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一直持續到深夜。

全新的舞台設計效果極佳,姑娘們的演出也堪稱精彩。已經數不清已是第幾次謝幕了,阮未央隻覺臉都笑得僵了,但打賞的銀錢還是不斷地扔上台來,波妞撿錢撿得人都麻了。

無奈隻得再返場加演,這在天香樓開張以來都是從未有過的事。

散場之後,阮唯和新來的兩名雜工在前頭清場掃地,姑娘們在後台卸了妝,各自打著嗬欠休息去了。

陽春曉依舊住在三樓那間上房,屋裏的燈早就熄了,整個三層一片安靜。

窗外,一彎弦月高懸於墨染般的夜空,投下清冷的銀光。

屋頂上全是厚厚的積雪,晚風寒涼,凍得人幾乎站都站不住。紅隼腳踩在濕滑的瓦片上,清瘦的身影敏捷地攀上天香樓最高處,靜靜俯瞰半座京城燈火通明的夜景。

牡丹也縮著脖子跟了上來,打個嗬欠道:“你們當斥候的,是不需要睡覺的嗎?”

紅隼看了她一眼:“我們當斥候的,視未能完成任務為最大恥辱。”

牡丹扁扁嘴,不言語了。

“你若是困了就回屋去吧,我一個人守整夜。”

“咳,不就是一個大夜嗎?”牡丹滿不在乎地往手心裏嗬了口熱氣,又搓了搓:“天機營的看家本事,我還沒丟呢!”

“那就別說廢話。”

紅隼冷冷道。

京城的冬夜一片寂靜,不遠處的夜市也差不多散了,巷口拐角處僅剩下幾串昏黃的粗布燈籠,在晚風中搖搖晃晃的,偶爾閃過幾個醉醺醺的人影。

打更人的梆子聲在空****的街上回響,已是四更天了。

“我的意思是說,咱有必要這樣嗎?”牡丹不滿道:“老胡自那天逃走以後就再沒露過麵,大家也幾乎都要忘了這事了。”

“那是因為小姐沒來。”紅隼打斷她:“現在不一樣了。”

“行吧。你說了算。”

“那個人不同尋常。”紅隼說道:“不要掉以輕心。”

牡丹點點頭,又打了個嗬欠。

兩人在屋頂上大約呆了一柱香的工夫,牡丹又冷又困眼皮直打架,紅隼卻依舊如同一尊雕像般站立不動,銳利而警覺地掃視著周圍的環境。

正當牡丹想再勸她下來的時候,卻見紅隼突然一矮身,用手肘輕輕碰了她一下。

牡丹本能地警覺起來,頓時睡意全無,也矮下身來順著她的目光朝前望去——

果然,有個黑影正在雪白的屋頂上快速移動,一身黑衣,若不是剛下過雪,他幾乎要與黑夜融為一體。

紅隼比了個兩麵包抄的手勢,牡丹點頭,開始朝斜前方慢慢移動。

兩個人像潛伏於草叢中的豹子,在夜色的掩護下悄悄向獵物靠近。

那人似乎沒有察覺,在天香樓附近同轉了一圈,就徑自朝城南去了。

牡丹在兩丈開外的房頂上比了手勢:還追嗎?

紅隼:我跟去看看,你原地不動。

接著便縱身追了過去。

那人的腳程倒挺快,紅隼跟他保持著安全距離,緊咬住不放。然而追出去不過三四裏地,他的身形向下一沉,竟是從視野中消失不見了。

紅隼從房頂上飄身下來,悄無聲息地落在街道的積雪上,蹲下身細細搜索他留下的足跡。幸虧有這場大雪,月光下的足跡清晰可見,不然又要跟丟了。

那人的輕功極好,紅隼幾乎可以斷定就是老胡。

紅隼不敢跟得太緊,躲在暗處蟄伏片刻,果然見那人再次出現,似是往回望了一眼,確定周圍無人才又隨即繼續前進。

確實是個老手,但凡換個經驗不足的來,就又讓他跑了。

但是,反複數次之後,饒是紅隼倍加小心,終究還是在一個路口失去了他的影蹤。

適逢天際那彎半月隱入雲中,眼前一片黯淡無光,竟是再難找尋到任何足跡。紅隼心中沮喪,又搜索半天仍是一無所獲,心裏惦記著天香樓正要折返回去,才發覺已經快到城牆根了——也不知他來這裏做什麽?難道是想趁夜裏逃出城去?

紅隼正在疑惑,雲開月明,皎潔的月光再次照亮了無人的街道,無意間抬眼望了望城門方向,驚覺城門上似是掛了個什麽東西?

待她走近細看——城牆上竟是掛著具屍體?

那人脖子套著胳膊粗細的絞索,身體已是凍得僵硬,大瞪的兩眼幾乎凸出眼眶,瞧著十分恐怖。

紅隼唬得心中一緊,定睛細看時發覺那人已早死多時。有心想上前察看,卻又怕是個圈套。

她猶豫片刻,終究還是轉身縱上房頂,急急朝天香樓奔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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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

陽春曉向來是早睡早起的習慣,天香樓的姑娘們卻都還睡著。

屋裏一片安靜。

新來的雜工已經起了,將一樓的門窗大開,在廚房忙活著。

陽春曉洗漱完畢,先是去阮輕煙房裏瞧了瞧,她現在雖說還不能下地,但氣色已明顯好了許多。二人隨便聊了幾句,阮輕煙也不像先前那般戒備,臉上也見了笑容,令人放心了許多。

阿絮說過,隻要她乖乖靜養三個月,保證不會留下殘疾。

陽春曉輕手輕腳下了樓,見柳絮也早起來了,正坐在大廳正中的桌旁磕核桃;那日當街抓賊的順天府小捕快也來了,兩人小聲聊著天,也聽不清說的什麽。

陽春曉瞥了他一眼,啐道:“在衙門當差的,老往這兒跑可不是件好事。”

那少年抬頭望見她,嘿嘿一笑,起身作了個揖,客氣道:“陽小姐好!是林大人打發我來的呢。”

“什麽事?”

“今兒早起開城門的時候,城南又一起命案!聽說還是魏府上的人,直接就送大理寺去了。這會子城門也關了,北城兵馬司正全城戒嚴搜捕凶犯呢。”

“又有命案了?”

陽春曉不禁皺眉。

“林大人說,現在恐怕暫時出不了城,請陽小姐盡量不要外出。若是實在有事需要出門,就讓我陪著,以免遇到當兵的盤查、衝撞了小姐。”

陽春曉暗暗震驚:這麽嚴重嗎?全城封禁?

“林大人有心了。”

難道是同一人所為?但這次的情況卻比上次更加棘手了——全城搜捕,他不僅沒跑,竟然還敢頂風作案?

陽春曉轉過頭,喚來紅隼:“走,去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