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限製雅塵的自由，但是他卻從沒踏出過自己的寢宮。
在這裏，他覺得自己就是個籠中鳥，不管怎麽樣都飛不出清泠的手掌心。
出去與不出去，有區別麽？
水靈的話的確給予他一些希望，讓他不再感覺到，自己和清泠是兩個世界的人。
不對，他和清泠的確是兩個世界的人。
但是清泠強行把他拉入了她的世界。
想到這裏，雅塵露出了複雜難懂的笑意，第一次踏出了房門。
清泠的九重地是非常清冷荒蕪的，一如過去的她的心。
雅塵很容易就能找到清泠的所在地。
似乎有所感應，原本閉目養神的清泠睜開了眼，望向門口。
“你終於肯出來了。”清泠淡淡笑著。
“既然已經被你囚禁在此，我有的選麽？”雅塵泰然自若的坐到清泠身邊，為自己斟了一杯茶。
清泠抿了抿唇，微微挑起眉，“囚禁？若是想走，我絕對不留。”
雅塵定定的注視著她絕美的容顏，“因為你知道，我根本走不了。所以你可以說這種話。從一開始，你就沒有給我退路。”
清泠勾唇一笑，“沒錯。你終於想明白了。”
“對於你而言，我到底算什麽呢，為何要如此執著於我？”雅塵麵上帶笑，眼中卻絲毫不見情緒。
“過去，你不也執著於墨涵？執念這種東西，如果得不到，會很難受的。”清泠也是帶著如麵具一般的笑容。
“那麽，你得到你想要的了麽？”雅塵低下頭，輕輕晃動手中的茶杯。
清泠也默默的把視線移向窗外，“同樣的話我也來問問你，你要皇位，我給了你，你要墨涵，我也可以給你。現在這般田地，你還想要什麽？”
“我若說，我想要自由，你給麽？”他早已被清泠洗盡鉛華，風光不再。的確，到了這般田地，他還有權利要求什麽呢。
清泠輕笑幾聲，“我不會給。況且，給了你自由又如何？就算你再世為人，一樣會死，一樣會回到我這裏。不是我不讓你走，而是你根本走不了。”
雅塵閉上了眼，嘴邊浮現出苦笑，“當真，連絕望都成了奢侈。”
“……若是我說，如果當年你沒有逼我迫我，如今我們便不會走到這個地步。你……可曾後悔？”清泠不自覺的握緊了拳頭，眼中不禁浮現出似悲似歎的神色。
雅塵沉默著，緊緊抿著唇。
清泠轉過頭看他，雅塵也睜開了眼與她對視。
“我不後悔。”雅塵毫無動搖的說。
“為何？”清泠竟有些釋然的笑了。
“如若沒有當初，就不會成就現在的你。所謂的皇位還是遙不可及，我要的墨涵也不會回來。而且，現在的你，耀眼的連整個天下在你麵前都那麽渺小。我不會後悔。我為什麽要後悔。一句後悔就能改變一切麽？一句後悔失去的就能回到我身邊麽？你知道麽，如今在我眼前的你，比那個皇位更加吸引人。”雅塵伸出手去，輕輕撫上清泠的臉頰。
清泠垂下眼，“你可知道，如果剛才你回答後悔，此刻世上便再無雅塵此人。”
雅塵頓了頓，無聲的詢問她。
“世上本無墨涵。從一開始，墨涵這個身份就是我在人界的偽裝。我要的，是你看著現在的我。無論我是清泠還是墨涵，你都隻能看著我。”為此，她一直都在和自己爭風吃醋。
雅塵怔怔的看著麵前的清泠，一時間無法分辨她說了什麽。
清泠握住雅塵覆在她臉上的手，微微靠近他，“世上本無墨涵。我不是借屍還魂，隻是記憶紊亂。一直一直，從小到大，在你身邊的人，都是我。”
她沒有告訴他。一句後悔，是可以改變一切的。時光倒流之後，雅塵若不執著於墨涵、不執著於皇位，那麽她會以一個人類的身份，從生到死、再次入輪回。她不會愛上他，他也會在皇位之爭中早早故去。
但是那樣，縱然不會有如今這種相互算計相互征服的膠著狀態，同樣的，他們的生命也是完完全全的兩根平行線，再無瓜葛。
雅塵如果回答後悔。那麽他就是否定了清泠，同樣否定了自己整個人生。這樣沒有擔當的男人，她不會要。
對於清泠的一番話，雅塵震驚到無以複加。他一直都在找尋墨涵的影子，但是這個人卻始終都在他身邊。
