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年前，清泠作為鬼界的帝王，每日要做的便是審判進入地域的鬼魂，入輪回道還是魂飛魄散，都由她來決定。
當然，那些魂魄也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情感。但是無論他們怎麽哀求，清泠都沒有感覺，更加不可能滿足他們微薄的請求。
為什麽呢？死去，也就意味著生前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喝下孟婆湯，連最後的回憶和情感也會失去。他們明明知道會這樣。那為什麽，還要這樣求她？
鬼魂無法流淚，她也沒見過眼淚。
就算她看到了，也不會動絲毫惻隱之心。
厭羅審判的是生靈，清泠審判的是死靈。
所以相比較而言，厭羅接觸的情感是比清泠多的，這也導致了，厭羅的心善。
厭羅秉持的是法理不外乎人情，有緣由的罪業她會酌情處理。
清泠則是像個程序化的機器，任何罪狀下來她絲毫沒有猶豫的判決。
俗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地域中的魂魄一部分是萬念俱灰，一部分是已然認命，自然也就有一部分是擁有欲求、怨氣和仇恨的。
這些就是清泠一直不能理解的。
對於要輪回的人來說，前世一切煙消雲散。既然不會留下什麽，何苦再去追求？
而對於要在地獄受苦和徹底湮滅的人來說，已經要不複存在了，還去追逐什麽呢？
她不明白。
不明白欲望和執念從何而來。
不明白為什麽他們放不下。
不明白有的人無論如何不願喝孟婆湯，有的人卻懇求多喝幾碗。
不明白。
因為她沒有。
沒有情緒。沒有欲求。沒有念想。
所以她，什麽都不在乎。
沒有任何想要，也沒有任何可失去。
清泠的眼是地獄冥火，厭羅的眼是地獄業火。
一為毀滅，一為重生。
清泠從存在之初開始，就意味著破壞。
她不在乎。
所以她甚至不明白為什麽厭羅要將那雙眼遮蔽起來。
她並不是想要用這雙眼去摧毀什麽。
她隻是不在乎。
不在乎它曝露於人前。
她很肯定，自己能控製這雙眼，控製毀滅的力量。
厭羅一定也可以。那麽為什麽，還是要遮住呢？
她不明白。
然後那個人就出現了。
“你和厭羅本是一個事物的正反麵，同生共死、一心同體。可是厭羅懂的你卻不懂。想來因為在鬼界出入的都是對情感毫無留戀的無聊之徒。那麽，我給你一個機會，讓你重新開始，擁有感情如何？”
清泠看著那個美的無法形容的女子，不僅表情無甚變化，情緒也絲毫未動。
“無所謂。”
“雖然你這麽配合我是很高興。難道你沒有想過，你離開鬼界之後這裏會變成什麽樣？”
“萬物自有其命數，想有什麽用？”
女子聞言便開懷大笑起來，“很好。清泠，記住你今天說的話。本宮保證，千年之後，你必會親自將這句話踐踏的支離破碎。”
然後，她被送入輪回，一晃便是千年。
她的靈魂早已被打上了刻印，每一世都以墨涵之名生存，每一世都命運多舛。
每一世都沒有情愛。
直到今世。
遇上了雅塵。
每次輪回，記憶都會丟失。不是被消除，隻是被封印。
因為她是特殊的。任何人都無法從她身上帶走什麽。
十六歲那年，遇刺，死亡。
然後蘇醒，失去今世記憶。
清泠不會死，她隻是記憶倒帶，回到了前一世。
所以，一直以來，雅塵心心念念的人，就是她。
墨涵，就是清泠。
然而，今世和以往都不同。
自從蘇醒之後，時不時會憶起過去，前世、前世、前世……久遠到她剛剛誕生於世。
再然後，鬼帝回來了。
她一點一點的把過去的行為準則撕個粉碎、絲毫不剩。
她篡改命數，強求不該求的人。
雅塵是人，她卻是遊離於六界之外的存在。
以雅塵本身的命數，造反失敗，打入九重地獄都不為過。
她是鬼帝，她才是決定生死命運的人。
她要雅塵好好的，活著成為她的同族。
那個冰冷無欲的鬼帝已經在不斷的輪回中徹底消磨殆盡了。
從今以後，她隻會是一個懂得笑、懂得哭、懂得情、懂得愛的……女人。
鬼界，也被稱為地界，和地獄是兩個概念，清泠她們習慣叫為地域。
上有九重天，下有九重地。
當然，上下的概念也並非一般意義的上下，神界和鬼界都是獨立的空間，沒有所謂的上下之分。
