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洛琳很困惑,老人家這打得是什麽啞謎?

吳沉波沉默良久,終是歎息,他搬了張凳子坐在病床的另一邊,和洛琳麵對麵對視。♀

他似乎斟酌著語句,緩慢開口:“其實你謝老師會變成如今這樣,全部都是我這罪人一手造成的。”

“……怎麽會?”洛琳訝然。

吳沉波似是又紅了眼眶,回憶道:“這跟莫清的死不無關係。那時莫清當了好幾年的警察了,其實並不適合去做臥底,因為很容易被查出來。我彼時正值升職的關鍵期,正好手頭有個涉黑案要查一個公司的底細,莫清突然跑來請求我,讓我派他去當線人,最後我……同意了。這是一切的開始。”

“……”

“一開始很順利,莫清告訴我他掌握了對方公司洗黑錢的證據,我把這些數據交給了當時的上級,但在讀取犯罪證據的過程中發現莫清拿到的u盤被人做了手腳。”

“接著我們就遺憾地感覺到,莫清的行蹤被人知道了,身份也必定暴露。u盤裏安裝了反盜竊的芯片和納米定位器,這樣的技術在當年很罕見,所以誰也沒想到會造成這樣的結局。”

“如果隻是臥底行動失敗的話也沒什麽,但u盤被動了手腳,等於暴露了整個警局的部署,真的會造成非常不可想象的嚴重後果,很多當時的相關關係者都有可能遭毒手。不要說升職了,就算是我的上級都自身難保,更遑論是我,所以……”說到此處,吳沉波再次停下來,表情羞愧難當,“苦於上級壓力,我也選擇了自保,放棄了莫清。”

吳沉波內疚地閉上眼,“原本我是想收手的,我是想救他的,可還是太遲了……我對不起他,也對不起你……但這件事,你謝老師當年是不知情的,而我……也遭到報應了。”

“我們曾有個兒子,若是現在還活著,大概跟你一樣的年紀吧,應該早就娶妻生子了,而你謝老師身體也會很健康,我們本來應該有個幸福的家庭的……因為我的貪婪和自私造成的這些可怕的後果,”不知何時他哭了出來,哽噎著說:“是的,我被報複了,他們綁架了我兒子,聲稱不交出數據就撕票。”

“可等我好不容易把數據偷出來拿到他們指定的地方,卻隻看到我兒子冰冷的屍體,他被殘忍地切成一段段,最後連殯儀館的專業人士都拚不完整。”

“接著,你謝老師受了刺激大病一場,這身子是再好不起來了,而我……也因此被迫辭職,一無所有。”

洛琳凝神聽著,聽到吳沉波這些話,她忽然很茫然。

她應該責怪眼前這個可憐的老人嗎?

可以怨恨嗎?

但……莫清他,已經死了啊……

人死不能複生,她知道了真相,卻像聖母白蓮花似的,無法責怪吳沉波。

“所以莫清他……並沒有變節,對嗎?”洛琳看向他,顫聲說。

吳沉波搖頭,“真相在當時並沒有那麽重要,所謂他的‘變節’是苦於政治壓力的順水推舟,說到底,莫清是被我們犧牲掉的無辜者。”

“恨我吧,小洛。”他悔恨地撐住腦袋,老淚縱橫,“你應該恨我的。隻是我想不通,為何做壞事的人是我,受苦的卻是我身邊最親最愛的人……明明是我最該死啊。”

吳沉波一把握住在床頭無聲哭泣的老伴的手,看著謝長琴被病魔糾纏到沒有人色的臉,痛苦地說:“到最後,連你也要離開我了嗎?”

洛琳思緒混亂,多年的執念就這樣被解開,她感到微妙,沒有想象中的暢意和解脫,隻覺得悲哀荒涼。♀

即便這樣,她還是無法指責吳沉波。

就吳沉波告訴她的這些情報,信息量太大了,除了讓洛琳意識到她根本是不自量力在跟一個巨大可怕的黑暗力量較勁鬥爭外,隻能讓她對真相越發無力。

原來這麽多年過去,她想要讓罪犯繩之以法的執念,太過天真無邪。

而唯一跟八年前不同的是,洛琳變得冷靜理智許多。

“吳伯,能告訴我當年莫清臥底的那家公司到底是做什麽的麽?”

根據吳沉波的話,一切問題不就是出在莫清臥底的那家公司麽?

“那u盤現在是被他們奪走了?還是成為了機密檔案存檔在鳳城公安局?”