這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清泠的臉上顯現出天真的殘忍，“我會把你變成鬼族，永遠留在我身邊。連死亡，都不被允許。”
這就是，地獄之主的愛。
清泠掌管死靈，所以她可以隨時取人性命，因為她付得起這個責。
她讓人死，一樣可以讓人生。
世醒是她唯一覺得虧欠的人，她回到鬼界第一件事便是抹去世醒腦中和她有關的記憶，讓他回到人間做他該做的事情，作為一個好帝王活下去。
至於另一個人……
秦溪淚這丫頭死活不肯走，把鬼界當觀光旅遊勝地了。
清泠都跟她說世醒已經回人界去了，而且失去了記憶，她可以重新贏得他的心，名正言順的做皇後。
可是某人說了，她對世醒已經心灰意冷，還不如在鬼界做個無業遊民，反正有鬼帝罩著。
清泠也就隨著她去了。
在九重地，有一個地方是允許其他八重地和外來人員進入的，那就是審判之殿。
那是一棟非常宏偉的建築，采用的是歐式哥特建築風格，外形狀似城堡。
沒錯，這也是某個上位者的品位。在神界也有一棟與之除了色彩之外一模一樣的城堡。
清泠神情自若的踏進這座城堡之中。身後跟著溪淚和雅塵。
雅塵自然不用說，以前幹什麽的現在也幹什麽。
至於秦溪淚這個女人，她不跟著清泠還能做什麽，在鬼界她混得下去麽。
步步深入，進入這座城堡的核心之地，八卦使者早已等在那裏，各個按等級坐在屬於自己的位置上。
清泠有屬於自己的王座，溪淚和雅塵就有點尷尬了。
清泠淡淡瞟了一眼，伸手一拂，身邊就多了一套桌椅。
“雅塵，過來。”
雅塵就頂著溪淚和八卦使者那些刺人的目光走到清泠身邊坐下。
“你，下麵去。”清泠用手指了指八卦使者下麵的位置。
溪淚坦然接受。她本來站在這裏就名不正言不順嘛，有地方給她做就很不錯了。
在清泠說話之前，隻見青藍色的火焰在席間竄動，為每個人添置茶點，動作整齊而優美。
溪淚第二次見到鬼火這東西已經很淡定了。在鬼界見不到鬼火才奇怪吧。
待鬼火消失殆盡之後，清泠抬手致意可以帶需要審判的死靈進來了。
但是片刻之後尚沒有動靜。
清泠微微一抬眸，抿著唇笑了。
“離魅大人到——”
在喜好冷清的清泠麵前敢這樣大聲喧嘩，便代表此人來頭不小。
所有人，不約而同的停下正在做的事情，把視線移到了門口。
厚重的黑色大門被緩緩推開，一身擁有哥特女王風範的洋裝印入眾人眼簾。
一個嬌小的看起來隻有十來歲的女孩頗是威嚴的緩步進入。
她的身後跟著七個風格迥異的美人，亦步亦趨。
這裝扮，這排場，驚得是人人都忘了呼吸。
離魅目不斜視，待身後的大門關上之後，快步跑到清泠麵前。
“娘——”
“砰——”“啪——”
除了清泠之外在場無人見過離魅，自然都被她嚇得魂飛魄散。
清泠倒是笑著將離魅納入懷中，“怎麽？又從魔界跑出來了？”
離魅用眼神示意，七個美人都退至一旁待命。
“你離開鬼界那麽多年了，人家想你啊。做娘的那麽狠心，把孩子丟在魔界都不管不問的。要等你在找我，那可不知道猴年馬月了。”離魅嘟起嘴，賭氣似的說。
清泠垂下眼，輕輕一笑，“無事不登三寶殿。你們這些隻會看熱鬧的，什麽時候那麽重感情了？”
離魅眼波流轉，“這話我還要還給你呢。我們鬼帝大人變得那麽有人情味，鬼族該是要慶祝個幾天幾夜吧？那也不好，要是你太有人情味，讓死靈複活，攪得人鬼之間界限被打破，可讓人傷腦筋呢。”
說話間，離魅的眼掠過一旁沉思的雅塵，還有目瞪口呆看著她的溪淚。
清泠眉梢微動，“難不成你也要來興師問罪麽？厭羅被我拖入了輪回，你還要代她審判我不成？”
“怎麽會呢？我可是很喜歡娘親的，怎麽舍得欺負你呢？如今六界太平，各族通婚之事屢見不鮮，我還能說什麽？便是由著帝後的性子胡來，我除了盡心盡力，還能如何？”離魅笑的天真無邪，眼中卻晦明莫辨、深不可測。
