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月用盡了所有的理智才勉強控製住自己的情緒,顫抖的伸出一隻手來,用小拇指勾著筱雨的小拇指,來回晃動,“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是小壞蛋。”
“月兒,真好、真……”
第二個“好”字還未出來,筱雨便已然微笑著閉上了眼睛,納蘭月終於閉上了那雙強睜了好久一刻不曾閉上的眼睛,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滾滾滑落,她本想再理智一次,堅強的去麵對這一切,可是,可是這一次,她實在是做不到了。
那個女子,那個自她睜開眼開始便一直陪著她的女子,那個為了她不畏生死毅然決然進入被封鎖的宮殿疫區照顧她的女子,那個即便是再痛苦也一個人默默隱忍的女子……她怎麽能視而不見?她怎麽能無動於衷?她又怎麽理智的了?
筱雨,筱雨。
終於,納蘭月嚎啕大哭,出聲,“筱雨,我的好姐妹啊!我真恨死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筱雨,筱雨……為何上天要如此殘忍?你這麽好,可為何這般傻?我是貴妃啊,而你隻是個小小的宮女,我不要你這麽有擔當,我隻要你活著……你若說是我,那麽我們都會無事的。可是,你不肯,你不肯……你就是這樣的,我一直都知道。”
納蘭玨在一旁看著實在是不忍,不由自主的向前走了幾步想要上去安慰納蘭月一番,可是卻被一旁站著的林侍衛林雲青拉住了,納蘭玨回過頭來看見林雲青一雙漆黑的眸子,驀然清醒了過來,苦澀的笑了笑,又退了回去。
“我們兩個可真是同病相憐,皆是不得所愛人的心,皆是看著所愛之人卻隻能袖手旁觀,看著她躺在別人的懷中,或生或死。”
林青雲一張臉上無一分表情,冷的僵的就像是一張麵具,“王爺,你比屬下幸運多了,起碼王爺心中所係之人還活著,能看到便已經是幸福了,而屬下剩下的不過是一些念想。”
納蘭月哭了停,停了又哭,如此來來回回,半日就這麽過去了,她抱著筱雨的屍體坐在桂花樹下一動不動,嘴裏絮絮叨叨、如數家珍的說著過往的事情。好在這兩株桂花樹長的偏僻,人跡罕至,要不然依著納蘭月這副癲狂的樣子,隻怕是早就引來無數人圍觀了。
納蘭玨站在一旁看著很是擔憂,而此時說什麽都是多餘的,上去勸解無疑是在她的傷口上撒鹽,不如什麽都不說,隻是納蘭月身子本就虛弱,若是在這樣下去隻怕是要被拖垮了,總得要有個人來點醒她。
由於納蘭玨前段時間忙著處理上次納蘭月在杏花樓鬧出的風聞善後事件,再加上近段時間是多事之秋,與太後的爭端終是拿到了明麵上來,納蘭榮又給他派了不少重要任務。因此,納蘭玨忙得不可開交,根本分不出心來關係一些不打緊的雜事,就連上次的中秋家宴他都沒有能來參加。
因此,納蘭玨什麽都不知道,因此一直認為納蘭榮便是那個最合適的人。他讓林青雲在這裏先守著納蘭月她們,而他直奔禦書房而去。
納蘭玨到了禦書房的時候,並沒有見到納蘭榮,聽守門的太監說,納蘭榮早朝一結束便去了夕月殿,到此時還沒回來。納蘭玨一聽,便轉道往夕月殿趕去。
夕月殿。
納蘭榮坐在正殿中已然等了小半日也不見納蘭月回來,派出去尋找的宮人,出去一個時辰了也沒有消息傳回來。納蘭榮心中有些焦躁不安,總覺得要有什麽事情發生了,就在這時,納蘭玨急匆匆的來了,張口便說,“皇兄快跟我走一趟吧,去看看月貴妃,要是再沒個人勸勸她,隻怕是她一雙眼睛就要瞎了。”
納蘭玨話一出口,納蘭榮便驚得打碎了旁邊桌子上的茶盞,“到底怎麽回事?月兒在哪裏?”
