽她這麽一說,眾人竟是有些動心:
“真的假的?你還當真做起班主來了?”
陽春曉笑道:“不瞞你們說,現在你們要想去看表演還好說,若再過些時日恐怕就一票難求了呢。”
“可真有你的!”
眾人正聊著,陽春曉偶然回頭,卻見一身大理寺官服的冷譽正在刑部大門口跟看門的糾纏,可巧一回頭也正瞧見了她,便指著她說道:“我找她!”
陽春曉一愣,就見冷譽擺脫了那人徑自朝這邊走來。
“遇到你可真是太好了。”冷譽鬆了口氣:“我正不知要怎麽辦呢。”
周圍的同僚見來人是大理寺的官,又瞧著麵生,便各自退到一邊主動避開他二人。
冷譽也顧不得其他,從公文袋裏取出兩張紙來:“今天又接到一樁命案,可你看這驗屍單——除了說明死因是用繩勒死的以外,竟是什麽細節都沒有、也再無其它說明?仵作這麽好當的嗎?我就提出另找個仵作來驗,唐大人卻說這驗屍單沒問題,都是這樣寫的!再換別人來也是一樣的結果。我就想來刑部借調一位仵作……”
“這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屋裏說吧。”
陽春曉有些尷尬地笑笑,拉著他進了一旁的會客室。冷譽這才發覺周圍人異樣的眼光,悻悻地答應一聲。
這間屋裏沒有生爐子,顯得十分清冷。
冷譽急得滿頭是汗,剛要開口,卻見陽春曉又擺擺手,不緊不慢地遞過一杯熱茶來,這才緩緩說道:“查案最忌諱急躁,你先喘口氣再說。”
冷譽伸手剛端起茶杯來,卻不料太燙險些嗆了一口,十分狼狽地將茶杯放回原處,尷尬地幹咳兩聲,又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
陽春曉靜靜地看著他,又等了片刻才開口說道:
“首先,無論是誰負責的案件,如果你想討論案情就請單獨私下討論,切忌不要在公共場合討論偵破細節——一來是為了保密,你談論的這些細節很可能給其他人帶來麻煩;還有就是對死者的尊重,沒有人希望自己死後成為別人閑聊時的談資,這是最基本的職業操守。”
冷譽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莽撞,懵懂地點點頭。
“再者,仵作有仵作的規矩,如果你對屍狀不滿意可以找那位仵作麵談,或者自行重新檢驗亦可。你是有權利另外找仵作重驗的,但前提是必須要有充分的理由,否則是不會再有仵作願意接手的。”
“……還有這種規矩?”
“每份有署名的驗狀都是有法律效力的,如果你有質疑,就必須拿出證據或者令人信服的理由來。”
“呃,好吧。”
冷譽皺著眉頭,有些為難地看著麵前那兩頁紙。
“還有,屍狀是有嚴格要求的格式文書,隻要仵作明確寫出死因和屍體的基本情況,這就是一份合格的驗屍單。仵作是沒有義務向你提出任何偵破方麵建議的,因為如果建議錯了他就會被追責,所以屍狀上寫得越少他的責任就越少。”
冷譽頓時一臉沮喪:“啊……原來是這樣嗎?”
“張元元師兄確實是會把屍狀寫得詳細無比,但並不代表所有的仵作都必須要這麽做。”
“那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