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府的大牢跟刑部真是沒法比。
景南風在前頭探路,二人朝裏頭走了半天也沒遇到半個人影。
想來定是在秦孝安治下,大家早就簡單粗暴慣了!遇到行凶鬧事的直接當場處刑,於是府衙裏審案收押過程全給省了,牢裏自然冷清得很,獄卒也都十分懶怠。
隔牆依稀聽見衝水刷地的聲音,二人停下腳步。
空氣中尚有殘存的血腥味,官差們一邊抱怨一邊幹活。
陽春曉屏息聽了一陣。
原來這牢裏總共就關著昨天送來的兩名嫌犯,今早他們的同夥來劫獄,獄卒發覺後一陣吵嚷,正巧招來了巡邏的大同城防營士兵。於是劫獄的匪徒全部被當場擊斃,在押的兩名嫌犯一死一傷。
果然如此!
在茂德商行的時候陽春曉就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秦孝安決定把殺人案交給大同府處理這件事也太痛快了,痛快到不像陽春曉給他畫的人物畫像。
現在聽兩個官差這麽一說,她才明白過來。
秦孝安,並不是包庇。
這波土匪,真的隻是一場意外。
但是……陽春曉腦海裏閃過茂德商行的賬本。
她還有困惑未解。
“走吧!有人過來了。”
景南風催促道。
陽春曉卻搖頭:“不行,我得見見那個活下來的嫌犯,越快越好。”
“你瘋了嘛?現在這種情況……”
腳步聲越來越近,景南風恨不能扛起她就走,她卻像是已經打定主意一動不動:
“你走吧,我留下。”
“開什麽玩笑?!”
翻牆逃走對於景南風來說毫無難度,但陽春曉顯然不行——原地糾結半天,景南風最終一咬牙一跺腳:
“好,要死一起死!”
陽春曉忍不住笑道:“不至於的,哪裏就這麽悲壯了?”
景南風瞥了一眼天空,心裏暗暗盤算著如果現在發信號,老六能不能看見以及需要多久能趕來。
“不需要動手。”
陽春曉看透她的心思,堅定阻止道:“你相信我麽?”
景南風突然就想起之前她是如何指使冷譽的,翻了個白眼,坦然道:
“……夠嗆。”
雖是嘴上這麽說,但她終究還是聽話地呆在原地,沒有采取任何行動。
來的是三個人:兩名四十多歲的老獄卒,為首那年輕的是大同府通判。
看樣子他們是要去往後門處檢查的,卻不料正跟她們撞個正著。那官陰沉著臉孔問她們是什麽人、怎麽進來的,陽春曉皆如實相告。
那官聽了沉思半晌,擺擺手:先押起來再說。
於是二人被關押進空****的大同府大牢——當真是空無一人,要是說話大點聲都能聽到回音的程度。
這衙門的獄卒本就沒幾個人,這會兒都在外頭忙著衝洗地麵,而那當官的估計是要將此事報告給知府大人定奪,也不見人影。
陽春曉環顧四周,對環境倒是還算滿意:“我們運氣還不錯!幸好是遇到通判,若是遇到當兵的可就慘啦。”
“你也知道啊?!你這幹的是人類該幹的事情啊?”景南風沒好氣道:“早知道你是衝著坐牢來的,我就多餘管你!”
陽春曉笑笑地坐下,一臉‘到家了’的表情:“我們又沒做壞事,逃出去自然是容易的;但若是想要查案,就得想法子留下來才是。”
景南風哼了一聲:“又是查案,我看你滿腦子都是案子!”
“我正是為這事來的嘛!”
她吐吐舌頭,安慰道:“放心吧,這地方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我看那通判是有幾分忌憚的,等他上報給知府或者秦總兵,自然會放咱們走了。”
“你又知道了!”景南風氣道:“若是姓秦的挑在這地方下黑手,那才真是神仙都救不了你!”
“好吧,我承認這次確實是有賭的成分。”
“我特麽……”
但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兩人已經身陷囹圄。
“昨兒那案子有問題。”陽春曉不慌不忙地從懷裏掏出賬本來:“到底是怎樣金貴的貨物,運一趟就能進賬兩千兩黃金呢?”
“啊?”
陽春曉得意道:“這是沒有動過手腳的原始賬本,每一筆見不得光的進賬全都記錄在冊!年終時,所有原始賬本一起送到魏登的錢莊裏,把不明來源的錢洗清出身,經過加密之後送往京城的輔國公府上;然後,再按照先前的約定,光明正大地把錢分掉。從目前的賬本看,至少有三方勢力參與了這件事,彼此間保持著微妙的平衡。”
若不是突然出現的‘護倉神’,恐怕還在神不知鬼不覺地悶聲發大財!
景南風對案子的細節並不了解,聽得一頭霧水:“……這麽複雜?”
“要麽說你們西北軍中人才輩出呢!”陽春曉笑道。
“茂德商行的案子有些蹊蹺。最開始我以為那兩個夥計是秦孝安招來的人,動機是想繞過魏登這些繁瑣過程,獨吞黃金,所以殺了中間的經手人;但就目前的情況來看,還真不是。”
“沒錯。以他的做事風格,是不會留下活口的。”
“所以,殺張茂德並非出於他的授意,而知道黃金秘密的另有其人!”陽春曉斬釘截鐵道,“我必須要見到那個嫌犯問清楚。”
“說得容易,這大同府又不是你能說了算的!”
陽春曉盤腿坐在隻鋪了張草席的炕上,故作神秘道:“你等著瞧好咯!”
這時,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大概是牢頭幹完活回來了。
二人立刻停止交談。
景南風百無聊賴地撥了撥牢門上碩大的鎖頭,朝門口瞥了一眼,約摸望見幾個人影圍著火爐坐下,正低聲聊著天。
由於離得太遠也聽不清說的什麽,語氣中滿是抱怨。
陽春曉深吸了一口陰冷潮濕的空氣,說道:“還記得小時候,我剛懂事那會兒,就是每天跟牢頭們混在一處。”
景南風兩臂抱在胸前,倚在門柱上:“我看你在牢裏呆著,倒是比在家裏還自在!”
“有時遇到外地來辦事的官差,便問‘這小姑娘是誰呀?’,我就特別驕傲地說‘我爹是陽尚書’!”陽春曉繼續說道:“但是再長大一點,我就不愛提他了,而是說‘我娘是薑春華’!感覺這樣說才更威風更有麵子呢。”
景南風若有所思地看看她。
以薑春華的名氣,大同府官員肯定多少會有所耳聞。
景南風知道她故意提起父母的名字是說給獄卒們聽,卻不免又想起家中年幼的女兒來——將來她提起自己母親的時候,會不會也帶著這樣的驕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