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輕煙也不管他,隻顧著擺弄手裏的東西。那紙板上被剪出幾個笨拙的孔來,卻不知是做什麽用的。
半晌,宋千戶開口道:“你身子還沒大好,勞神做這些幹什麽?”
“有用。”
她淡淡答了一句,注意力依然在手裏的東西上,甚至沒有正眼瞧過他。
宋千戶無聲地歎了口氣,又道:“近來的差使很是難辦,聽說已經折進去十來個兄弟,明兒也還得照舊再派人接著往下查。”
“公家的事,咱也不懂。”
“我這一去,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宋千戶說著,從懷裏掏出張銀票來,塞到她手裏。
阮輕煙一瞧,竟是兩張一千兩銀子的大票,不由眉頭微蹙:“公子出手大方,可我卻值不了這麽多。如今又重傷未愈,也陪不了客……”
宋千戶卻搖頭、打斷她的話:“這是我存下為你贖身的錢。原是想要過幾日親自去辦的,隻是時間來不及了。而且,這趟差使恐怕凶多吉少,我考慮再三還是先提前放在你這裏的好!回頭你拿去上下打點,就算是不能贖身,哪怕都用在自己身上也是好的!……反正,都是為你預備的,你收著便是。”
這顯然話裏有話。
阮輕煙不由一愣,滿是詫異地抬眼望他:“此話怎講?”
“咳,都是公事,不提也罷。”
他抓抓頭發,笑得釋然。
雖說錦衣衛在京中有權有勢無人敢惹,但說實話一個千戶的俸祿也並不算多,相對於外頭那些商人更是沒法比。一下子拿出這麽多銀子,恐怕也是攢了不少日子的。
“你這又何苦來?”
阮輕煙終究不忍道:“整日在外頭拚死拚活,留下這銀子成個家不好麽?”
“正因我是個有今天、沒明天的,成家反倒是拖累了別人。”他搖頭道:“況且我心裏裝著你,又怎可再娶別人?”
這不經意間極為樸素的一句話,倒是比多少山盟海誓更加令人動容。
阮輕煙垂下眼眸,無聲地歎了口氣,喃喃道:“我已是殘花敗柳之身,並不值得公子如此深情。”
他卻堅定道:“你在我心裏,可抵萬金。……姑娘保重,後會有期。”
說完,朝她行了個禮,竟是推開門大踏步地走了。
宋千戶走了,阮輕煙心裏卻是久久不能平靜:
總覺得有事。
“我看他倒是一片真心。”
阮未央望望他下樓的背影,轉過頭對她說道:“倘若他當真贖你出去、從此脫了賤籍,豈不也是好事一樁?……我冷眼瞧著,倒覺得挺好。”
“你不知道這裏頭的緣故。”
阮輕煙搖頭,輕歎一聲道:“他少年時受過我父親恩惠,如今見我落魄了,不過是想報答當年的恩情罷了。”
這段往事她倒也聽說過。
阮輕煙還是貴為戶部尚書家的千金小姐時,褚老爺在家門前救下個快要餓死的少年,就是宋襄。那時候連年打仗、大同府失陷,連京城也湧入了大量流民,每天都能看到街邊又添了骨瘦如柴的乞兒。宋襄算是運氣好的,不僅得了活命,還在褚家住了將近小半年,熬過了最是艱難的一段時光。
褚琳琅與他年歲相仿,他心生愛慕卻又覺得自己身份低賤,難以啟齒。
後來他發狠要幹出番事業,便去投了軍。在軍中時,機緣巧合得到上司鄭拓的賞識,便被收入錦衣衛麾下,又輾轉回到京城。
然而,此時褚家已遭滅門之禍,褚琳琅已成了阮輕煙。
阮未央歎道:“知恩圖報,重情重義,也是極好的一個人啊!你家遭遇的禍事又與他無幹,何必要耿耿於懷呢?”
“倒也不是為了這個。他如今做了錦衣衛,而我身為下賤,卻並不般配。”阮輕煙說道:“我一直冷著他,正是為讓他早斷了這念想。”
“顯然,他比你想象中要執著。”
阮未央指著她手中的銀票,笑道:“這兩千兩銀子,要擱在外頭那些商界大賈眼裏大概不算什麽;但對於一個當差的千戶來說,可能就是他全部的家當了。都說患難之時見真情,就衝這份心意,我也勸你還是再想想吧。”
見她不說話,阮未央又道:“或者我這麽問:倘或他這一去不複回,你將來會不會後悔?”
正說到此處,就見阮清霜從樓下上來,卻隻在樓梯口探出半個身來,衝她們說道:“阿姐,許大人來了!呃……他說來取東西的,人在門口卻不肯進來。”
阮未央不由皺眉:“嘖,這位許大人啊……”
“沒關係,你把這個交給他便是。”說著,阮輕煙拿過兩張剪好的卡片遞給阮清霜:“他是來取這個的。”
“這是什麽?”
阮未央將卡片拿在手裏瞧了瞧,卻看不出用途。
“莫不是解密卡?”阮未央問。
“對。”阮輕煙一笑:“你竟也認得這東西?”
“咳。”
阮未央一笑:“雖說我隻懂個皮毛,可也知道這才是最難的部分——哼,咱們阿姐幫了他那麽大的忙,那許大人不帶著重金來謝倒罷了,竟是連門也不進?……還讀書人呢!一點禮數也不懂。”
“咱們這是什麽地方?他一個當官的,你就別難為他了。”阮輕煙搖頭道:“幫他就是在幫陽春曉。我既然答應了幫忙,咱們竭盡所能便是!又何必在意這些細節?你休再囉嗦,快去給他送去。”
“若不是看在陽小姐的份上……哼。”
阮清霜扁扁嘴,不情不願地帶著東西出去了。
阮輕煙又道:“未央,勞煩你取紙筆來,我想寫封信。”
阮未央一聽,便知是寫給宋千戶了,應道:“你的手不方便,還是我來代筆吧。”
阮輕煙淡淡一笑: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