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陸忱突然來了。

之前未接到任何通知,郡主車駕到清河縣城才派人通知了縣衙。孟觀潮手忙腳亂出來接駕,她卻直接去了陽宅——

“嘿,我猜著你們就全在這呢!”

眾人剛換好衣服匆匆到了前院,就見陸忱已經大步進了院子,迎著眾人朗聲笑道:“皇上一直誇你們差使辦得好,還說回京了要好好賞你呢!……都起來吧,不必多禮!”

陸忱天生是個極豪爽的性子,拉著陽春曉的手一進屋就有說有笑聊起來:

魏登的口供呈上禦前,被罰了筆巨款,不過也就僅此而已,朝廷並不打算繼續追責;不知道是不是出於補償,宋襄受到了嘉獎,錦衣衛總算挽回點麵子,現在他已經與阮輕煙辦完婚事……

說了半天又想起來身邊的紅隼,這才提到因為證據不足,紅隼牡丹已經銷案恢複自由了。她自顧自興高采烈地說個不停,旁人又不敢打斷,隻能耐著性子聽著。

好在最後她總算想起自己是有公幹來的:

“皇上讓我問問你:關外那金礦的輿圖都已經拿到了,怎麽一個多月過去,半點消息也沒有?莫不是出了什麽變故?”

陽春曉一笑:“咱們去齊家寨問問就知道了。隻是,按理說朝廷應該派一位兵部的官員,怎麽會派了您來?”

“咳。”

提起這事來,陸忱扁扁嘴:“魏登才挨了頓臭罵,正跟皇上使性子呢!兵部那幫孫子都看他臉色行事,誰也不願意接這差使——偏偏我就不怕他!”

說著,她得意地瞥了一眼冷譽。

冷譽幹咳兩聲,故意看向別處,隻當是沒瞧見。

這兩個人,哪怕是在家宴上碰麵都是針鋒相對互不相讓,他可不想摻和進去兩頭受氣。

陽春曉覺得,這倒是個好機會!她正愁沒有合適的契機再去齊家寨呢,這回正好!名正言順!陸忱又是陸昭和冷眉姍唯一的女兒,就算萬一撕破臉薑春嵐也不至於傷她性命,簡直就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

“好,我帶你去啊!”

陽春曉爽快地答應,事情就這樣愉快地決定了。

然而當眾人再次來到齊家寨的時候,卻得知薑春嵐已經親自前往風城處理交接事宜了。

這真是完全出乎陽春曉的意料。

以陽春曉目前對她的了解,如果當初交出金礦的行為僅是權宜之計,她倒是完全沒有必要親自出麵——想要除掉那些官員,大可以下令讓手下人去做,事發後她隻需推說不知情,朝廷也拿她沒有辦法。

何必多此一舉?

難道說她是真有誠意想做交接?親自去風城是為了防止礦工暴動不服管教?

這念頭僅是一閃而過,她很快就否定了這個幼稚的判斷——絕無可能。像薑春嵐那種經曆的人,不可能會對朝廷抱有如此信任。雖然她不願以惡意揣測人心,但這實在是太反常了。

眾人一時都沒了主意。

齊慕蘭倒是十分熱情。原來她跟陸忱從小就認識,如今難得重逢,二人聊得十分投機,比小時候更加親近了。

眾人在齊家寨安頓下來之後,齊慕蘭便主動提出帶她們到寨子裏四處轉轉。反正陸忱這差使也不敢時間,況且她難得離京出來遊玩,一切都等薑春嵐回來再說便是。

但陽春曉總覺得不妥。薑春嵐的每一步都完全不符合預期,反倒是她自己總是被動地跟隨對方的節奏,一直在按照對方的安排做出選擇。

齊家寨中一團和氣,大家相處得十分融洽,她甚至找不出什麽特別的理由來改變現狀。然而眼前越是平靜安逸,她就越是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將自己拽向深淵。

這日一早,眾人都陪陸忱掃墓去了,而陽春曉借故缺席,去看望還在臥床休息的沈敬。

出乎意料的是,他的態度竟十分冷淡,像是突然就變回初見之時的那個‘護倉神’,沒聊幾句就將她趕了出去。

這樣一來,反倒更加印證了她心中的疑惑。像沈敬這種獨狼式的人物,是為了主帥的榮譽能夠不惜性命的死忠,因此這世上能夠威脅到他的人可是不多:

那人的資曆和能力必然是在他之上的,極有可能是陸昭部的高級軍官。

範圍確實縮小了很多,但可能性卻幾乎為零。

陽春曉漫無目的地走在齊家寨平整的石板路上,跟在她身後的紅隼突然開口道:

“……有件事,我覺得還是應該告訴你。”

紅隼從來不是個多事的人,也從不隨便發表意見。

陽春曉聞言停住腳步,轉過頭看著她,那張熟悉的麵孔上滿是猶豫,似乎還沒想好要如何開口。

“讓我猜猜看。”

陽春曉在她開口之前便搶先說道:“陸昭或者老怪本人,是否還有幸存的可能?”

對於這個大膽的猜測,紅隼並未流露出明顯的意外,神情依舊平靜如水:“我有沒有跟你提起過,老怪其實並不是個男人。”

陽春曉一驚,隨即恍然大悟:天機營的斥候全是女子,首領很可能也是女人,而她的身份也必然是隱秘的——即使在公堂上,怎麽可能別人一問便答得如此詳細?必然是假的嘛!……我早該想到這一點的。

紅隼繼續說道:“她的身份是軍中最高機密,但同時也是外人最想知道的事。我們通常會將她描述成一個嗜酒如命、名叫遊鴻羽的邋遢道士,然後在這個設定的基礎上添減各種細節,使他顯得更加真實。”

所以,世人所知道的‘老怪’都隻是她們刻意捏造的、一個根本並不存在的人。

“自從在清河見到你母親,我便覺得,還是應該告訴你實情。”紅隼繼續說道。

出於斥候的職業本能,在涉及機密問題時,她依然保持著高度謹慎;但是出於信任,最終她還是選擇放棄堅守。

“她跟我母親長得很像,對嗎?”陽春曉問。

紅隼眼中閃現一絲驚訝,隨即點頭:“是的,而且我認為可能不是巧合。”

“原來如此。”

陽春曉微微一笑,心中已有定論:“謝謝你告訴我真相,我想我知道該怎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