“她就在皇宮東麵那兩株桂花樹下,皇兄快隨我去吧。”
納蘭玨話音剛落,便見一抹身影從他身邊閃過,而後聽到納蘭榮的聲音傳來,“還不快帶路。”
那兩株桂花樹納蘭榮隻去過一次,卻又是晚上,納蘭月牽著他的一雙手,他早已是思緒萬千,哪裏還顧得上在那黑燈瞎火的地方認路。後來他一氣之下自己回去,也是恰好路上碰見了巡夜的宮人,叫宮人領了路才回到了臥龍殿。因此,即便是再心急也隻得等著納蘭玨,讓他帶路了。
納蘭榮被納蘭玨引著到了那兩株桂花樹的時候,納蘭榮遠遠的就看到一抹藍色的人影坐在樹下,懷中躺著一抹白色的身影,就這麽一眼,他便知道,那就是她了。納蘭榮從未見過納蘭月這般樣子,他一步一步的走近,她的麵容在他的眼中越來越清晰,蒼白的麵容、空洞的眼神……
不過才短短兩日,她到底是怎麽了?
當納蘭榮走到桂花樹下看到納蘭月懷中抱著的人時,不由得踉蹌了一下,他很清楚納蘭月懷中的女子對於納蘭月來說有多重要,自幼相伴,情同姐妹,曾經更是舍命救過納蘭月。他知道她是一個重情的人,她欠懷中的女子那麽多,而那女子卻……
“月兒。”
納蘭月隻是怔怔的看著懷中的女子,好似沒有聽到納蘭榮的呼喚,他蹲下身來,輕輕的抱住她的肩膀,她茫然的轉過頭來,直直的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像是受驚了一般猛然向另一邊閃躲,頭直直撞在了桂花樹上,震落了無數的花瓣。
納蘭榮低頭看了看空落落的手掌上一片孤零零的桂花花瓣,而後把目光又挪回到納蘭月身上,溫和的笑道,“月兒怎麽了?是我啊,你累了吧,我帶你回宮去好好休息,好不好?”
納蘭月不答,隻是用那雙眼睛直直的看著他,眼神中有幾分防備,納蘭榮又靠近了一點,伸出手來輕輕撫摸著納蘭月方才撞到樹的地方,關切問道,“痛嗎?”
納蘭月這半日來本就昏昏沉沉的,在雨中跪了一夜,本就受了涼,又加上筱雨死去的打擊,讓她如墜夢中,一切都是惶惶忽忽的,隻是依照著本能覺得傷心,一直哭哭停停。然而就是方才那一撞,讓她腦中稍稍恢複了些清明,她看著彎腰站在她身邊的納蘭榮,躲開他的手,低眉斂眸,“臣妾參見皇上,臣妾今日身體不適,不能起身行禮了,還請皇上恕罪。”
納蘭榮怎麽也沒想到她同他說的第一句話便是行禮與告罪,看著她這副樣子,他心中五味雜陳,可不管哪種味道占上風,卻終究是掩蓋不住那鑽心的疼痛,“月兒……”
納蘭月閉了閉眼睛,積存了一點力氣,張口叫了一聲,“玨王爺。”
這讓納蘭榮,以及站在遠處的納蘭玨、林青雲、趙全三人皆是怔了一怔,而後納蘭玨走過來,看著雖是一臉慘白,卻已然恢複平靜的納蘭月,道,“月貴妃娘娘,叫本王可是有事?”
