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玉瑤呆住了。
直到赫連毓婷的身影徹底消失,她仍然未能作出任何反應。
這樣的境況,顯然是她所不能預見的,然而對她而言,也是致命的。
她拚卻了所有的一切,甚至是性命,為的,就是求赫連毓婷出手。
好不容易,她答應了,卻——
情勢逆轉直下。
她真的茫然無措了。
這件事對她而言,其嚴重性,簡直比當胸捅她一刀更厲害。
突然之間,眼前這座華麗的宮殿,仿佛變成一個巨大的冰窟窿,那種令人窒息的絕望,再次從四麵八方向她包抄而至。
按理說,若是一般的女子,遇到這樣的打擊,百分百會屈服。
但,她是殷玉瑤。
是曾經與燕煌曦在燕雲湖中幾生幾死,在九州侯手裏被烈火焚身,在雪寰山下死而複生的殷玉瑤。
她,亦有她的堅韌,她的原則。
罷了。
輕輕歎一口氣,殷玉瑤收拾起殘存的理智與意誌,再次鼓起那並不怎麽充足的勇氣——如果赫連毓婷決意如此,如果流楓國鐵了心作壁上觀,那麽她,無邊逆轉,隻能去同燕煌曦商議。
她相信,隻要他們在一起,沒有什麽問題,不能解決。
懷著一顆沉重的心,殷玉瑤朝宮門的方向走去。
和上次一樣,值守宮門的人,將她攔了下來,這次,卻再不會橫空殺出來一個安清奕,她隻能靠自己。
定定神,殷玉瑤抬頭看向對方,很心平氣和地說:“公主有令,派我出宮一行。”
“令牌呢?”
“令牌?”殷玉瑤眨眨眼,抬手摸了摸腰間,頓時花容失色,“唉呀!我的令牌呢?這位將軍,我的令牌掉草叢裏了,能請您幫我找找嗎?”
美人一顧,傾國傾城,更何況這普通的禁軍侍衛。
不等殷玉瑤說完,那禁軍已經拖著長槍,非常自覺地去找那所謂的“令牌”,而殷玉瑤身形一閃,早如流影般閃過其餘的護衛,出了宮門。
直奔金瑞客棧。
她很急。
真的很急。
此事攸關大燕的生死存亡,還有他的性命,她不能不急!
轉過街角的刹那,一輛馬車緩緩而至,恰恰地,停在她的麵前。
“燕姬。”
輕輕的一聲喚,止住了殷玉瑤疾亂的腳步。
“公子?”抬頭看見對方那張溫和的笑臉,殷玉瑤惶惑的心,忽然就安定了。
這個人,真真正正,是她的幸運之神。
“上來吧。”納蘭照羽沒有多言,而是微微傾身,為她撩開車簾。
提起裙幅,殷玉瑤上了車,她甚至忍不住發自內心地感謝上蒼,讓她又一次在迷茫的關頭,遇見了這個人。
馬車緩緩地行駛著,看看一直勾唇淺笑的納蘭照羽,殷玉瑤忍不住困惑地開口:“公子,現下是去哪裏?”
“無憂山穀。”
“無憂山穀?”殷玉瑤更加疑惑不解,“那是個什麽地方?”
“去了,你便知曉。”對方含笑以答。
“公子。”微微地,殷玉瑤有些沉不住氣了——現在的她心如火燒,坐若針氈,哪裏有閑情逸致在這裏陪他?
“你不是想幫他麽?”輕輕兒一句話,便讓殷玉瑤再度沉靜下來。
“公子?”殷玉瑤抬眸看過去,卻隻見到對方那一雙,宛若湛湛晴空的眼。
很溫暖很平靜的一雙眼。
縱使麵對山呼海嘯,也依然波瀾不驚的一雙眼。
殷玉瑤很聽話地沉默了。
漸漸地,馬車駛出城門,越走越偏僻。
日落昏黃,圓圓的月亮升起,灑下滿空清透的光。
然後,殷玉瑤聞到了絲絲縷縷奇異的幽香。
沁人心脾,卻仍然讓人神清氣爽的幽香。
馬車,終於停下。
車簾掀起的刹那,殷玉瑤驚呆了——
那潑天而至的滿空灼豔,如神話一般,攝去了她的心魄。
是梅花。
這個季節裏開得最錦燦最執著最芬芳的梅花。
屏住呼吸,她回頭看向納蘭照羽,才發現對方,不知何時已經下了車,步入了梅林深處。
花姿灼灼,月影深深,那疏影橫斜間的男子,高貴清逸,有如謫仙。
如斯之美。
美得讓殷玉瑤不忍出聲。
“就是它了。”
突然地,納蘭照羽卻在一棵梅樹下立住,轉頭向殷玉瑤輕輕一招手。
屏住呼吸,殷玉瑤走過去,立於他身側,抬起頭,傻傻地看著他。
真的,其實很多時候,在很多男子麵前,她表現出來的姿態,隻有一種——傻。
從當初見到燕煌曦的刹那,到遭遇落宏天的冷漠,她都是這樣子。
傻裏傻氣。
但,在男人麵前,尤其是聰明到絕頂的男人麵前,女子的傻裏傻氣,反而會成為最厲害的武器。
掠心於無形。
因為,一個男人若對你沒有刻骨的仇恨,或者存心犯罪,或者心理變態,估計是不會對這樣的女人下手的。
當然,這隻是小殷同學現階段的本能表現,以後這樣的概率會越來越少。
納蘭照羽不禁歎息了一聲。
他是個不易受誘惑的人。
千嬌百媚,天姿國色,他實在是見過太多,卻偏偏對眼前這個並不怎麽出色的女子,始終做不到,視若無睹。
微微傾身近前,他在她的眉間,蜻蜓點水般一吻。
殷玉瑤猛然震住,然後觸電般迅疾後退。
一絲紅霞,在她的頰上飛速彌漫開來。
他的這個動作,應該是孟浪而輕浮的,她心中卻沒有半絲抗拒或厭惡。
正因為如此,才更讓她惶恐,更讓她不安。
不可以!