鬼界和神界的構造還是有區別的。
鬼界的每一重地都設有一個地獄，以罪刑的深淺來決定下哪一重地獄。
鬼界除了永遠都是黑夜以外，和其他幾界無甚區別，鬼族們擁有正常審美的外貌，安居樂業的生活，和平發展的社會。
當然還要加一條，吃飽了沒事幹可以去地獄抽打犯人。這是其他幾界都沒有的特殊娛樂項目，所以鬼界老是會來一些壓力太大沒地發泄的主兒，專為了去地獄娛樂而來。
九重地是清泠的領地。除非清泠允許，不然誰都無法進入。
九重地獄的冥火對旁人來說是灼燒靈魂的存在，對清泠來說就是用來洗浴的。
不管是哪一界的居民，力量都與外貌成正比，所以不存在虛張聲勢一說，看外表就可知其實力。當然，人界除外。
鬼界也是等級劃分比較嚴苛的，每一重地域的居民都是以力量劃分。
外人來旅遊，可進入的地域也要看他的實力。
這在神界、魔界、鬼界都是一樣的。
仙界和妖界是散養的。人界誰愛管誰管去。
以上，都是由某一個女子決定的。
為此她還去特地學了建築學，把神魔鬼三界都建設成了九重，金字塔狀。
現在，九重地下居然住了一個人類。未死的人類。
鬼界這次是真的沸騰了。
八卦這東西，不管在哪裏都是焦點。
以前，八重地都是放任自由的，現在，八卦使者執掌地域。
讓眾人不禁讚歎道，終於有組織有紀律了。
八卦使者帶頭和鬼族聊自己上司的八卦，反正清泠除了雅塵之外，對待其他事物還是同以前一樣保持著無所謂的態度。
鬼族在知道了自家帝王的情史之後，對雅塵表示嚴重唾棄和鄙視。
隨後，他們默默的為這個活著的人類默哀，並且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和同情。
開玩笑，這裏是鬼界又不是神界，那是鬼帝又不是神帝。
天天在地獄冥火裏打滾的女人能幹出人幹的事麽？
鬼族們開始暗地裏聚眾賭博，紛紛議論這個人類能支撐多久才被折騰死。
再次對這個人類表示默哀。
當事人雅塵是不可能知道這些事情的，他還沒緩過神來呢，在清泠的宮殿裏惶惶度日。
清泠給他時間冷靜，進入地域之後再沒出現過。
但是這種事情，對於一個人類來說怎麽可能冷靜的了。
自己和鬼族的帝王朝夕相處了十年，這叫一個人類怎麽接受？
他甚至還企圖控製她利用她。
這……換做一般人早就精神崩潰了吧。
雅塵突然覺得一直以來的自己都像個跳梁小醜，被清泠耍的團團轉。
再想來，堂堂鬼帝，對他如此執著，他該是受寵若驚還是誠惶誠恐？
“哦呀，你就是清泠帶回來的人類？長相倒是不錯嘛。靈魂也很黑。做人類倒是可惜了。”
被嚇習慣的雅塵無奈的看向來人，微微一笑，“閣下是？”
這段日子以來他都是一個人在諾大的宮殿裏居住，鬼影都沒一個。這下突然來了一個，倒是讓他不禁鬆了一口氣。
隻不過這個人……不對，不是人。人不可能長這樣。
渾身上下都是藍色，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像是麵對汪洋大海一般。
那雙水藍色的眼清澈的讓人恍惚，和清泠地獄之火的眼天壤之別。
“吾乃帝後座下水靈……說這些你也不懂。你得叫我水宮主，因為你現在還不是清泠的夫君，所以我們之間的上下關係要搞清楚。”水靈眨眨眼，笑意盈盈的說。
雖說她強調上下關係，但根本不給人壓迫感，反而如置身水波中一樣輕盈舒適。
“水宮主。不知找在下有何要事？”雅塵客客氣氣的朝她行禮。
“沒什麽。就是來看熱鬧。沒想到清泠也會做出這種驚世駭俗的事情，連厭羅都被暗算了。”水靈這次的表情上升到了賊笑。
雅塵有些尷尬。這樣坦白的話他真不知道該怎麽去回應。
水靈見狀一笑，“你別緊張，我沒惡意的。我又不是老八股，異族通婚什麽的現在誰還在乎。我們家帝後……不對不對，說說你們吧，誰先追的誰？”
雅塵默然。這個不知道是什麽種族的女子，說話直白到他根本接不下去。
“我和清泠，並非那種關係。”
“誒？怎麽可能？不是那種關係清泠會把你放在她的宮殿裏？你知道這九重地是清泠的私人領地麽？私人！不是她的私有財產怎麽可能被置放在這裏？”水靈大驚小怪的說出了一堆雅塵聽不懂的話。
聽她這意思，雅塵就是清泠的個人財物了？
雅塵微微苦笑，“我也許是她的。但是她並不是我的。所以我們並非情人關係。隻是……所屬關係而已。”
