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吧。
殷玉瑤,盡你所能,能逃多遠是多遠吧。
澹塹關高高的角樓上,一道人影臨風而立,廣袖薄衫,容顏絕美,有如瑤池仙姝。
斜斜勾起的鳳眸中,滿含陰厲。
直到殷玉瑤的身影完全消失,她才提起裙幅,緩緩地,下樓而去。
宮鬥。
從來不止是在後宮之中。
殷玉瑤,敢攔我的道,你隻有死路一條。
大燕的皇後,隻會是我,也隻能是我。
她慢慢地走著。
八月清晨的露水,打濕她的辮角發梢。
她相信,自己已經解決掉了障礙,前方,將是一片坦途。
這一幕大戲,她已經籌劃了很久。
從燁京郊外,她被他們聯手戲弄開始。
燕煌曦,殷玉瑤,我要讓你們知道,敢於觸怒我的後果。
棲鳳宮外,我說得很清楚很明白,燕煌曦,當日之辱,我要你,千倍償還!
馬車飛速行駛著。
厚厚的簾幃,遮住明亮的陽光,車廂之中,一片黑暗。
僅僅用了三個時辰,這輛神秘的馬車,已經出現在另一個,遠離澹塹關的地方。
一個叫桑山別宮的地方。
這裏,才是所有陰謀的,起源之地。
荒草叢生,殘垣斷壁,所謂的別宮,其實就是幾間破磚爛瓦堆積起來的屋子。
下了馬車,黎鳳妍悄無聲息地,走向正中的那間屋子。
木門開處,幾縷淡薄的陽光射入,映出一張仍舊嫵媚奪魂的臉。
她已經四十三歲了,早已不年輕,可是歲月,卻沒有在那張國色天香的麵容上,留下任何痕跡。
她仍然是美麗的,所以,她不甘心,不甘心如此早地就被趕出那繁華富麗的宮殿,她深深地向往著那裏,一直都向往著。
所以,兩個同樣野心勃勃的女人,很快,就達成了同盟。
她們,要聯起手來,對付同一個女人。
一個絲毫沒有反抗之力的女人。
她叫殷玉瑤。
她們之所以要對付她,僅僅因為,她是那個男人,最愛的女人。
她要得到那個男人的愛,所以必須除掉她。
她要尋回昔日的榮光與富貴,所以,她要打倒他。
摧毀一個男人最好的辦法,不是殺死他的人,而是殺死他的心。
要一個男人心死,最好的辦法,是讓他永遠都得不到自己最心愛的,最想要的。
她們做這一切,都是因為仇恨,因為強烈的欲望。
所以,自從那個男人登上皇位的第一天,這場聲勢浩大的陰謀,隨之啟動。
她們在朝中遍布棋子,暗中監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包括燕煌曦的大肆封妃,包括殷玉瑤的無助離開,包括後來發生的一切的一切。
她們不會讓燕煌曦,再找到殷玉瑤。
她們會讓殷玉瑤絕望離開,然後悄無聲息地將她幹掉。
沒有燕煌曦的保護,殷玉瑤,不堪一擊。
殺死殷玉瑤,她們就能摧毀那個男人,最為強韌的意念。
所謂,殺人不見血,奪命不用刀,當如是也。
這,僅僅隻是開始。
“如何?”
把玩著手中的玉簪,半倚在椅中的韓儀,輕輕開口。
“順利。”
“看來,不久之後,我該稱你一聲‘黎皇後’了?”
“下一步?”黎鳳妍不理睬對方的輕嘲,冷聲開口。
“你指什麽?”
“後宮。”
“後宮?”韓儀唇角微勾,“占盡三千寵?”
“是。”
“你,真想要?”韓儀的眼中,刹那掠過絲冷寒。
“是。”
韓儀沒有說話,隻是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輕輕地,推到黎鳳妍麵前。
黎鳳妍輕輕挑起眉頭:“這是什麽?”
“能讓一個男人,專寵於你的秘訣。”
盯著她看了良久,黎鳳妍終是拿起了那個瓷瓶,收進懷中。
此行,功德圓滿。
除掉了情敵,拿到了秘方。
所以,她毫不遲疑地轉過身,掉頭而去。
在她黎鳳妍眼中,從來沒有永遠的盟友,隻有可以利用的,和毫無價值的。
其實,她或許真的很愛燕煌曦,而且一點兒不比殷玉瑤少。
可惜麵對愛情,不擇手段的後果,隻能是讓那個你愛的人,離你越來越遠。
在這一點上,她永遠永遠,都比不上殷玉瑤。
她或許比殷玉瑤美麗,比殷玉瑤聰明,比殷玉瑤成熟,比殷玉瑤更有心機。
可卻沒有殷玉瑤那顆,隻為愛而愛的心。
所以,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裏,她注定慘敗。
但此時的黎鳳妍,是躊躇滿誌的,是勝券在握在的,她深深地相信著,那個強悍男人身邊的位置,隻會屬於她,也隻能屬於她。
所以,她沒有看到,背後那一雙,陰冷刻骨的眼睛。
韓儀笑得很開心。
就像四年之前,鐵紅霓死的那個晚上。
就像一年之前,燕煜翔死的那個晚上。
所有掩在刀光劍影背後的真相,隻有她一個人清楚。
隻是一支小小的玉簪,她便成功粉碎了那對龍鳳夫妻之間最溫暖的情感。
從此,高傲的鐵皇後將她的夫君拒之門外,直到其死,都沒有再對他敞開。
從此,深情的帝王帶著滿心的愧疚與痛苦,日複一日,結成心病,命赴黃泉。
這一切,燕煌曦不知道,燕煌暄不知道,滿朝文武不知道,就連老謀深算的北宮弦,都不知道。
隻有她知道。
在鐵紅霓薨逝的那一刻,那個叫燕煜翔的男人,那個英武無畏的帝王,也已經跟著死去,之所以強撐了三年,僅僅是因為,他還放不下肩頭的重擔,他還沒有等到,自己的兒子成長起來。
可是北宮弦,並沒有仁慈地給他這個機會,而是選擇在他最痛苦的時候,再給了他致命一刀!
