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氣氤氳,花香彌漫。
兩名少女輕舒玉臂,半靠在水池之側。
盡情享受這皇家溫泉的舒適。
“毓婷……”看著身旁雙眸微闔的女子,殷玉瑤忍不住低喚了聲。
“嗯?”赫連毓婷意態慵懶,仿佛剛才那一陣盡興異常的歌舞,已經耗光了她體內很是積壓了一段時日的能量。
“……你說,六日之後的婚禮,會順利嗎?……”
“……到時候,再說唄。”
岑寂半晌,方聽赫連毓婷淡淡地答。
殷玉瑤不由輕歎了一聲。
兩人都不再說話了,就那麽靜靜地泡在暖暖的水流裏。
折騰了大半個晚上,她們著實有些累了。
陣陣倦意悄無聲息地湧來,殷玉瑤不由打了個嗬欠,腦袋一點點下垂。
耳側,忽地漾起一陣輕淺的水響,接著是赫連毓婷的半聲低呼:“誰——?”
赫然睜眸,殷玉瑤驚愕無比地看見,渾身赤-裸的赫連毓婷,已經被一件寬大的浴袍包住,隨著一道人影,迅疾往掠去!
“來——”
“人”字還未出口,一滴水珠淩空飛來,硬生生撞上她的啞穴,於是,殷玉瑤整個人就那麽僵立在了水中,眼睜睜地看著赫連毓婷被那不明人物給擄走了!
這裏是皇宮禁地!
她是長公主的隨身侍女!
並且,她和赫連毓婷的身手,都不弱,可是,她們到底是大意了,居然讓對方,如此輕易地鑽了空子!
看來,這人隻能用四個字來形容——膽大包天!
耳旁風聲颯颯,赫連毓婷的雙眼,卻沒有一絲驚懼慌亂,清澈淩厲得怕人,定定地看著上方那張戴著麵具的臉:“安——清——奕——,你想做什麽?”
對方絲毫不給予回應,繼續在深冬的寒夜裏,在流楓皇宮的高牆禁苑內,馳騁自如,如入無人之境。
“安清奕!”赫連毓婷加重了語氣喊,“再不停下來,我會讓你,後悔一輩子!”
倏然地,男子止住了腳步,身子驟然往下一沉,帶著赫連毓婷穩穩落地,並,放開了手。
裹緊浴袍,赫連毓婷清冷的麵色一絲未變,甚至連步履,也沉穩如常,慢慢地往後移去,拉開自己與對方的距離。
“安清奕,你應該知道,這樣做,是毫無意義的。”
“我隻是,”男子終於開口,嗓音低沉而緩慢,“想好好地跟你談一談。”
“談?談什麽?怎麽談?”赫連毓婷眼中掠過絲嘲諷,“單憑你今夜這番舉動,我便可以將你推出午門,千刀萬剮!”
“你不會,”男子絲毫不以為意,“也不能。”
“不能?什麽不能?”
“你連查探我底細的本事都沒有,如何能製得住我?”
“所以呢?”
“所以,我們心平氣和地談一談吧。”
“談什麽?”
“時間。”
“時間?!”赫連毓婷微微擰起了眉。
“等我三年,三年之後,我會告訴你,所有的一切。”
“憑什麽?”
“憑我喜歡你。”
“呃——”赫連毓婷臉上難得地出現了一種名為“怔然”的表情,然後縱聲大笑,直笑得眼淚都滾了出來,“安清奕,你以為你是誰?又以為我是誰?桃源仙境中不涉世事,任你糊弄的無知少女?”
“憑我——喜歡你。”
安清奕卻不管不顧地,第二次重複:“我這個人,有個很不好的習慣——但凡我喜歡的東西,絕不許他人染指,否則這樣東西的下場,和膽敢染指的那個人,都會從這個世界上,很徹底地消失。”
赫連毓婷不笑了,而是定定地看著那雙眼睛,那雙掩映在麵具下,卻矍爍得驚魂的眼睛。
她很想把這番話當笑談,聽聽就算,可是她發現,這很難。
真的很難。
於是,她開始陷入長久的沉默,和思考。
“如果我,選擇不等呢?”
