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國傾城之攝政王福晉 第九十六節 三岔路口

如果自信十足,認為這樣的做法高明至極的話,那又我?”從他的目光裏,我沒有看出虛心納諫的成分,更多的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這樣的眼神讓我很不舒服。

“這麽看來,你是反對的了?你覺得我理由不充分嗎?”多爾袞饒有興致地看著我,似乎等著我提出反對意見,然後他就一一駁倒,讓我啞口無言,以後不會再出來阻撓他的決定或者意圖作梗。

我微微一笑:“皇上英明,理由自是非常充分,我當時聽了,也曾啞口無言,心悅誠服。”

多爾袞當然聽出了我的話外之音,於是問道:“是不是你後來琢磨了一陣,又想出了什麽不妥之處?”

我懶得再和他兜***了,於是直接問道:“皇上莫非以為讓漢人們都了頭,改了滿洲服飾,就可以避免漢化,避免重蹈北魏,金國和蒙元的覆轍了嗎?”

之前,我一直考慮著如何能夠說服多爾袞,沉思良久,心裏漸漸有了譜——若是像龔鼎和範文程那樣單單從漢人的禮法上和政權穩定上來勸說,那麽多爾袞肯定有一百個理由反駁,所以我必須要拿出點新的東西來作為論據,這就是引導他的思維漸漸擺脫曆史局限性的束縛,這也是唯一說服他的希望。

多爾袞之所以深深憂慮滿人漢化,一半是因為他多年以來就深受皇太極的教誨。皇太極認為,漢化會令人喪失尚武精神。棄武從文,並且學去了漢人那種奢侈享樂之風。因此他經常勸諭眾人不忘滿洲傳統,還說:“朕發此言,實為子孫萬世之計也,在朕身豈有更變之理?恐日後子孫忘舊製,廢騎射,以效漢俗,故常切此慮耳。”作為皇太極地好學生。多爾當然會牢記這一點。另外一個原因是。去年時大學士希福向朝廷進獻了滿文寫的遼、金、元三朝史料。這些過往異族入主中原的曆史經驗。最主要的警示就是要異族統治者一點要防止上層漢化。特別遼、金兩朝,漢化最終導致了皇族的消沉和委瑣懦弱。多爾袞仔細閱讀史料之後,不能不對這個問題極其重視。

“這是當然,所謂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君父臣子,自古一體,豈有君父剃辮發、著旗服。而臣子不從之理?漢人們剃了發,穿上了我滿洲的衣服,才會老老實實地做大清的臣民;隻要他們繼續穿著明朝的衣服,留著明朝地發型,那麽他們就時時刻意區別滿漢,懷念故朝,必然對我朝懷有異心。況且漢人們不發,將來滿人也漸漸地把他們地習俗學去。也開始蓄起頭發。穿起漢人地衣服,以漢化為榮,忘記了自己的根本。那麽大清就離覆滅不遠了。”

我實在為多爾袞這種令人匪夷所思的強盜邏輯而感到可笑了,“難道改變的發型,思想也就能跟著改變了?剃了頭發,就可以忘記自己是漢人了?假設被征服的是滿人,漢人強迫滿人蓄起頭發,穿起他們的衣裳,不從就殺頭的話,滿人會不會奮起反抗?就算是當時被迫從了,那麽每當看著自己身上地異族衣裝時,心底裏會不會積蓄仇恨,暗暗打算著,早晚有一天,要打敗漢人,改回自己本來的模樣?”

多爾袞先是一愣,不過他的回答卻也不無道理,“也許會,然而人總是容易忘本的,就算是當代的人會懷有仇恨,可這個仇恨未必會在他們的子孫身上延續下去。假若他們的子孫在大清的統治下活得很好,日子過得滿意,肯定會把這個仇恨忘掉地。隨著那些死不開竅地人陸續入土,這個仇恨也就跟著消亡了。”

想想後來的曆史也確實和他預料得差不多,當一批一批的漢人學子們拖著辮發進京趕考,做清朝地官員,為清朝效力,維護清朝的統治,甚至不遺餘力地一次又一次地衝鋒陷陣,竭盡心智來為鎮壓反清武裝而努力時;當辛亥革命之後,革命黨人拿著剪刀到處剪辮子,無數讀書人一麵極力地護著腦後的辮子一麵痛哭流涕時,就恰恰應驗了多爾袞的預料。人性和血性,有時候恰恰是矛盾的。

“嗬嗬,也許漢人確實會因此而把自己當作是大清的子民,然而這未必就能阻止滿人的漢化。皇上若果真想徹底遏製這個局麵發生,那麽最有效的辦法絕對不是改變他們的外形,而是改變他們的語言和文字,讓漢人們學習滿語,使用滿文;他們把儒家學說奉若神明,隻有罷黜儒家,像秦始皇一樣焚書坑儒,實現法家治國,才能真正弄垮他們的精神支柱,才能讓他們逐漸接受滿洲的同化。試問,皇上能做到這一點嗎?能讓萬萬人被數十萬人同化嗎?”

