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曉先把自己的決定告訴陸忱。
“什麽?你要去風城?”陸忱不解道:“為什麽呢?北雁不是說,隻要再等上幾天,家主就回來當麵給咱們答複了嘛。”
“但是,以我的辦案經驗,會自己從天而降直接掉到你麵前的隻有陷井,從沒有真相。”
陽春曉說這番話的時候神態坦然,像是全然沒有注意到一旁坐著的齊慕蘭,但針對性非常明顯。
“你這話,什麽意思啊……”
陸忱覺得麵子上有些過不去,便替二人圓場道:“都已經說定的事了!又不是小孩子,還能反悔不成?”
“這還真不一定。”
陽春曉淡淡一笑,直接與齊慕蘭四目相對:“齊家寨派你去赴秦孝安的婚宴,目的恐怕沒那麽簡單吧?隻是,你沒想到會遇上沈敬,所以臨時改變了計劃。”
齊慕蘭哼了一聲,冷笑道:“我還真是多餘管你的閑事!早知道你是這種白眼狼,就算王七野跪下求我也不會管你了!”
“那麽,我讓王七野三日後再來接應,你又為何執意在城門等了一晚?”
“誒?真是好心沒好報!”齊慕蘭氣極反笑:“我救你還救錯了不成?”
“不,我確實應該感謝你的。”陽春曉頓了頓,話鋒一轉:“但是,牡丹為了救我也間接幫你完成使命,所以咱們扯平了。”
這次齊慕蘭沒有反駁。
不知道為什麽,在與那雙幽深的墨綠色眼眸對視時,原本態度無比強硬的北雁竟有一絲被看穿的慌亂。
陸忱大致聽說過那日的事,卻不知這兩人怎麽突然間針鋒相對起來?她一時有些疑惑,也不知該幫誰。
齊慕蘭兩臂抱在胸前,滿是戒備:“你到底想說什麽?”
陽春曉依然直視她,直截了當道:“我要你帶我們去風城。”
“……你瘋了吧?”
齊慕蘭顯得有些生氣,眼睛卻回避地看向別處:“有這個必要嗎?那種鬼地方,多少人有去無回,我可不陪你們作這個死!”
陸忱也不解道:“對啊……我們也不必非得親自過去吧?”
“因為老怪沒有死,陸帥也極有可能還活著。”
陽春曉的語氣平淡,而此話一出,在場的全都愣住了——
“你說什麽?!”
陸忱頓時站起身來,雙目圓睜:“你從哪聽來的?”
連一直沉默的冷譽也不由皺眉,悄悄扯了扯她低聲道:“事關重大,這種話可不好亂講的……”
陽春曉仍然盯著齊慕蘭,仿佛她就是這一切的關鍵:“我有沒有亂講,她最清楚。”
見矛頭再次指向自己,齊慕蘭不由怒道:“豈有此理!開玩笑也該有個限度!”
“老怪算到我還會再回來,卻沒料到陸忱郡主會跟我一起來!”
陽春曉完全不為之所動,而是步步緊逼:“沒錯,如果隻有我,那確實很難在齊家寨掀起什麽風浪;即使是皇上派來的欽差,也拿你們沒有辦法——唯獨身份特殊的郡主,是個完完全全的例外。”
她繼續說道:“讓你來對付我並非上策,但老怪不得不這樣做——因為她還有更加緊急的事需要處理,一個她必須盡快向上級請示才能得到解決的重大問題:那麽,除了陸昭本人,我想不出還有第二個人;除了金礦的問題,我也不知道還有什麽事情重大到這種程度。”
“荒謬。”
齊慕蘭堅決否認道:“完全是無稽之談!”
但陽春曉對她的反應顯得有些失望,聳聳肩:“我聽說,天機營的斥候分為兩種:一種善於使用謀略,分析搜集情報;另一種則是精於刺殺——你應該是屬於後者吧?因為你撒謊的水平確實不高。”
她臉上顯露出種戲謔的憐憫,最後一句帶著明顯的嘲諷。
齊慕蘭惱怒地瞪向她身後的紅隼,顯然是她泄露了天機。
“如果說郡主的出現隻是個意外,那麽紅隼就是你們最為致命的疏漏。”陽春曉挪動腳步擋住她的視線,又道:
“現在不是戰時,天機營的軍規也不能淩駕於國法之上。”
她帶來的威懾並非是嚴肅的語氣或者神態,而是令所有人都震驚的大膽論斷,像是把鋒利的匕首直插要害;而由於紅隼的身份,又使她的話更加可信。
隻是那個結論太過駭人,讓人一時難以接受。
齊慕蘭怒目相向,緊握刀柄的手指節發白,仿佛隨時會拔刀砍下她的腦袋。
陽春曉顯然注意到了這個細節,卻依然平靜地注視著她,緩緩說道:“如果你們膽敢動用武力與朝廷對抗,那麽整個齊家寨都將被視同謀反,當誅九族。無論你們再怎麽裝備精良、據險而守,也不可能與整個國家的軍隊相抗衡。”
齊慕蘭沒有說話,但身上的殺氣愈發明顯。
這間屋子不大,倘若她驟然拔刀,這麽近的距離,陽春曉必定人頭落地。
冷譽麵色凝重,慢慢挪動腳步擋在兩人中間;同時,紅隼也緩緩前移動,二人雖然並未開口,這小小的舉動已經明確地表明了立場。
“北雁。”
這時,陸忱突然開口說道:“如果想證明她在胡說,你隻需要帶我去風城,讓我當麵問她。”說著,她看了一眼陽春曉:“軍人的榮耀不容褻瀆,這件事我一定要弄清楚不可。無論是誰在撒謊,我一定要用她的腦袋討回個說法!”
事到如今,風城之行已成定局。
陽春曉不惜押上自己的性命,拋出陸昭之死給陸忱施壓,齊慕蘭若再多阻攔反而顯得心虛;但是,薑春嵐臨行前曾反複叮囑要將眾人留在齊家寨,她一時竟陷入兩難境地:
“我隻跟母親去過風城一次。這條路十分凶險,若沒有經驗豐富的向導,恐怕很難把你們平安送回來。”
“怕死的可以不去。”陸忱冷冷道。
“我知道你夾在當中很為難。”
陽春曉淡淡一笑,說道:“但是,如果我們見到老怪當麵對質時,你不在場——就像當年那樣,那結果豈不是更糟?”
她有意無意地又提起當年:陸昭在鳴沙堡全軍覆沒時,如今幸存下來的天機營斥候都是不在場的。她們錯過了此生最重要的一場戰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心懷怨恨卻又不知道該恨誰。
就像沈敬,僅憑著一腔對陸昭冤死的執念,像個幽魂一樣在世間四處漂流,隻為尋找一個可能並不存在的真相。
天機營的幸存者心中多少都會有些缺憾,就像一個故事戛然而止,沒有結尾。
“你以為我就不想知道真相嗎?!”
齊慕蘭突然大聲怒吼道:“可是我能怎麽辦?!跟沈敬一樣跑到京城去發瘋嗎?!”
陽春曉一愣,轉而欣慰道:“我很慶幸,至少你是無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