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納蘭榮發話,趙全便先行跪下來連連磕頭請罪,“求皇上恕罪,月貴妃娘娘好歹還是夕月殿的主人,此事事關重大,奴才不得不說。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本以為迎來的將是雷霆之怒,卻不想裏麵一時間反倒安靜了下來,趙全還正在磕頭的時候,餘光猛然瞟到一個明黃色的人影站在他的麵前,抬起頭來一看,竟然是納蘭榮悄無聲息的走了過來。

納蘭榮低下頭來,一雙眸子平靜無波,卻是漆黑的驚人,就那麽直直的看著趙全,“你把方才的事情再說一遍。”

納蘭榮聲音平靜,聽起來沒有半分不正常,然而趙全卻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趙全知道皇上再次冷怒了,為了不受到波及,隻能老老實實的按主子的意思,又把方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昨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雨,她又有腿疾,納蘭榮簡直都不敢想象這一夜她究竟是怎麽熬過來的,他的心裏就像是有一團火在燃燒一般,灼痛難忍。什麽帝王之尊,什麽從未低過頭的高傲,什麽傷痛鬱結,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就是想去看她一眼,即便是一句話也不說,隻要確定她好好的,知道她平安無事便好。

納蘭榮疾步走出寢殿,趙全看著納蘭榮匆匆離去的背影,知道自己終究是賭對了,暗鬆了一口氣的同時,拿了納蘭榮的外衣匆匆的追了上去,“皇上,如今已經入秋了,昨晚又下了欲,外麵天涼,把衣裳穿上再去吧?皇上……”

納蘭榮根本應都不應,趙全跑著追上去,把衣服披在納蘭榮的肩頭,“皇上,龍體為重啊!”

納蘭榮急衝衝走到棲鳳殿門口的時候,隻看到了棲鳳殿門前那片空蕩蕩的地麵,以及地上還未幹的雨水痕跡,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一陣冷風迎麵吹過來,納蘭榮肩上披著的衣衫搖搖欲墜,最後還沒為承受得住風力,落在地上,趙全見了,慌忙彎腰撿下。

默了好一會兒,趙全試探著呐呐開口,“皇上,衣裳髒了,奴才再命人去臥龍殿取一套過來吧?”

納蘭榮仿佛恍若未聞,隻是吐出了兩個字,“人呢?”

好一會兒無人應聲,趙全看著棲鳳殿的守門宮人,嗬斥道,“你們這幾個人沒帶耳朵麽?皇上在問你們話呢!”

那幾個宮人方才不回答,隻是以為納蘭榮再問趙全,自是不敢插話,如今趙全已然出聲提醒,她們自是不敢不應,“回皇上,方才來了個小宮女,好像說了些什麽,月貴妃娘娘便跟著那宮女走了。”

“你們可聽到那宮女說了些什麽?”

“回皇上,離得太遠,奴才們不曾聽到,隻是遠遠地看著那宮女有些像是夕月殿宮女紫竹的身形。”

納蘭榮微微撇緊了眉,隻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好似錯過了什麽,就像昨晚他不知道她跪在大雨中,而此時再也回不去及時挽回了一般,因為這場雨已然停了,而跪在這裏的人兒也已經隨著這場大雨不見了蹤影。

納蘭榮很想去找她,想去看看她,也許她來找他是有什麽事情,也許她現在很需要他,他是她的夫君,應當做她的依靠。可同時他更是一國之君,早朝的時辰快要到了,已經沒有去夕月殿走一遭的時間了,哎……也罷!左右也不差這一個早晨,待到早朝結束了,他便去看看她,不過兩日未見,未聽關於她的任何消息,卻隻覺得少了些什麽。

趙全看了看天色,知道上朝的時辰到了,猶豫著叫了一聲,“皇上……”

“回去吧,伺候朕梳洗更衣,準備去上早朝。”

趙全暗暗鬆了一口氣,行禮,“是。”