納蘭月牽動嘴角,微微一笑,“有件事情想要王爺幫夕月一幫。”
納蘭榮搶先接了話,“月兒,有什麽事情我可以幫你辦。”
納蘭榮這一插話,納蘭玨自是不好與納蘭榮搶風頭,隻得保持沉默。納蘭月見狀,卻好似沒有聽到納蘭榮的話一般,開口喚了一聲,“王爺。”
“貴妃娘娘不必客氣,若是能做到,本王一定不會推辭。”
納蘭月低下頭認真的看了懷中的筱雨一眼,而後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一樣,抬起頭來微笑著看著納蘭玨,可無論怎麽努力都掩不住她眸子裏的淚光,“王爺,我知道筱雨一樣也是希望自由的,這皇宮中不適合她,你幫我把她帶出皇宮火化了,帶到城外的‘斷情崖’上灑下吧。隨風而逝,也便永遠的自由了。”
“好,我……本王一定會幫娘娘辦好的。”
納蘭玨彎下腰抱筱雨的身體的時候,納蘭月下意識的靜靜抱住,直到納蘭玨輕輕喚了一聲,“貴妃娘娘。”
納蘭月才猛然驚醒,驀地放開手來,把頭轉向一邊,她渾身顫抖的依靠在桂樹上,聲音沙啞而急切,“王爺快帶她走吧,若是遲了我怕我會舍不得,她就走不了了……走吧,走啊!永遠都不要再出現,永遠。”
納蘭玨不敢停留,抱著筱雨的身體離開,納蘭月聽到腳步聲轉過頭來,努力的捕捉著那抹越走越遠的白色身影,直到再也看不到了。納蘭月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壓下自己的情緒,她雙手死死的扒著身邊的樹幹,想要支撐著沒有半分力氣的雙腿站起來。
納蘭榮想要伸出手去扶她,卻看到她衣裙上一大片一大片觸目驚心的血跡,幾乎染紅了她整個衣裙,他一雙手頓時僵在那裏,“這究竟是怎麽了?怎麽會傷成這樣?”
納蘭月一言不發,隻是繼續著手上的動作,納蘭榮看她這個樣子,也不忍心逼問,想要伸手去抱她,卻被她一把推開了,納蘭榮以為納蘭月還在氣他不見她,便出言安慰,“月兒,不要鬧了,你的身體要緊。”
納蘭月固執的用雙手支撐著樹幹,一點一點的站起來,而後吃力的轉身,依靠在樹幹上,此時的她早已經狼狽不堪,衣衫淩亂,一頭長發早已經沒有半分昔日的柔順,像是雜草一般蜷縮在一起,可即便如此,也不曾失了該有的傲氣。納蘭榮看她這般固執的樣子,既是心疼,又是生氣,氣她明明有依靠在身邊卻仍是要如此勉強自己。
“月兒……”
納蘭月支撐起了身體,才覺得這樣的高度勉強不算是仰望的角度,而後她笑了,“納蘭榮,你知道嗎?在這世間若是隻有一個人叫我永遠無法忘懷仇恨,那麽,這個人無疑是我自己。”
那句話聽得納蘭榮心中翻騰,一顆心揪得死緊死緊,就連一呼一吸都痛得無法自已,他不知道要如何回答,隻能保持沉默。
而納蘭月也並沒有指望他說些什麽,默了一默後,接著道,“若是在這世間有一個人叫我無法原諒,那個人無疑便是你。我不怨你,更不恨你,真的。我隻恨我自己,為何那時候從來未曾想過要憑借自己的能力來改變這一切,為何第一反應想到的卻是借助旁人的實力來扭轉。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權利,我不怪你,可是筱雨她終究是死在了你的命令之下,我也不能原諒你。”
納蘭榮不解的看著納蘭月,而納蘭月卻依然下了結論,“納蘭榮,風朝的皇帝,從此以後我納蘭月與你恩斷義絕,在沒有半分關係。我是你後妃的事實無法改變,我會謹守宮規一生留在宮廷,隻是今後我再不會踏出夕月殿半步。”
“月兒,你……”
納蘭榮正想要開口問些什麽,這是趙全卻突然走上前去阻止了,趙全知道若是納蘭月與納蘭榮的關係徹底鬧僵了,他的向上人頭一定不保,此時正是在風口浪尖上,還是不要戳.破的好。盡管事後說了會被降罪,可此時不阻止,連一分活下去的機會都沒了。
“林侍衛,本妃雙腿不便,勞煩你送本妃回夕月殿可好?”