多爾袞這次倒是沉默了。在這個問題上,他沒有辦法和我辯駁。

首先,滿洲的那些比如薩滿跳神之類很低級落後的文化當然不能取代儒家思想;其次,要讓漢人們都學滿語,根本沒有那麽多施教人員,再說漢人不會滿語也不會影響到生活,而滿人學習漢語則有利於獲取知識和方便交流;況且,漢人的文明程度遠遠高於滿人,落後的人當然希望進步,提高自身水平,而不是愚蠢地拉著高明的人和自己一起愚昧,就連他多爾袞也是從小就如饑似渴地學習漢文化,甚至親自去祭拜孔子,可見化文明為愚昧這種開曆史倒車的行為,連他自己都不願實行,更別說在廣大百姓間實行了。

我見自己的說法似乎起了點效用,於是連忙乘勝追擊,繼續分析道:“可見,若要想叫滿人避免漢化,是極其困難的。尤其是將來天下太平之後,生活安逸。琴棋書畫必然會代替騎射布庫,還有幾個願意吃苦耐勞,還有幾個不怕死的?李自成地大軍為什麽那麽快就土崩瓦解、作鳥獸散?因為他們窮的時候,掠奪金銀婦女就是極大的動力,甚至可以亡命;而當他們在燕京搜刮得差不多了,誰不想揣著金銀去衣錦還鄉,誰還願意繼續上戰場拚命?由此可見,現在八旗大軍雖然天下無敵。然而從一塊鐵板變成一盤散沙。甚至用不了二十年的時間。隻要耽於享樂。那麽就必然喪失鬥誌,將來若是再起戰事,恐怕他們連馬都爬不上,連弓都拉不開了。到時候,皇上是不是還要指望漢人們來替大清征戰?所謂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正是如此。這個問題。絕對不是單憑讓漢人們剃發易服,就可以解決得了的。”

多爾袞的臉色越發難看起來,雖然我說得確實很有道理,卻著實觸及到了他的要害,我這麽早就開始預言他一直引以為傲的八旗大軍將來會墮落成烏合之眾,地確令他心生慍怒,卻不得不冷靜下來審視。

許久之後,他神色沉重地問道:“那麽以你看來。要想避免這個。我要怎麽辦才好?”

我反問道:“那就要看在皇上心目中,究竟是維係大清基業重要,還是保住滿洲人不被漢化重要。國家和民族。如果隻能保住一個地話,你會選擇哪一個?”

這個問題實在太難回答了,多爾袞躊躇良久,也沒能給出一個明確答案。最後,他隻得又問:“保國家,要如何?保滿洲,又要如何?”

我回答道:“保國家,那麽皇上就沒必要剃發易服,或者為此而殺人了。如果因為這個而引起漢人們地激烈反抗,那麽現在很多已經平定下來的地方肯定又會反叛,華夏大地自然會烽煙四起,那麽大清若想統一華夏,這個過程必然會推遲很多年;而為此付出的代價,種下的仇恨,也會相當巨大。所以說,也隻有不強行剃發,繼續照著現在的製度進行下去,大清基業才更有希望盡早穩固。當然,多年之後,朝堂之上,軍營之中,也許就是漢人們橫行得誌了,然而統治這個天下的,仍舊是皇上和宗室貴族們。

若是要保滿洲的話,恐怕就與皇上地雄心壯誌相左了。那就是不進關,或者隻將國土控製在黃河以北,集中力量鞏固國力,不讓滿人沉於中原尤其是江南那種花花世界之中而喪失了鬥誌和本性。這樣一來,南北朝或者遼宋對峙的局麵就又出現了,漢人們不但沒有足夠的武力來收複北方,更會“直把杭州作汴州”而更加貪圖安逸,也會更加懦弱。所以,大清既可以做一個長期的北方霸主,也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漢化,保持滿洲本性。

所以說,兩者權衡,各有利弊,取其一是何其艱難。然而魚和熊掌不能兼得,皇上必須選擇一個,這就需要魄力和懂得取舍了。”

多爾袞將眉頭擰成了川字,思量許久,仍然沒有回答。沉重地歎息之後,他下了炕,又如慣例一樣,在窗子地下緩緩地踱起了步子,一個來回,又一個來回,時間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的腳步也沒有停止下來的意思。

人生在世,總會出現這樣或那樣的抉擇,偏偏這惱人的抉擇,不但避免不了。站在這種三岔口上,在不得不往前走地情況下,隻能選擇做抉擇。而這個抉擇似乎錯地比對的要多很多,很多。而多爾作為一個軍事統帥,作為一個政治領袖,他所麵臨的抉擇則更加嚴重和艱難。一旦選錯了方向,那麽給國家和民族帶來地就是莫大的災難了。這麽大的責任,他如何能不再三躊躇,唯恐成為曆史罪人呢?