納蘭月那張慘白的臉上浮現出不正常的紅暈,站都站不穩,卻非要強撐著走路,不過才走了百步便一個趔趄,好在紫蘭在一旁扶著,否則定要直直的摔在地上,紫蘭一臉擔憂的看著納蘭月,“娘娘,稍稍休息一下再走吧,你這個樣子匆匆的趕過去也做不了什麽。”

“不、不行,我們必須快點走,沒時間了,慎刑司已經定罪了,皇上還賜下鳩殺。我們不能再等了,不能再等了……”

納蘭月一雙腿早已經到了極限,此時已然不是疼痛,而是毫無知覺的麻木,即便是她再努力也挪動不了半步,她閉了閉眼睛,而後猛然睜開,伸出手從頭上拔下一支金釵,狠狠地刺在腿上,鮮紅的**噴湧而出,染紅了納蘭月半邊衣裙下擺的衣裳。

紫蘭、紫竹兩人驚了一跳,齊齊大呼,“娘娘!”

腿上的痛覺讓麻木的感覺稍稍褪去了些,納蘭月微微扯了扯嘴角,“不要多說廢話,去慎刑司最要緊。”

這一夜的雨中跪求見皇上之事後,紫蘭也已經是疲累不堪,一雙腿也木得很,可也正是這一夜讓她知道自家的主子有多固執,隻要是她決定的,沒有人能夠左右。此時,她做什麽都是多餘,隻有咬牙堅持著陪主子去慎刑司才是最重要的。

“紫竹,你到另一邊攙著娘娘,這樣會快點。”

“好的,紫蘭姐姐。”

納蘭月越來越走不動了,一雙腿就像是恢複了殘廢的時候那樣,到了後來即便是拿金釵往上刺,也興不起半分知覺來。這一刻,納蘭月突然恨極了自己這雙不爭氣的腿,拿著金釵狠狠地連刺了三下,衣裙上早已是鮮血淋漓,可是即便如此還是沒有一點作用。

紫蘭此時走起路來,也有些搖搖晃晃的,可是看到納蘭月這樣,不禁心裏難過,顫抖著彎下腰去背對著納蘭月,“娘娘,你上來,奴婢背你過去。”

納蘭月明白目前沒有別的辦法,隻能讓人背著,可此時紫蘭也是強弩之末了,勉強不了多久了,於是便道,“紫竹,你來背著本妃。”

紫竹有些不情願的彎下腰去,納蘭月一趴上去,紫竹便一個趔趄身子往前傾了大半,險些把背上的納蘭月摔在地上。納蘭月站在後麵看不到紫竹的表情,而紫蘭與紫竹平齊站著,自是把她那抹一閃而逝的笑意收盡了眼底。

紫蘭知道此刻是不能再指望紫竹了,否則隻怕是不幫忙,反而要誤了時間,於是紫蘭強打起精神來,彎下腰去,轉頭對納蘭月說,“還是奴婢來吧,那晚奴婢與筱雨姐姐在桂花樹下找到娘娘,就是我們輪流背娘娘回夕月殿的。”

紫蘭說這一番話不過是寬慰納蘭月,而納蘭月又何嚐不知?即便是一個身強力壯的男子在雨中跪了一宿也是會覺得疲累的,更何況紫蘭不過是弱小女子,自然也會吃不消的。可是此時,除了如此,還能有別的辦法嗎?

紫蘭背著納蘭月踉踉蹌蹌的走了好久,也不過才行了一半的路,而紫蘭卻已然耗費盡了所有的力氣,腳步一個不穩,便與納蘭月一同摔在了地上。紫蘭在下麵,納蘭月壓在了紫蘭的身上,她努力的翻身,想要從紫蘭身上挪下去,卻是嚐試了好幾次也沒有成功。

這時,一隻修長白皙且又骨節分明的手,伸到了納蘭月的麵前,她順著手往上看,看到了手主人紫色的衣袖,一身華麗的錦衣。納蘭月強撐起來的堅強就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猛然崩塌,淚水順著臉頰滾滾而落,她嘶啞著聲音叫道,“王爺……”