林青雲走過來行了一禮,“屬下願意效命,隻是屬下身為男子,此事還是皇上送娘娘,或是叫宮人過來才合宮中的規矩。”
納蘭月疲累的閉上了眼睛,“那便有勞林侍衛幫本妃叫宮人來了。”
納蘭榮聽了隻覺得怒火中燒,看她疲累的樣子,明明已經到了極限,還如此的舍近求遠?納蘭榮上前兩步,一把抱起納蘭月便向夕月殿走去,邊走邊對身邊的趙全說,“到太醫院傳孟太醫到夕月殿。”
“是。”
納蘭榮如此不問納蘭月的意見,便直接抱了她走,本以為納蘭月定然是要掙紮的,誰知這一路上走的極為和諧,納蘭月很是配合的一動都未動。等到了夕月殿的寢殿的時候,納蘭榮把納蘭月放在床上,才發現她早已經昏了過去,納蘭榮唇邊浮起一抹苦笑,暗歎:怪不得這麽乖。
“皇上,孟太醫到了。”
納蘭榮把納蘭月平躺著放好了,又幫她理了理身上的被子,轉身走到一旁的桌邊坐下,“進來吧。”
孟太醫行禮之後,行至床邊,把著納蘭月的脈診了片刻,“皇上,貴妃娘娘的病……”
納蘭榮心中一驚,如此吞吞吐吐的樣子,莫不是很嚴重?
“有話直說,不必如此吞吞吐吐。”
“皇上,貴妃娘娘寒氣如體,沒有及時醫治,且又勞累過度,微臣方才診脈還發現娘娘失血過多,有傷口感染的跡象。敢問皇上,娘娘究竟傷在了何處?”
“雙腿上。”
孟太醫神情大變跪在地上磕頭請罪,“皇上,請恕微臣無能,娘娘雙腿本就有舊疾,此時高燒不退,又傷在腿上。隻能開一副猛藥,隻是若貴妃娘娘身子受不住熬不過今晚,怕是……可若是不下藥,隻怕娘娘明日天亮都……”
納蘭榮一驚,從凳子上站起來,“什麽!?”
孟太醫連連磕頭,“請皇上恕罪,請皇上恕罪,微臣醫術不精,不如召眾太醫會診,或許還有別的方法。”
“來人呐,召集太醫院所有太醫,群醫會診。”
群醫會診得到的是和孟太醫一樣的結論,納蘭榮當機立斷下令太醫開藥方,叫宮女熬了之後,他親自給納蘭月喂下,而後寸步不離的守在納蘭月的床邊。一夜平安無事,納蘭榮眼都不合的盯著納蘭月看了一個晚上,直到上朝臨走的時候,她還沉沉的睡著,他把手指放在她的鼻子下,能感覺到暖暖的呼吸,這才放心的離開了。
外麵天色大亮的時候,納蘭月醒了過來,她猛然直起身子,想要坐起來,卻又直直的跌了回去。她扭頭看著熟悉的一切,一顆心不禁又開始顫抖起來,深吸幾口氣鎮定下來,“來人呐!”
一個身穿綠衣的宮女走了進來,行禮,“奴婢碧玉,娘娘有何吩咐?”
納蘭月看了碧玉一眼,覺著眼生得很,可此時一切都無關緊要了,她連身邊人都保不住,還有什麽資格繼續活著?
“紫蘭現在怎麽樣了?”
“回娘娘,紫蘭姑娘受了風寒,此時正在房中養病。”
聽到紫蘭沒事,納蘭月也算是小小的鬆了一口氣,這丫頭也算忠心,無論如何她都是幫著自己盡了力的,沒事便好。
“碧玉,你過來扶我到書桌旁坐著。”
碧玉驚惶的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娘娘尚在病中,奴婢不敢如此造次,請娘娘垂憐,不要為難奴婢。”
納蘭月勾唇一笑,“無事,你若幫本妃,本妃保你平安無事,若不幫,本妃要是出了什麽意外,可不是你一個宮女擔待得起的。本妃不逼你,你自己掂量著吧。”
碧玉麵色有些蒼白,卻是乖順行了一禮,“奴婢不敢,奴婢這就扶娘娘起身。”
納蘭月聽了,微笑著點了點頭,沒有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