吳沉波愣了愣,似是沒想到洛琳頭腦能如此清晰在短時間內就能理清利害關係般。

他琢磨片刻,坦承答道:“說實話,我不知道。當年我把它偷出來,本就是為了救兒子,結果也可想而知。情報組很快知道了我的徇私行為,再後來我歸還了一切,辭職了。u盤的下落,誰知道呢?或許是被奪走了,也或許是被他們銷毀了,這些我無法準確的告訴你,但我想以現在的解密技術,u盤裏的數據說不定早被人解開了,假設能得到那個證據,莫清就能平反。”

聽至此,洛琳雙眼微眯,“吳伯,你是不是還瞞了我什麽事?”

洛琳的突然發難令吳沉波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有些難堪,他繃著臉,嚴肅地說:“我能瞞你什麽?我把知道的全部告訴了你,剩下的,是你不該知道的事。小洛,你還記得你那時候在圖書館答應我的話吧?”

洛琳對於自己承諾過的事自然記得很清楚,吳沉波說的無非就是他讓她不要衝動,不要像以前那樣橫衝直撞。

當初年紀小,以為撒嬌撒潑嚎啕大哭就能解決問題,不過事實證明,這些根本不起作用。洛琳不聰明可也不蠢,試過一次後知道不靈光的方法怎麽可能還會用呢?

現在有的是辦法智取。

真要不行,就先給董嚴一點甜頭,他近水樓台方便行事,花點功夫讓他去查也未嚐不可。

“不過小洛……”吳沉波皺著眉,表情有那麽一點遲疑,似乎在猶豫什麽,他的目光在洛琳和謝長琴之前來回掃視,欲言又止道:“你……”

洛琳不喜歡拐彎抹角,便問:“吳伯,你有話不妨直說。”

“你上次說你結婚了是吧?”

她點頭,承認道:“是的,已經快三年了。”

“你丈夫……是不是前幾天在鳳城遇刺的那個宋靳凡?”

洛琳一聽吳沉波所言,心中蕩起疑惑和訝異,卻仍舊頜首,“沒錯,可是你怎麽會知道呢?我好像沒同你們說過這麽多細節吧?”

吳沉波問:“你怎麽會嫁給他?”

“……”

時隔多日,從別人口中說出差不多同樣的一句話,她心神一蕩,心中泛起了一點細微的漣漪。

吳沉波打量了一番洛琳的麵色,心下了然,想了想,還是開了口。

“看來你是不知道了。”他雙手握拳,忿然道:“莫清臥底那家公司沒錯,但他真正想要查的人,是宋靳凡。他——”

洛琳猛地從原位上站起來,椅子摩擦地麵的尖銳嘎吱聲匆匆打斷了吳沉波。

“吳伯,求你先別說,”她頓了頓,不敢與對方對視,“我想起來我還有些事,我,我先走了。”

在聽到更多可怕的字眼之前,洛琳忽然覺得自己還沒有勇氣承受,如同失重一樣的缺氧感襲擊了她,然後她選擇了落荒而逃。

不!

心裏有個聲音在抗議,在拒絕接受。

曾羽西給她看的照片,對她說的話,吳沉波告訴她的所謂真相。

這麽多……這麽多的證據……令她瞠目結舌又無法反駁的證據。

宋靳凡和莫清,不可能不認識。

莫清死前十二小時,和宋靳凡見了麵。

莫清要查的,是宋靳凡。

宋靳凡是那家洗黑錢公司的負責人嗎?

他會是嗎?

曾羽西說他涉黑,還黑得很不簡單,是真的嗎?

吳沉波說的話確定是客觀的事實嗎?

為什麽,為什麽該死的箭頭全部都恰好指向了宋靳凡呢?

明明……她最不想,最不願,懷疑的對象,就是他了啊。

那麽他們的婚姻是真實的嗎?

宋靳凡對她的表白也是真實的嗎?

洛琳試圖把愛與信任一並給予自己的丈夫,可最近,好像越來越難以做到了。

即便她嘴上說著不信不信,心底深處還是有一絲疑惑的吧?

隻是猜測到了那樣可怕的可能性,就再也無法讓洛琳保持冷靜和理智,哪怕在聽到吳沉波訴說當年關於莫清的死因,她都已經好好撐過來了,她的努力和克製得到了很好的效果,但又要被打破了嗎?

原來命運這麽不公,卯足勁兒想讓她崩潰嗎?

洛琳從醫院裏走出來,外麵日頭正曬,陽光直刺刺地照射下來,一點兒也不像秋天。

她擋住了陽光,手背不一會兒就捂暖了,隻是心髒,仿佛被塞了冰塊一樣,寒冷刺骨,直讓洛琳打擺子。

洛琳蹲了下來,把自己縮成一小團,抱住了自己,想要汲取來自身體的溫度。

可是身子依然忍不住發抖,眼淚止不住地從眼眶裏爭先恐後地逃出來,打濕了她的袖口,如果一切都是真的,要怎麽辦?她可以承受這麽沉重的事實嗎?

她……還能和宋靳凡在一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