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曉自是有她的套路和節奏。
冷譽頂著滿腦袋問號,卻又不能現在問她,隻能大瞪著兩眼將目光轉向宋琪——
不知是因為這出苦情戲已嚴重超出預計時長、他實在太累了不想再繼續下去,還是因為午飯沒吃沒有力氣,宋琪竟然沒有立刻開口反駁。
陽春曉心說這便又添了一成勝算。
她淡淡一笑,又道:
“你精心策劃了一切,甚至替同夥安排好所有的細節,隻可惜在實施的時候並沒有被嚴格地執行,因此出現了多處紕漏。”
宋琪的表情看起來沒什麽變化,也沒接話。
這個人,自私、冷漠、狡猾,又十分自負——跟預想中差不多,確實是個難以對付的家夥。按常規手段進行審訊的話,如果拿不出確鑿的證據來,恐怕很難有所收獲。
像他這樣自視甚高的一位秀才,相對於自證清白,陽春曉認定他會對自己可能存在的破綻更為關心:
“完美的犯罪,就像是一部精密儀器,不僅要設計精良,還需要外界良好穩定的環境才能運轉平穩。哪怕是來自內部的輕微擾動,或者外界不可預料的小小意外,都可能導致前功盡棄。”
宋琪淡淡一笑:“大人,這裏是公堂之上,有些話不好亂講的。”
看這兩人正麵交鋒,冷譽心裏卻是一陣糾結:現在,除了那把並非致死原因的凶器,我們手上沒有任何證據。而陽春曉她一時說‘破案不能靠瞎猜’、一時又說‘推理是需要想象力的’,簡直讓人無所適從。
也許,奧秘就在她剛才寫的那頁紙上?
想到這,冷譽忍不住伸長脖子往孟觀潮的書案上瞧。然而孟觀潮似是有所覺察,十分自然地將雙手交疊放到麵前、寬大的袍袖正好將那張紙遮個嚴實。
哼。
冷譽心裏暗罵一聲,更加堅信了他肯定挨過陽春曉的毒打。
堂上安靜片刻,就聽陽春曉又繼續說道:
“你明確告訴過他,如何將人殺死、如何運出城外,在什麽時辰出城、於幾時返回,你以為一切都已天衣無縫,卻沒想到那廚子與屠戶有過節,於是故意去偷了他的刀不說,還留在拋屍現場誤導官差去抓他——自以為聰明,卻不知完全是畫蛇添足。”
她的語氣不容置疑,並不是詢問或者猜測,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普通人在如此高壓質詢下都會露出馬腳來吧?然而宋琪臉上浮現一絲輕蔑的笑意:
“您是官,您怎麽說都有理。”
既沒承認也未否認,回應時甚至不帶任何情緒,或者幹脆不予回應——這種嫌犯,就算扔到刑部大牢讓許師兄去審,起碼也得先磨個三兩日才能吐出點有用的來。
但是,人總有弱點!再怎麽油鹽不進、準備充分,也不可能是鐵板一塊。
陽春曉不以為意,緩步來到死者麵前,蹲下身來,歎了口氣說道:
“實不相瞞,我在發現尊夫人的時候,她並不是現在這樣。隻是同為女子,實在不忍看她衣衫淩亂、失了最後的體麵,於是我自作主張為她整理了衣冠和儀容,您不會介意吧?我想,你們夫妻之間就算再怎麽不好,也總不至於連這點情分也沒有吧?”
“哦,對了。”陽春曉故意停頓一下,卻並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又繼續說道:
“還有件事非告訴您不可。”
接著,她朝大堂外的衙門口喚了一聲,讓牡丹將車上那人帶過來。
陽春曉說道:“我看您是位謙謙君子,而您找的這位盟友卻未必……”
說到這,她突然有些意外地愣了愣,竟是沒了下文。
冷譽現在已經完全摸不著她的路數,也不知她是故意在演還是別的什麽,也好奇地朝外望去。
就見張二狗被五花大綁著,但嘴裏塞的東西已經沒了,整個腦袋腫得像個豬頭,顯然是才被誰狠狠修理過,鼻青臉腫、涕淚橫流,瞧著十分狼狽。
——這也是安排好的嗎?
冷譽不能確定。但她之前確實說過要讓張二狗吃盡苦頭的,隻是沒想到竟是先動了一遍私刑?
陽春曉還沒發話,就見張二狗撲通一聲就跪在堂下,大聲朝宋琪哭嚎道:“宋大官人,你就招了吧!反正我已經全招啦!……我,我對不住你哇啊嗚嗚……”
最後一句顯然是戳中宋琪的心事:偏偏趕在這個時候說‘我對不住你’?張二狗的原意,大概是沒能按宋琪的計劃抵死不認,而在宋琪看來,卻是‘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再結合剛才陽春曉的話——
“你這人麵獸心的畜生!竟是見色起意對她做出不軌之事?!”
“不是啊,我隻是按你說的勒死她而已啊!”
“你是不是看我妻子年輕美貌,早就對她圖謀不軌?!”
“沒有啊!……我確實自作主張捅了她幾刀,想把現場弄成遇上土匪的樣子!但絕對再沒有別的了!”
“蠢貨!你做都做了,如今卻不敢認?”
“誒呀我殺人都認了,還有什麽不能認的?可我沒做就是沒做啊!說好了交換殺人,我隻是完成約定的事而已啊!並未行齷齪之事!”
兩人旁若無人地爭吵一陣,突然間止住,然後同時意識到大事不妙。
孟觀潮咳了一聲,用指節敲了敲桌子:
“大膽狂徒,還不從實招來?”
看來張二狗已經完全被打服了,而宋琪在氣急之下也是方寸大亂,那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孟觀潮趁熱打鐵一通逼問,二人見事情已然敗露,隻得招供。
接著便是錄口供摁手印畫押,一切進展順利。
他們供認的內容跟陽春曉預想中相差無幾,隻是眼下卻比她的計劃要快了許多:原是想故意誤導宋琪,使他二人內訌以找到突破口再迫使他招供的,但張二狗的主動坦白顯然是加速了案件的進程,甚至跳過了最困難的部分直接收尾了。
這真是讓人沒想到的事。
轉眼間結案陳詞都快寫好了,陽春曉這才回過神來,滿是疑惑地看向牡丹:
“你什麽情況?”
“呃,嗯……”
牡丹眨眨眼,故意轉臉看向別處。
她太了解牡丹了。這個女人雖然膽子大又辦事魯莽,但絕不會自作主張、未經她同意就拿這麽大的主意!而且,每次她想當神助功的時候總會把局麵搞得一團糟,今天這畫風顯然不對勁啊!
陽春曉眯起眼睛,正要細問,見冷譽湊上前來,一臉佩服道:“你這也太厲害了吧?隻用了幾句話,那主犯竟是全都招了?事情跟你說的一絲不差!這麽簡單案子就結啦?”
當然沒有這麽簡單!
“以暴力方式獲得口供,並沒有什麽值得誇耀的。”
陽春曉看著牡丹那一臉的欲言又止:這裏頭肯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