對方沒有給予回答,而是以異常肯定的語氣道:“你一定會等。”
情不自禁地,赫連毓婷抬頭看了看天空——月亮並沒有從西邊升起來,一切仍然照舊,可今夜麵前這人的身上,卻流動著一股與往昔完全不同的氣息。
焦躁的氣息。
這種氣息,在安清奕身上出現的可能,本該是零。
可現在,他卻自己打破了這種記錄。
“你這麽急把我從溫泉裏拉出來,就是想說這些廢話?”
“我從來,不說廢話,尤其是,在你麵前。”
“可是——”赫連毓婷想了想,覺得自己還是不能如此輕易地罷休,“可是六天之後,我將離開流楓,嫁往大燕,成為燕煌曦名正言順的妃子。”
“他要的人,不是你。”某男很直接地給予當頭棒擊。
赫連毓婷不由抬手摸了摸腦門,很有飆汗的趨勢,奈何現在是寒冷的冬天,更何況她是如此滑稽的一副模樣,要飆也沒得飆。
“或許……我心情好,在路上隨便種種桃花插插紅杏,也不無可能。”
出乎她意料的,某男既沒暴走,也沒憤怒,隻是那麽定定地看著她,用很深沉很深沉的語氣道:“那麽,好吧。”
說完這四個字,某男一扭身子,走了。
“喂——”留在原地的赫連毓婷那叫一個哭笑不得——這事兒,就算完了?
“公主!公主!”正躊躇間,無數的皇家禁軍手舉火把,自牆外而來,不住地高聲呼喊著。
低頭看看自己的模樣,赫連毓婷無聲地歎了口氣——唉,為什麽別人談情說愛都花前月下,輪到俺就月黑風高?還衣冠不整?若是被人看到——這流楓長公主的威名,可就蕩然無存了。
不作他想,赫連毓婷迅疾往暗處一閃,隱匿了身形——之所以會被某人從溫泉水裏拖出來,那純粹是個意外,至於避開這些禁軍的耳目,對她而言,是輕車熟路。
一路彎彎繞繞回到鳴凰殿,天色已近淩晨,淡薄曦光在東邊亮起,絲絲縷縷,好似柔軟的綢帶。
剛剛閃進內殿,赫連毓婷的胳膊便被一人抓住:“毓婷……”
“嚇死我了!”赫連毓婷呼口長氣,轉頭捏捏對方的臉頰,“你怎麽還在這兒晃蕩?”
“你沒回來,我著實放心不下。”
“這殿裏的人呢?”
“都出去找你了。”
“那你怎麽——”
“我知道,他不會傷害你。”
“呃?”黑暗之中,赫連毓婷瞪大雙眼,有些怔愣地看著麵前的女子。
“來——”殷玉瑤扯著她,把她拉到床榻邊,抬手朝枕上一指。
驀然地,赫連毓婷瞪大了眼。
在那晶瑩玉澤的枕上,不知何時,多了一行金光閃閃,卻又隱著絲暗紅的字,字不大,且隻有七個:
我的眼裏隻有你
這——
“這是血綬。”
“血綬?”赫連毓婷的心突突一陣猛跳,目不轉睛地看向殷玉瑤,“血綬,是什麽?”
殷玉瑤沒有回答,而是緩緩地,緩緩地褪去自己的上衣,露出左肩——那兒,一朵玉色蓮花,正鮮活地綻放著。
赫連毓婷倒吸了一口寒氣,猛然往後退了一步,滿眸震撼:“你你你,你別告訴我,他跟那個鬼地方有關係!”
