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天醒過來,洛琳倍感腰酸背痛。
她揉了揉胳膊肘,連彎曲都傳來隱痛,似乎昨晚做得太過了。
她睜開眼撲騰著手腳想要下床,竟發現自己正被宋靳凡摟在懷裏,對方的手臂從她的脖子繞過,隨意地搭在她肩膀上,綁了石膏的右手筆直規矩地放在腿上。
對方天生帶卷的睫毛抖了抖,表情祥和安穩,宋靳凡睡相相當好,不流口水不磨牙,連打呼都很少,緊抿著的唇有些幹燥脫皮,這麽一想,洛琳也感到來自嗓子的怠倦,她好像喊得很大聲……不過這裏隔音不錯,別人應該聽不到吧?
自我安慰了許久,洛琳才小心翼翼地從宋靳凡的圈禁中溜出來,對方似乎累極,並沒有被自己驚醒。
隨便翻出了一套幹淨的衣服拿在手裏,她輕手輕腳一路摸索到洗手間,一絲不掛的身體充斥各種或淺或深大小不一的吻痕,絲襪殘破不堪地貼在黏糊糊的腿上,早已看不見完整樣子,內衣內褲全部不翼而飛。
她對著鏡子歎口氣,實在看不下去了,才鑽進淋浴房後開始洗澡。
匆匆地洗漱完畢,她神清氣爽不少,看了看時間,已經快接近十點,便琢磨著今天要給宋靳凡準備些什麽菜單。
由於延長了住院的時間,喬遠索性幫她租了附近的一套公寓,公寓附近有家大型菜市場,價廉物美,連著一星期她都光顧,攤販們見她見多了,自然而然也熟悉了,偶爾寒暄幾句,還會有優惠。
其實這些像家政一樣的事花點錢找護工也完全可以,但婆婆“遠程操控”,執意要讓她親自下廚,好像要考驗她的廚藝一般。
宋靳凡雖然對口舌之欲不太計較,可到底醫院夥食是大鍋飯,他不怎麽吃得慣,相比之下對她做的飯菜總是吃的津津有味。
就在他心裏盤算著今天要不要把菜燒得清淡點的同時,手機鈴聲響了起來,在空曠的病房裏顯得很突兀,洛琳害怕吵醒宋靳凡,連忙把電話鈴聲給按掉了。♀
她捂著手機走出病房,直到確定不會打擾到宋靳凡的睡眠,才看了眼來電顯示。
——是吳沉波。
洛琳看到是吳沉波的電話,猶疑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接聽了。
“喂,是小洛嗎?”
“對,吳伯,您好。”
“你,你謝老師,她,她……”吳沉波慌張的聲音通過電波傳來。
“怎麽了?吳伯,您先別慌,慢慢說,謝老師她怎麽了?”
“唉!”吳沉波歎息著,“你謝老師她病情又加重了,恐怕……她說她現在想見見你。”
洛琳被這突如其來的壞消息驚得忘了掛斷,直到手機傳來嘟嘟嘟的忙音,她才反應過來。
怎麽才幾天的功夫,謝老師病情就加重了呢?
他們明明才在半個月前久別重逢啊。
先前宋靳凡遇到了變故,她擔心得什麽都不再想計較,也再一次放棄了對莫清的調查。後來宋靳凡醒過來,她慶幸得不得了,哪裏還能管得了其他,而當吳沉波發來帶有地址的短訊時,她正忙於照顧虛弱的丈夫,隻得放棄了原本的約定,隻說遇到了些意外,等過陣子再去拜訪。
這本是場麵話,洛琳是不打算再見吳沉波夫婦了,她害怕一見到他們,就會忍不住好奇,想去探尋。
可到頭來,什麽計劃都趕不上變化。
她留了張紙條給宋靳凡,說自己的老師生病了要去探病,雖然是老實告知,但微妙地漏掉了關於吳沉波的細節。
或許潛意識裏,洛琳還是不希望宋靳凡知道自己跟莫清以前有關的人有所聯係。♀
她不放心宋靳凡,在中途還給喬遠打了電話,讓她記得照顧宋靳凡,按時喂他吃藥。
謝老師住在郊區的一間公立醫院,洛琳根據吳沉波給的地址找了很久總算是找到了那家醫院的具體位置,在附近的水果攤買了點水果,又提了一盒保健品,這才往醫院趕。
謝老師住在b3病房,吳沉波沒有在電話裏告訴她謝老師究竟生了什麽病居然會在短時間內變得更加嚴重,但謝老師瘦削羸弱的模樣總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洛琳從電梯裏走出來時,吳沉波正在一旁的吸煙區抽煙,又哀傷又苦惱。
她一下子覺得當年那個威風嚴肅的吳隊變得蒼老了,就像一個普通的老人,一點威嚴也不剩,隻有滿腔的可憐與心酸。
她喊了一聲吳伯,吳沉波回過頭,眼眶微紅,失了神一樣,隻曉得憂傷地看著洛琳,一言不發。
好半天,還是由她打破了沉默。
“謝老師她……到底怎麽了?”
