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離大同府署衙門並不遠,但在景南風的強烈要求下,陽春曉還是隻得安排了馬車。
這一路上都囂張跋扈的女土匪突然變得低調矜持,陽春曉忍不住滿是嘲笑地安慰道:“放心吧!夥計說,他們昨兒個直玩到後半夜才散!現在這時辰,肯定還在屋裏補覺呢!”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她卻十分謹慎,甚至還準備了白紗帷帽,當真是把自己給遮得嚴嚴實實。
陽春曉繼續笑道:“瞧你這婚結的!每日躲在家裏不得出門便罷了,好容易出來一回還得配上這身行頭!嘖嘖嘖……真是越活越沒出息,活該我娘數落你!”
她也不氣,反而笑道:“你倒是個有出息的!你既然把冷少爺支出去讓人灌酒,又心疼他作甚?”
“我……才沒有呢。”
“嘴硬。”
景南風白了她一眼,又道:“我相公不過是個普通的文官,若是把我過去的事告訴他,肯定嚇著他!我這是為了他好……等你真正有了心上人,自然就明白了。”
“就算再怎麽喜歡,也不應該為了他就跟以前的生活一刀兩斷。”陽春曉對此並不能認同:“而且,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撒那麽多謊,早晚要穿幫的。”
她又何嚐不知道這些?但也隻能聳聳肩,歎氣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
馬車停在府衙對麵的街邊上,陽春曉和戴著帷帽的景南風下了車:相比之下,倒是景南風更像個未出閣的小姐。
二人相視一笑,陽春曉真是很難忍住吐槽她的衝動。然而還未說話,就見府衙大門一開,從裏頭出來幾名軍卒,用門板抬出個人來。
那人麵如死灰,已無半點生氣。陽春曉心裏暗暗吃驚。這人她可不會忘,不就是昨天在茂德商行抓獲的嫌疑人之一麽?
他胸前要害處中了數箭,皆是短小的弩機箭鏃,跟當初在清河縣外遇到那夥人所用箭鏃一模一樣。
是秦孝安的人下的手。
軍卒們粗魯地將門板一掀,像是對待貨物一般將那人翻倒在馬車上,然後又折返回去再抬另一人。反複數次,竟是先後抬了七個人出來。
馬車上的屍體相互堆疊,直到再也放不下了,軍卒們才翻身上馬,押送馬車朝城外去了。
顯然這種事情沒少幹。
從裝束上看,軍卒全是大同城防軍。而那些死者皆是壯年男子,穿著看似隨意,但肌肉結實,是練家子,換言之——不像是良民。
哪怕是死囚,依照朝廷律法也不該在死後遭受如此毫無尊嚴的對待。
除非,他們是朝廷通輯的亂黨或者土匪。
陽春曉試著還原現場。在她來之前,這裏曾經進行過一場混戰,混戰的對象是大同城防軍,和這些通緝犯或土匪。
土匪來這裏定有所圖。至於圖的是什麽,又為什麽會導致昨天茂德商行的嫌疑人死亡……
景南風見她呆在原地,還以為陽春曉是被眼前這一幕鎮住了,便輕聲道:“他們做事風格是這樣的。但凡巡邏時遇到可疑的人,先殺後問——要不怎麽留下個‘秦老虎’的名聲呢!”
陽春曉回過神,這才四處看了看。
衙門裏的差役甚至路旁的百姓眼見這種情形,竟也隻是遠遠避開而未見驚慌,早已習以為常。
她以前隻在文字記錄上見過駐軍協理治安的事,卻萬沒想到會是這種情形:未經審判就可以自行處理屍體嗎?如此目無國法,恐怕連尚方寶劍的作用也會大打折扣……
陽春曉隻覺得後背發涼。
母親說得對,在此地查案需要講究策略,絕對不能硬碰。
等那些運送屍體的守軍走遠了,陽春曉才朝衙門走去。
剛進門,可巧遇到個官員,一打聽正是主管刑名理獄的推官,便向他詢問方才發生了什麽。
那人還算和善,剛說了句‘土匪來劫獄’,就見一名軍官走來,看了陽春曉一眼:“你是何人?”
不能說實話。他們砍起錦衣衛來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真真是十分凶殘。
盡管昨天見到的秦孝安看起來挺友好,也難保他表麵一套背地一套!
把小命丟在這裏可太不值了。
這時,景南風搶先用當地方言答了一句:“我們路過!”
說著就拉起陽春曉朝外走去。
那軍官似是起疑,跟出兩步來又仔細打量她們一陣,最後大概是覺得不像土匪或者奸細、抑或隻是兩個女人而已?
總之,任由她們離去了。
轉過一個街角,景南風確認他沒有再跟過來,這才低聲道:“好漢不吃眼前虧,咱們還是先回吧!”
陽春曉卻搖頭:“不成,我得進去看看。”
“要查案也得先有命在吧?”
陽春曉略思索一陣:“這府衙的大牢在哪?”
景南風用下巴指了指:“後院。轉過這條街就是了。”
“瞧瞧去。”
景南風無奈,隻得跟她過去。
這條後巷很窄,且十分清靜。那道後門看上去沒什麽特別之處,唯門前拴著幾匹瘦馬,明顯不是官馬或者軍馬。
景南風一扯拴馬扣,笑道:“結實牢固,但一扯就開,逃跑方便——是城外的馬匪沒錯了!隻有他們才這麽拴馬。”
“怎麽隻有這幾匹?人數對不上啊。”
“窮唄。”
……行吧。
生牛皮的破舊馬鞍子上有幾個模糊不清的腳印,應是踩著馬背翻牆進去的。痕跡都很新鮮,大概是劫獄剛發生不久,官兵還沒來得及仔細搜索現場。
從時間上算,看樣子頭天夜裏就已埋伏好了,打算趁清早劫獄之後一起逃出城去。
可惜過程並不順利。
陽春曉吃力地抬起腳、踩上馬鐙想學著馬匪的套路往上爬,景南風苦笑道:
“你省省吧,我來。”
接著,就見景南風縱身跳起朝牆上蹬了一腳,兩廂借力,幾下就躥上牆頭,悄無聲息地翻身落入院中。
嘖,不愧是馬輔山四當家的瑛姐。
陽春曉心裏正一陣感歎,就見那門已被打開,斜了條縫。
果然,馬匪也分三六九等啊。
陽春曉沒費勁兒就進了後門,景南風囑咐道:“你要看什麽就趕緊!咱們既沒官憑又沒協查文書,讓人發現可就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