“你,猜對了。”殷玉瑤清寒的嗓音,將她最後一絲希望徹底打碎,“其實,上次他突兀揭開我衣衫,察看我肩上蓮花印記時,我就已經在猜測,他可能跟那個地方有關!”
“撲通”一聲,赫連毓婷重重坐倒在地,披在肩上的浴袍滑落於地,而她卻茫然無所知——如果,如果他真是來自那個地方,那麽之前的一切就毫不奇怪了,凡是從那兒來的人,都在這個世界上無根無底,無跡可尋,就比如——殷玉瑤。
但他們也有一個相同點,從哪兒來,必須回哪兒去,且不能帶走一片塵埃。
天哪!
她以為殷玉瑤已經是個特例,沒想到自己,也同樣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
是了!
兩年前,他們第一次相見,就是在那個地方,那個諸國皇室傳說的禁地,也是什麽天國的入口——雲霄山!
天!她繞來繞去,查來查去,怎麽就忽略這一點了呢?
該死的!赫連毓婷重重地捶打著額頭,臉上滿是懊惱至極的神情。
“你怕了?”幽幽地,殷玉瑤輕輕開口——赫連毓婷此時的表情,讓她心中微微發堵——自己肩上的印記,燕煌曦也曾見過,難不成他——她真的不敢再細想下去。
“怕?”赫連毓婷抬頭,眸中漾動著古怪的笑,“我怕什麽?我赫連毓婷會怕什麽?”
“那你——?”緩緩地,赫連毓婷重新站起,拾起浴袍披回身上,嗓音頃刻間冷凝如冰,“告訴我,什麽是血綬?”
朝陽破雲而出。
天空難得地一片明淨。
可那走出大殿的女子,秀麗的麵色卻如紙一般白。
該死的!
該死的安清奕!
此刻的赫連毓婷,暴怒得想揍人,甚至想殺人!
竟然在她父皇身上種下血綬!難怪他如此肯定地說,你一定會等!
奶奶的!
安清奕!這就是你的喜歡?要是讓姑奶奶抓住你,一定將你挫骨揚灰!
可惜的是,安清奕走了,而且消失得很徹底。
他是想用父親的命,換她三年時光,三年等待。
而且是如此地下手狠決,毫不留情。
所謂血綬,綁定的乃是雙方的命。
等於是一份生死契約,契主生,附屬便生,契主亡,附屬隨之亦亡。
很不幸的,她的父皇,便成了安清奕的附屬。
這三年之內,安清奕若是出了紕漏,她父皇也會隨之嗚呼哀哉。
狠!
夠狠!
的確夠狠!
他知道她不怕死,更不會輕易受人要挾,所以,他亦不在她身上動手腳,而是將目光直接對準了赫連謫雲。
一劑猛藥!
事半功百倍!
叫她不得不等!
而且是,一心一意地等!
什麽我喜歡你,什麽我的眼裏隻有你,都是屁話鬼話混帳話!
偏偏她還發作不得!
不能讓父皇知道,不能讓母後知道,更不能讓其他第三者知道!
因為此事,不但關係到父皇的生死,還有整個流楓的興衰成亡,牽一發而動全身,她,搏不起啊!
唯一能做的,隻有乖乖等他回來。
一拳擊出,重重打在樹幹上,那隆起的骨節處,立刻一片血漬斑斑。
“毓婷……”殷玉瑤追出來,滿眸擔憂地看著她,“你,你還好吧?”
赫連毓婷轉頭,眸中厲芒閃爍:“那地方,究竟在哪裏?”
殷玉瑤的呼吸猛然一滯:“你,你想——”
“我去找他!”
“不可以!”殷玉瑤當即否決。
“為什麽?”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殷玉瑤麵色掙得通紅,第一次發了脾氣,“我不會告訴你的!”
“那麽,好吧,”赫連毓婷抬頭,仰望著湛湛青空,近乎冷漠地扔下一句話來,“六日後的大婚禮,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