“她……”吳沉波掐滅了煙頭,目光根本沒有焦距,麻木地陳述著:“她幾年前曾突發癲癇,當年查出來隻說腦袋裏有個腫瘤,本來是良性的,隻要好好養著就沒什麽問題,可前幾天她突然又倒下了,醫生說癌細胞擴散,變成了惡性,晚期,活不了多久了。”
洛琳一聽到惡性腫瘤,腦子就嗡一下炸開了。
“那,那謝老師現在在哪裏,您快帶我去見見她。您不是說她想見我嗎?”
她上前拽住吳沉波的手,拉著他往病房走。
吳沉波卻製止了她,“別,先等等。”
洛琳莫名,“為什麽?”
“你得讓我緩緩,我怕我一看到她的臉,就撐不下去了,”殘忍的現實擺在相伴數十年的老伴麵前,叫人無法接受,“我沒有告訴她病情,但她就像早就察覺了一樣……還笑著安慰我說沒事,會過去的……我真的……”吳沉波擦了擦眼淚,哽咽道:“活了大半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她啊。”
老人越說越泣不成聲,悲怮的情緒似乎也一同傳染給了洛琳。
她沉默地掉下眼淚來,忽然意識到,人活在這一世,短短數十載,唯有身體健康才能無憂無慮活得快活。
不論是自己,宋靳凡,或是謝長琴,莫清,大家到頭來終究逃不過一個死字。
有人死得重於泰山,有人死得輕如鴻毛,有人努力奮鬥實現了自己的價值,有人卻在碌碌無為中得過且過……
跟大千世界比起來,他們實在太卑微太渺小了,所以哪怕能做的事少得可憐,卻還是堅持陪伴在對方身邊,珍惜彼此存在於世的每一天。
當年那個吳隊已經消失了,此時展露眼前的,是將要失去重要之人十分無助的吳伯。
洛琳一邊安撫吳沉波,一邊扶著他往謝老師的病房走去。
很不可思議,明明老人上一秒仍舊止不住嗚咽,下一秒卻捋了一把眼淚鼻涕,把淚痕全部擦幹,還硬逼著自己彎著嘴角,擺了一個笑臉出來,末了仍不忘讓洛琳品鑒一下是否自然。
洛琳很沉重的心情因為這個舉動而稍稍鬆弛下來:有這樣一個在乎自己的人,謝老師也不枉此生了吧。
推開門,看到幹瘦如柴的謝老師正躺在床上閉目養神,可能是檢查花費了她太多的體力和精力,她看起來比上次見麵時更加虛弱了,如同一株即將枯死的老樹,隨便一捏便要在手中風化離去。
“老師……”洛琳開口喊她。
謝長琴緩緩睜開眼,艱難地眨了眨,才側頭望向門口,在看到洛琳後,她笑了笑,“洛琳你來了啊。”
她的手從蓋在身上的薄被中探出,小幅度地招手示意她過來。
洛琳上前,放下慰問禮物的同時轉身握住了謝長琴瘦到幾乎隻剩一層皮的手,“老師,我在這裏。”
謝長琴咳嗽了幾下,似乎連說話也很是費力,她掙紮著想坐起來,洛琳考慮到對方的體力,用眼神詢問了吳沉波,對方邊走邊點頭,算是同意,她才跟吳沉波兩人合力在謝老師身後墊了枕頭,幫忙拉著她靠在床上。
隻是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謝長琴都是滿頭大汗。
洛琳看在眼裏痛在心裏,一時之間也不曉得該說什麽好,這種時候什麽好聽的安慰都顯得徒勞白費。
“洛琳啊,當年我那麽對你,甚至為此再不認你是我的學生,你心裏在怪我吧?”
謝長琴指的應該是洛琳跪在吳家,死皮賴臉想要求吳沉波給莫清一個清白的事。
當年謝長琴眼睜睜看著跪在她家門口的洛琳被警察以擾民的緣由帶走,洛琳哭罵著,謝長琴還是無動於衷。
但此去經年,往事如煙,當年的怨恨幾乎都隨時間一樣煙消雲散了。
“如果說完全沒有,那肯定是假話,”她低著頭給謝長琴按摩僵硬的手指,“但我也有錯,我做得太過分,年輕不懂事,讓你們難堪了。”
“那老師今天給你賠個禮道個歉,你能原諒我嗎?”
洛琳抬起頭,一臉不解地說:“明明是我做錯了,老師何錯之有?又怎麽突然說起原不原諒的事?真的較真起來,是我對不起你才對。”
謝長琴正欲說話,接連被無法控製的劇烈咳嗽打斷了,吳沉波眼疾手快地給她倒了一杯溫水,伺候著她喝下,過了半晌總算停了咳嗽。
“我……其實是我們對不起你啊孩子。”這時謝長琴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吳沉波身上,她意味深長地說:“老吳,我看這事兒還是你給洛琳說吧,有些債,早晚都得還。”
吳沉波身子一頓,眼神閃爍,見他這般遲疑,謝長琴繼續道:“就當是我的夙願,我已經是半隻腳踏進棺材裏的人了,來日無多,別讓我死不瞑目,帶著遺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