納蘭玨一把抱起納蘭月,大步向前走去,他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來,眼睛直視遠方,認真的行路,“好像本王每次見到你,你都是這麽一副狼狽的樣子。”

納蘭玨的調笑,納蘭月一點也沒聽進去,她努力地抬起頭來,直直看著他的下巴,就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忍不住開口求救,“王爺,筱雨、筱雨她……”

“本王都知道了,現在就是帶你去找她,你不要說話了,省些力氣。乖。”

納蘭月聽了之後,大喜過望,用力的點了點頭,“恩。”

納蘭玨並沒有帶著納蘭月去慎刑司,而是帶著她到了皇宮東邊那兩株桂花樹下,納蘭月躺在納蘭玨的懷中,遠遠的看見一個男子站在樹下,男子的懷中抱著一抹綠色的纖細身影。納蘭月僅僅是就這麽遠遠的一眼,她便已然認出來了,那便是筱雨,那便是那個陪著她出生入死的好姐妹。

近了,又近了……終於見到了。可為何她躺在那個男子懷中一動不動?她不是一向很守宮廷禮儀,一見她便會行禮的嗎?

對了,她想起來了,筱雨已經願意和她親近了,已經不是那個死守規矩的丫頭了。對,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

納蘭玨抱著納蘭月到了桂花樹下,抱著筱雨的男子一臉哀戚,“娘娘,筱雨姑娘最後的願望便是再見娘娘一麵,屬下封住了她的周身穴道才能支撐到此時。待屬下解開了穴道,筱雨姑娘便會清醒過來。隻是隻有一盞茶的時間,她便會……”

納蘭月瞪大了一雙眼睛,直直的看著男子伸出正預備解穴的手指,大喝,“不要啊!也許,她還有救的……”

納蘭玨低頭看著納蘭月,勸慰道,“月兒,這是筱雨最後的心願,即便是不解開穴道,半個時辰後也仍是會毒發。筱雨體內的毒已然深入五髒六腑,若不是林侍衛輸了一半的內力過去,又封了她的穴道,她根本撐不到這個時候。月兒,沒人能救得了她了。”

沒人能救得了筱雨了?不,她不信,她不信!

納蘭月掙紮著從納蘭玨的懷中下來,然而她根本就站不住,剛一脫離納蘭玨的懷中,便直直的撲倒在地上,納蘭玨伸出手來扶她,卻被她一把推開了。納蘭月一隻手撐著地,一隻手伸向了筱雨的手腕,一探之下,她的心在這瞬間完全停了跳動。

納蘭月睜大了一雙眼,淚水簌簌的往下落,口中反複念叨著,“怎麽可能……怎麽可能?若是、若是我能遭到兩刻,便不會如此了……”

納蘭玨看到納蘭月這副樣子心中也是難受的緊,可他根本無從勸慰,他知道筱雨對納蘭月來說有多重要。可此時已經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則隻怕是最後一次話別都不能圓滿了,這樣隻怕納蘭月日後會更加遺憾,因此,納蘭玨不得不開口點醒想要自欺的納蘭月,“這些都是真的,月兒,不能再拖了,否則一盞茶的時間都沒了,給她解穴吧。”

納蘭月抬起頭來看了看林侍衛懷中的筱雨,本想點頭,而後又像是想到了什麽一樣,對林侍衛道,“把她放在我的腿上吧。”

而後抬起袖子來快速的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扯出一抹笑容來,轉過頭去看著納蘭玨,問,“我此刻看起來還好吧?”