天色已經漸漸黑暗下來,宮女進來掌燈,他也累了,於是停下腳步,坐在炕沿,又拿起了久違的煙袋,在吞雲吐霧中繼續思考著。

“皇上,還是歇歇吧,晚膳還沒用呢。”我關切地問道。

多爾袞搖搖頭,“算了,不餓,你要是餓的話你就傳吧。”藥味混合著煙草味,這個屋子裏的空氣極其渾濁,他大概說話說急了,被煙嗆了一下,於是劇烈地咳嗽起來。

我急忙上來幫他拍撫著後背,同時也忍不住埋怨道:“你不知道,抽煙是很傷身子的,更何況你現在病還沒好,再這樣下去可不行。”

他倒是固執得可以,好不容易將咳嗽捱了過去,又愣是把我剛剛搶奪過去的煙袋鍋給搶了回來,“什麽傷身子,你看那些整天抽煙的人不也照樣活得健旺?我正是因為現在精神不濟,才必須抽上幾口,否則早就躺下了!”

我很生氣,他這人,怎麽就倔得跟驢似的?油鹽不盡呢?想給他來幾句狠的,不過想到他現在心情很煩躁,弄不好會惹他發火,也隻好忍了忍,暫時作罷。

“天色也晚了,你還是早點回去吧,別陪我一起耗著了,”多爾袞這幾句話說得不冷不熱的,直到目光轉移到我的肚子上,這才稍稍有了點溫度,“就算你自己無所謂,也不能妨礙了肚子裏的孩子,他長得壯不壯實,全靠你這個當額娘的知不知道體恤自己呢。當年我額娘就是身懷六甲的時候遇到烏拉部被滅,焦慮之下不小心早產,弄得我從小就身體孱弱,隔三差五地生病……唉,我要是身體好,也就沒這麽多煩惱了……”

難得他肯說幾句關心的話,然而這幾句關心的話,也讓我聽得揪心。本來想勸慰幾句的,不過看他似乎想一個人靜靜,於是我也隻好起身告辭了。

走出殿外後,月亮已經高高地懸在夜空當中了,我長長地呼吸了一下外麵新鮮的空氣,已經頗有幾分寒冷的秋風吹拂著我的略顯單薄的衣裳,讓我禁不住打了個冷戰,心底裏湧上一陣惆悵:果然是高處不勝寒,這皇宮又能比月亮上的廣寒宮暖和多少呢?同樣的瓊樓玉宇,同樣的人情淡薄。我們身為夫妻,也照樣要像做客一樣地進行著拜訪,辭別的套路,除非他主動挽留,否則我是不能和他同床共枕的。包括我和我的兒女們,也不是說讓他們留宿就可以留宿的。果然是“相敬如賓”。

我曾經在閑暇時翻閱過[太祖武皇帝實錄],一的細節:努爾哈赤剛剛起家時,家產很少,晚上隻能和元配佳氏,以及東果、褚英、代善三個兒女們一起睡在同一張大炕上。曾經有一個晚上,家裏悄悄地來了刺客,外麵連個護衛阻擋都沒有。好在老努很警覺,及時聽到了門外的異響,恐慌之下他把孩子們全部藏在炕櫃裏,然後讓妻子假裝出門方便,自己拿把刀隱藏在她身後,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出了門。看到刺客之後,他驟然躍出,很快製服了對方。然而不知道對方是否有其他幫手,害怕刺客狗急跳牆,他隻好假癡不癲,故意大聲嚷嚷:“你這個賊,是不是盯上我家的牛,趁夜來偷?”好在刺客沒有幫手,為了能夠平安脫身,就連忙承認自己是偷牛的,於是被努爾哈赤痛罵了一頓,抱頭鼠竄。

想及此處,我的嘴角不知不覺地蕩漾起一絲笑容,憧憬著我和多爾也成了貧賤夫妻,和兒女們睡在一張炕上,賊人來了,多爾袞就如此保護我和孩子……人真是得不到什麽就惦記什麽,習慣了權勢和富貴之後,居然也惦記著這樣的平淡生活,惦記起溫馨的夫妻之情了。可見,人確實是個貪婪的動物。

苦笑著晃晃腦袋,我離開了武英殿,最後回頭望了一眼窗子上映出的燭光,但願,他的選擇不要讓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