燕煜翔,這就是你冷落我,無視我,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我不但要毀了你的情,你的命,你的國,你的家,還要毀掉你最為出色的兒子!
“娘娘。”一道黑影從昏暗中浮出,悄無聲息地閃到韓儀身後。
“有回信了?”
“是,皇上說了,全力配合娘娘的計劃,暫時按兵不動。”
“很好。”韓儀點頭,“北宮弦呢?”
“仍然下落不明。”
“我知道了。”韓儀閉了閉眼,“告訴暄兒,必要的時候,可以和倉頡的左鷹王聯絡。”
“娘娘的意思是——”
韓儀擺擺手,沒有再說下去,她想,以自己兒子的聰睿,應該能夠明白。
三年之前,皇太子燕煌旭代天巡授,在邊城突遭倉頡騎兵圍攻,亂箭穿心而死。
三年之後……燕煌曦,你一定會非常滿意,我為你準備的這一份份,豐厚至極的大禮……
前麵,就是湘江了。
走過那道高高的鐵索橋,她將再次離開大燕。
上一次,也是在這江邊,為了他的輝煌,他的勝利,她毫不猶豫地跳向那滾滾的江水。
她不曾後悔。
直到現在,也不曾後悔。
因為她愛他,從來就沒想過,要得到什麽回報。
隻是因為愛。
如果她的愛錯了……
死死地咬住嘴唇,殷玉瑤強忍淚水,邁開腳步。
百尺棧橋,鐵索森寒。
滾滾江濤在腳下呼嘯。
抓著冰冷的鐵索,她一步步向前。
陣陣蹄聲驀地從身後傳來。
玄色身影從空中掠過,定定地,落在她的麵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殷玉瑤目光恍惚,竟然沒有發現這個龐大物體的存在,伸手撥了撥他,繼續朝前走。
她纖弱的身體,驀地落進對方寬大的懷抱。
她先是怔愣,然後用力地掙紮起來。
他死死地抱著她。
她緊緊地抓著橋鏈。
整座棧橋劇烈地晃動起來。
金屬撞擊之聲,繚繞不絕。
長空渺渺,水聲隆隆。
即便如此,她仍然聽到了他的聲音:“瑤兒……”
曾經,這是她最渴望的溫暖;
曾經,這是她傾世黑暗裏唯一的光明。
可此時此刻,這個聲音對她而言,卻有如一柄寒光閃爍的匕首,直插心髒。
終於,他察覺到她的驚恐,她的惶懼,他微微退開身子,抬起她的下頷,深深望進她的眼底。
幽暗,森冷,一片漆黑。
完全不是他所熟悉的,那雙明澈溫婉的眼眸。
燕煌曦心中,猛然一悸,沒有多想,他湊近她,吻上她的雙唇。
冷的。
冷得透骨。
冷得就像萬年玄冰。
似乎她人在這裏,魂卻沒有了。
帶著深深的困惑和一絲憂懼,他抬起手,摩挲著她的臉頰,輕輕喚她:“瑤兒?”
她不回答。
他再喚:“瑤兒?”
她還是不回答。
燕煌曦火了。
他千裏迢迢,忙裏偷閑從浩京跑過來,不是要看她這副模樣!
抓起她的胳膊,他沒有再多說,扯著她就往岸邊走去。
殷玉瑤卻死死地扣著鐵索,怎麽也不肯鬆手。
燕煌曦真火了。
他的麻煩已經夠多了,再沒有時間和她在這裏虛耗,焉知這短短幾日,京城中有沒有事故發生,還有燕煌暄九州侯那一幫人,也始終沒有放棄折騰。
於是,他做了個極為暴躁,也讓他後悔不已的舉動。
他抬起手掌,朝著殷玉瑤的胳膊重重砍了下去!
然後,他聽到一聲極其清脆的,骨頭碎裂的輕響。
可是她,依然沒有鬆手。
燕煌曦,你終究,不夠了解女人。
女人說到底,是種很感性的動物,她們的思維,有時候很難琢磨。
要一個女人動情,很容易,要一個女人困情,也很容易。
就像你的父親燕煜翔,和你的母親鐵紅霓,他們之間那樣驚天動地的愛情,十數年苦心經營,被毀掉,卻隻是一朝一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