此時的納蘭月一臉慘白,即便是笑著都夾雜了幾分哀傷,聲音又嘶啞的不像樣子,怎麽看都算不得好,可是為了讓納蘭月寬心,納蘭玨隻能堅定的點了點頭。

見納蘭玨點頭,納蘭月一顆心稍稍放下了些,她最是見不得筱雨擔憂,看起來還好便好。

“麻煩林侍衛了。”

林侍衛伸出手來在筱雨身上幾個穴位上點了一遍,而後被納蘭玨拽走了,就在此時納蘭月懷中的筱雨睜開了眼睛,她笑著看這納蘭月,張了張嘴,“月兒,月兒,月兒……”

“我在。”

筱雨笑著笑著,一雙眸子裏漸漸湧上了一層淚光,納蘭月看得一陣心酸,卻舍不得眨一下,生怕一眨眼再睜開時看到的隻是筱雨冷冰冰的屍體。筱雨也是把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即便眼眶已然承受不住淚水的重量,她卻隻是等著它自動滑落,她舍不得少看麵前這女子一眼。

“你知道?我做夢都想有可以開口叫你‘月兒’的那一天,今天總算是實現了。”

納蘭月本想叫筱雨放心,努力的讓自己微笑,可聽了筱雨這話,忍不住泣不成聲,即便如此一雙眼睛卻睜得亦是睜得大大的,連連點頭,“我知道,我知道……”

數年朝夕相處,她們之間的事情還有多少是對方不知道的呢?即便是埋藏再深的情緒,對方也都能窺到一些端倪,筱雨不想戳.破這層窗戶紙,而納蘭月對筱雨隻有姐妹之情,不想傷害了她,隻能跟著裝糊塗罷了。可如今,她就要……納蘭月聽著她這番話隻覺得痛心。

“月兒,其實筱雨沒有你想象中的那般無私,到了這個時候,那個埋藏在我心底的秘密,還是想告訴了你。隻希望,在以後的歲月裏,你能記得,有這麽一個女子曾經陪你走過一段時光,她很在意你、很在意你……”

“筱雨,你放心,我不會忘了你的,一定不會。”

納蘭月握著筱雨的手放在她的胸口,讓筱雨摸著她跳動的心髒,“隻要納蘭月這裏一天不停止跳動,筱雨便一天都活在這裏。”

筱雨吃力的抬起頭來,納蘭月把頭低下來,她把唇湊到納蘭月的耳邊,宛若情人般輕聲耳語,“納蘭月,筱雨很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你。你知道嗎?”

納蘭月一顆心痛得就像是被生生的挖出來了一般,她努力地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附在筱雨的耳邊,“我為你唱首歌可好?”

筱雨看到納蘭月臉上並沒有出現厭惡的神色,一顆心放下了一半,即便是沒有得到回應,也足以讓她很開心,一張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幾分。

筱雨輕輕點頭,“恩。”

“忘記分開後的第幾天起

喜歡一個人看下大雨

沒聯絡孤單就像連鎖反應

想要快樂都沒力氣

雷雨世界像場災難電影

讓現在的我可憐到底

對不起誰也沒有時光機器

已經結束的沒有商量的餘地

我希望你是我獨家的記憶

擺在心底

不管別人說的多麽難聽

現在我擁有的事情

是你是給我一半的愛情

我喜歡你是我獨家的記憶

誰也不行

從我這個身體中拿走你

在我感情的封鎖區

有關於你絕口不提沒問題

……

我喜歡你是我獨家的記憶

誰也不行

從我這個身體中拿走你

在我感情的封鎖區

有關於你絕口不提沒限期”(陳小春《獨家記憶》)

納蘭月此時聲音沙啞,情緒不穩定,一首好好的歌被她唱的聲嘶力竭、支離破碎,可即便如此,筱雨聽了還是開心的合不攏一張蒼白的嘴唇,因為這首歌的含義是她期盼了已久的。

“月兒,這歌叫什麽名字?”

納蘭月笑得一臉溫柔,輕聲回答,“獨家記憶。”

“好美的名字,我想月兒一定會記得我的……可是,我還是不放心,要……和月兒拉、拉勾勾,一百年……不許、變。。”

納蘭月看著筱雨一副神情恍惚,說話斷斷續續的樣子,心早已舊成了一團,一盞茶的時間就這麽過了嗎?為什麽這樣快?她還有好多話要對她說……如果可以,她隻想對她說,不要死。可是她不能,就要完滿結束了,她怎麽能自私的讓她留下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