“你真笨。我告訴你，雖然你是人類她是鬼族，雖然你力量微薄她足以翻雲覆雨。但是在愛情麵前，那些根本都不是問題。最重要的是，你愛不愛她，她又愛不愛你。就我看來，不，不隻是我看，隻要認識清泠的人都知道，她這個人幾輩子都沒在意過什麽，更別說這樣直接打包塞自己宮殿了。你要對自己有信心。沒追求過就去追求。她現在不是你的，並不代表她以後不會是啊。”水靈振振有詞的說著，說罷還拍拍雅塵的肩膀，一副過來人的姿態。
雅塵聽的微微愣神。自從遇到清泠以來，他的尊嚴和驕傲都被擊落的一點不剩。現在就如驚弓之鳥、喪家之犬一般膽小怯懦。
他待清泠如何，清泠待他又如何。
他們之間的情感……根本就是扭曲的。
這是愛麽？
“你有什麽好顧慮的？好生生的活人都被帶到鬼界來了。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洗掉記憶輪回轉世，清泠不至於因愛仇恨把你扔地獄裏去吧。”
末了，水靈認真想了想，“不對，還真有這個可能。”
雅塵又是苦笑，“多謝姑娘好意。但如今，我已是她手中的一顆棋子，想留還是想棄，我都由不得自己。”
就如當年他對她那般。
水靈誇張的歎了一口氣，“木頭！笨蛋！合該清泠那樣對你！”
說完，水靈刷的一下消失不見了。
雅塵站在原地，靜靜的思索方才水靈說的話。
他和清泠，到底，是什麽關係。
之後，水靈又耐不住性子跑去清泠的寢宮。
清泠隻覺身邊一注水流掠過，便伸手一抓。
“啊啊！快放手！疼！疼！”現出人形的水靈捂著自己的頭，眼淚汪汪的看著清泠手中的她的發絲。
“誰叫你每次來都不好好走門，你以為我這裏是哪兒，隨你這麽閑逛？”清泠淡淡一笑，倒是放了手。
水靈一邊哀怨的瞪她，一邊按摩自己的頭皮，“怎麽去人界一趟性子變得那麽惡劣了？以前的鬼帝大人多麽公正嚴明啊。”
清泠微挑眉梢，“你是希望我治你私闖鬼帝寢宮之罪？”
水靈頓時跨下來臉，“以前雖然人冷冰冰又一板一眼的，但是比現在惡毒的後媽形象好多了！”
清泠輕輕笑起來，“帝後座下的水靈大人應該很忙才是。不會是偷偷遛下界的吧？這被帝後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水靈渾身一個激靈，立馬哭喪著臉扯住清泠的衣袖，“好姐姐！鬼帝大人！我錯了還不行麽！千萬不要去跟帝後打小報告！那個女人會整死我的！”
“好了，別瘋瘋癲癲了。你們這一個兩個都那麽喜歡看熱鬧，帝後還不是寵著你們？有什麽想說想問的，看我有沒有心情回答你了。”清泠麵上清冷，眼中卻是戲謔的光芒。
水靈感覺自己忍不住嘴角抽搐，“你是投胎的時候不小心頭著地了吧？磕壞腦袋了吧？怎麽變了個人似的？”
清泠笑了，“你說什麽？”
水靈抱住自己的腦袋，“一個帝後就夠了啊！現在怎麽每個人都這樣了！本來都是超凡脫俗的人吧！怎麽現在市井氣還那麽重！渾身上下都寫著我很邪惡好不好！”
“等厭羅回來你再抱怨不遲。”清泠也很好奇，厭羅這樣的人要是變成人類，會發生什麽有趣的事情。
水靈渾身僵硬，“天哪！不行！絕對不行！要是厭羅和你變的一樣，還讓不讓人活了！”
“那還不快點守著她去？應該能看到很多讓你永世難忘的場景才是。”
水靈點點頭，剛要往外衝，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轉過身來麵對清泠。
“你這是在轉移話題吧？我倒是想問問你，雅塵那個人類你打算怎麽辦？人都給你整傻了，你要一個傀儡有什麽用？”
雖然在諸多神魔中，水靈的智商算是很低的了，但是比起一般人，那還是相當聰明的。
“沒關係，我們有永恒的時間來慢慢培養新的感情。我不怕等。”清泠的笑容不帶一絲感情。
“你倒是不怕，要是那個人類神智完全被摧毀，到時候，你是要再去找一個麽？”
“不會的。如果他是那麽脆弱的人，一開始，我就不會選擇他。”清泠做事，怎麽可能允許自己出錯。
水靈笑著點點頭，“真是可憐啊。被你這樣的女人看上。那好，等你們有了結果我再來拜訪，先走一步啦。”
轉眼間，水靈又幻化為水消失無蹤。
清泠垂下眼，輕輕笑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