絕對不可以!
“拿著。”
然而,她的惶惑並沒有持續很久,納蘭照羽已經繼續下一個動作——將一枝錦燦的紅梅擷下,輕輕插進一個碧玉通透的瓶子裏,遞到殷玉瑤跟前。
“這是——”
“給她。”納蘭照羽簡短地解釋道。
殷玉瑤恍然大悟——赫連毓婷最喜紅梅,是以,這株梅花,給她。
“她是個一諾千金的人。”納蘭照羽已經邁步朝外走去,淡淡地撂下一句話。
一諾千金的人?一諾千金的人?
殷玉瑤的雙眼,終於大亮!
是啊,赫連毓婷,是個一諾千金的人,既然答應了自己,那麽,她就一定會去做。
也就是說——
“公子,謝謝您。”小跑幾步,殷玉瑤追上納蘭照羽,輕聲道。
對方卻沒有回頭,而是步履匆匆。
殷玉瑤納悶了——她,說錯什麽了嗎?
回去的路上,兩人寂寂無聲。
納蘭照羽一直背靠板壁,輕闔雙眼小憩,而殷玉瑤,則有些不知所措——其實,直到現在,對於麵前這個男人,她依然是陌生的,從慕州外的首次相遇,再到皇宮中的多次相助,他始終以一種溫良無害的麵孔出現,讓她無法對其豎起心防。
尤記得上次鳴凰宮外,他淺笑殷殷,說出那四個字時,她整個人都慌了。
那種心如鹿撞的感覺,到此時仍舊記憶猶新。
奇怪了,真是奇怪,明明不是初涉情海,為什麽卻對他,有這種異樣的感覺?
越是想,殷玉瑤越是不敢想。
卻偏偏,忍不住要去想。
在這樣的猶豫和不安中,馬車直接駛進了流楓皇宮,在鳴凰宮外停了下來。
“謝謝公子。”再次低聲道謝後,殷玉瑤捧著手中紅梅,起身下車,長長的裙擺卻絆住車門,整個人頓時失去平衡,倒向車外。
納蘭照羽右臂一伸,攬住她的腰,將她拉回車中,輕責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自己先起身下車,再將手伸向殷玉瑤。
通紅著臉頰,殷玉瑤捧著紅梅,小心翼翼地下了馬車,站定。
“走吧。”望了一眼燈火通明的殿閣,納蘭照羽輕聲道。
於是,兩人並著肩,一起踏上台階,一起邁過那高高的門檻,一起——
出現在無數雙眼睛的麵前——
當燕煌曦看過來的時候,殷玉瑤整個人都懵了。
就那樣傻呆呆地捧著紅梅,泥塑木雕般站在門口。
暗暗地,納蘭照羽推了她一把,她方才回神,捧著梅花,急急地走到赫連毓婷跟前,也不敢去看燕煌曦,隻是吭吭哧哧地道:“公,公主,送——”
“這花,是送我的吧?”赫連毓婷的聲音卻透著前所未有的高興,一下子,把殿中所有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化解了殷玉瑤的尷尬。
“請公主賞納。”
這個時候,殷玉瑤終於恢複了平靜,恭恭敬敬地遞上玉瓶,然後斂眉退到一旁。
“看不出,你還挺有心的嘛!”赫連毓婷一臉的眉飛色舞,已然全無清早起來時的不鬱和芥蒂。
微微地,殷玉瑤放下了心,不禁感激地轉頭看了納蘭照羽一眼。
卻忽略了對麵燕煌曦那冰冷噬骨的目光。
“來人!”赫連毓婷興致大發,“難得納蘭太子與四皇子齊齊駕臨,立即擺酒設宴,招待兩位貴賓!”
“是!”一眾宮女太監齊齊答應著,各個忙碌開來。
司畫接了紅梅,自去擺置,赫連毓婷撩袍歸座,納蘭照羽也灑然入席,唯有殷玉瑤和燕煌曦,仍舊僵僵地站立著。
“咦?”赫連毓婷掃了他們兩人一眼,唇角勾起抹淡笑,“你們倆是打算唱傀儡戲呢?”
“奴婢……奴婢先告退。”殷玉瑤欠身一禮,躬著腰往後退去——直覺告訴她,此地,不宜久留,留則生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