清泠勾起她一縷發絲，笑的溫柔，“離魅大人，你，可是從來不離帝後身的。”
離魅雙眼一睜，頓時退離清泠幾尺遠，“清泠，作為鬼帝，作為女人，你，都不合格。”
十歲孩童的臉上，浮現出的是冰冷無機質的神情，那雙眼，就如同機械產物，沒有半分情感色彩。
清泠緩緩站起身，“那又如何。”
“帝後許你幾生幾世尋覓情感。不是讓你破壞人間秩序，顛倒陰陽，亂改生死，罔顧天命。人鬼界限被破，你如何收場！”
“帝後尚且不說什麽，你有資格問罪於我麽。”
離魅一雙眼盯著清泠，莫名的恐怖非常，“帝後就是太寵你們了。什麽事都願意攬下。若是事事依順你們，這個世界的平衡早已打破，還哪裏來的六界之分！你莫要太過肆意妄為了！你可知道你闖下的禍全都由帝後擔下後果！”
她此話一出，整個大廳裏的氣氛異常沉重。所有人屏息看著這兩個人。
離魅雖然外表隻有十來歲，但是作為一個魔族，作為一個在帝後身邊侍候的魔族，其實力可見一斑。
兩人均是族中數一數二的王者，這樣冷冷對視之下，壓迫感直將人逼至窒息。
清泠抿了抿唇，忍不住輕笑出聲，“你這明戀暗戀那麽久了，人家不理你，還到處找人泄憤不成。”
離魅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鼓起了腮幫子，“就算心裏清楚也不要說出來啊！那麽多人在呢！你是不知道，帝後從你這兒回去之後，那個男人就……”
話說到這裏，離魅像是被什麽奇怪的東西噎住了一樣，臉色難看的要死。
清泠實在是沒法給她麵子，捂著嘴笑的花枝亂顫的。
這莫名其妙被打破的僵局讓所有人頭上都直冒黑線，這是鬧哪樣。
“沒想到你還真的變成這個樣子了。會笑會鬧，還會耍無賴了。不過帝後讓我帶給你一句話，愛情，不是占有。”離魅那雙無機質的眼看向了雅塵。
清泠垂下眼，“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離魅再次看向清泠的眼中帶了些憐憫。
離魅的外貌如同精致無二的瓷娃娃一般，那張臉帶著雌雄難辨的美。而祂，是無性的。
作為帝後身邊唯一形影不離的輔臣，祂愛上了她。
愛情，從來都不是將對方占為己有。
無論帝後，還是離魅本身，對於愛情，都選擇了放手。
所以，哪怕全天下都知道離魅愛著帝後，也從來沒有人覺得離魅不該留在她身邊。
“你們之間，從來都是你做決定。你從來沒有問過，他想怎樣。你自以為所做一切都是在滿足他的欲求，你有沒有想過，他到底要不要。”
清泠閉上了眼，不予回答。
離魅露出悲天憫人的微笑，“你害怕，害怕一旦放手，他就會從此消失在你眼前。不是你不想給他自由，也並非想讓他痛苦，隻是你不敢，不敢讓他走。你擔心那隻狼崽子養不熟，被放了生之後，便不會再回到你身邊。清泠，你表現的殘酷霸道，事實上卻膽小怯懦。”
因為，你愛的太深了。
離魅當著所有人的麵，甚至是在雅塵麵前，揭下了她最後一層麵具。
“你一直想著，是你要風雅塵變成你的人，是你要他永遠留在你身邊，是你要他變成鬼族。你從來沒有想過，除去你強求的，他，是不是本來就願意呢。”
清泠倏地睜開眼，望向一旁沉默不語的雅塵。
她迄今為止所做的任何事，出發點都是雅塵不愛她，雅塵要天下不要她。如果，這一點早已改變了，她還需要如此強硬的對待他麽。
雅塵與清泠對視良久，突然展顏一笑，“我不願意。”
清泠的瞳孔一瞬間猛的緊縮。
一旦沒有了製約，雅塵就會開始忤逆她，他不會再聽話，不會再待在她身邊。
雅塵站起身，走到清泠麵前，伸手撫上了她的臉頰，“在情愛之中，是不該有成王敗寇的。就身份而言，一直都是你為主、我為仆。但若是兩個人相愛，你在我麵前不是鬼帝，不是主子，隻是一個女人。我愛的女人。”
我愛的女人……
清泠聽到這句話的同時，腦袋一片空白。
“作為一個男人，我有我的尊嚴。所以，請成為我的女人，一直一直、永遠留在我身邊吧。”雅塵臉上露出淡雅的笑容，輕輕吻上清泠的唇。
有時候，有些事其實非常非常簡單，簡單的隻要捅破那層窗戶紙便可撥雲見日。偏偏有些人就是這樣膽怯，連那麽小小一步，都不敢跨出。
如今離魅一語道破天機，讓清泠和雅塵之間的關係明朗化。其實他們本來就不存在什麽原則性的問題，隻是誰都不願先說愛而已。
他們都太驕傲，同時也都太脆弱。
不敢，去相信愛。
清泠難得小鳥依人的任由雅塵吻她，臉上也難免開始燒紅，心跳聲幾乎震耳欲聾。
哪怕是現在她也不敢相信，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
片刻後，雅塵稍稍拉開距離，又附耳過去，“我離不開你，不是因為你掌握著我的生殺大權。而是因為，我愛你。我的絕望並非來自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是因為，我看不到你的心。”
清泠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淚水不自覺的溢出眼眶。
“我不後悔逼你成為墨涵，但我後悔用錯了方法。對不起。”雅塵環住了清泠的身子，溫柔的抱住她。
清泠捂住了自己的嘴，幾乎泣不成聲。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該有多好。
離魅見狀轉身離去，“打擾人家談戀愛是會被驢踢的。不過娘親，再美的女人哭起來也會很難看的，小心你男人嫌棄你。”
離魅的餘光掃過大廳裏的眾人，他們不禁都打了個哆嗦，識相的跟著她走了。
會不會被驢踢是不知道，但是這個女人絕對不好惹。
退出審判之殿後，溪淚非常粗神經的上前去打量離魅。
“你為什麽叫清泠娘親？你到底幾歲啊？怎麽看起來那麽小？而且你身上穿的是現代的服裝吧？你也是穿的？”
離魅那雙無機質的眼冰冷的望著她，“爾等粗鄙人類沒有資格過問吾之事。”
溪淚被她的雙眼狠狠震懾住，恐懼的說不出話來。
離魅嘴角上揚，冷冷一笑，“人類乃六界最弱，肉體凡胎在鬼界逗留會有什麽後果，清泠沒有告訴你吧。”
溪淚僵硬了身子，“什……什麽後果？”
“肉體和生靈在鬼界均會被陰氣腐蝕，久而久之，肉與靈皆會腐化、黏著合一。也就是會變成你們人類一直說的……僵屍。”離魅笑的惡意非常。
溪淚頓時驚得癱軟在地，“你……你說的……是真的？！”
“我為什麽要騙你？一旦變成僵屍，肉體和靈魂就都沒救了。除非你願意維持那個樣子，無神無心的過下去，不然，就是個神形俱滅的下場。”
離魅頓了頓，“清泠早已將你複活，根本不想你留在鬼界。你若執意如此，她也不好打擾你的美夢，隻能眼睜睜看著你墮落下去了。”
溪淚已經被嚇慘了，完全六神無主，“那……那雅塵呢？他……他不也……”
“你這是真傻啊。清泠愛雅塵，不久之後就會把他變成真正的鬼族。你，能和他一樣麽？”離魅在溪淚身上得到足夠的樂趣之後，便帶著七人款款離去。
留下來的八卦使者麵麵相覷，同時囧囧有神的想到，不愧是魔族老大的心腹，真渣啊。
下一刻，溪淚以非人的速度從地上彈跳而起，刷的衝進審判之殿，直奔清泠的所在地而去。
“我不要做僵屍啊！！！清泠快送我回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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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溪淚就化作一顆繁星，被清泠毫不留情的踢回人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