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全捧著納蘭月親自送來的匣子,遞到正坐在禦案後出神兒的納蘭榮麵前,納蘭榮卻沒有接,而是直接開口問道,“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回皇上,發展走向都在皇上計劃之內,隻是中間出了點小偏差,慎刑司直接拿了一個後宮的小宮女說是元凶,並沒有順著線索查到皇上事先預備好的替罪羊羔身上。”

這樣無傷大雅的偏差倒也不妨事,也正好為他省下了一個代罪手下,留著下次用也好,納蘭榮隨意的點點頭,應道,“隻要沒出什麽岔子便好,這點小偏差倒也無傷大雅,按照規矩把那個宮女鳩殺便是,你且先下去吧。”

以往的納蘭榮心思細膩到關注每一個小細節,即便是無傷大雅的小變動,也是絲毫不放過,如今他自從被納蘭月送了桂花之後,便一直有些神思恍惚,在這關鍵的時候也有些心不在焉。在這多事之秋,又偏生遇到不順心的事兒,納蘭榮再有能力也是血肉之軀,一時間有些疲於應對,因此非是大事,便交予下邊人去做,反正他們籌謀已久,應當也是不會出什麽岔子的。

有些事情就是如此巧合,天意注定,命中劫難,納蘭榮此時一個小小的疏忽卻導致了日後與納蘭月的決裂,兩人形同水火,再難相容。

納蘭榮見趙全還未退下,便抬起頭來,問道,“可是還有別的事?”

“皇上,方才月貴妃娘娘來了,讓奴才把這個匣子遞上來。皇上,你看這……”

納蘭榮這時才注意到趙全手中的那個匣子,本想說拿出去,後來不知道一開口怎麽就變成了,“先擱著吧。”

待到趙全退下,納蘭榮盯著那個匣子看了許久,卻並不打開,隻是低下頭來批改奏折,待到禦案上的折子都批盡,他方才伸出手來,拿過了匣子,默了好一會兒,方才打開。他之前還猜想裏麵可能是什麽東西,誰知入目的還是那令他生厭的桂花,來不及細看,便已經反應快過理智的摔在了一旁的地上。

“啪”的一聲,匣子壞成了兩半,裏麵的桂花花瓣散落了一地,那張放在匣子書信也掉了出來,這時,從開著的窗子裏吹進了一陣輕風,正巧把書信吹到了一旁的角落裏。

趙全聽到禦書房中的東西,快步走進來,跪下來行禮,“奴才叩見皇上。”

納蘭榮一雙眸子在趙全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久,直到看得趙全渾身不自在,方才收斂好情緒,漠然道,“起吧。”

趙全起身,走到納蘭榮身邊,小心的覷竊著納蘭榮的神情,並沒有半分異常,但是當他餘光瞥到一旁扔著的匣子,以及匣子旁散落的桂花的時候,便知道納蘭榮並不像表麵上那般平靜,隻得小心翼翼的道,“奴才聽到裏麵有動靜,便自作主張的進來了,還望皇上恕罪。皇上可有什麽事情要吩咐?”

納蘭榮冷冷的瞥了一旁的殘花和壞了的匣子,道,“把那些東西給朕丟出去。”

“皇上,這是月貴妃娘娘親自送來的,是不是……”

納蘭榮斜眼晲了,眸光冷的驚人,語氣卻是平靜得很,“朕說了丟出去,你聾了嗎?”

趙全在納蘭榮身邊伺候多年,對於納蘭榮的脾性自然是有幾分了解的,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納蘭榮這個樣子了。趙全知道納蘭榮一向以溫潤沉穩外顯,然而也會發怒,隻是比起發怒,這種不外露的冷怒才是最為可怕的,尤其是多年前中了那種不知名的毒以後,若是在這種時候拂了他的意思,下一刻被賜死都是有可能的。

於是,趙全不敢再多言一句,老老實實的收拾了殘落的桂花和壞了的匣子,直到一片花瓣都沒落下方才站起身來,躬身行了禮正要退出去,卻聽納蘭榮驀然開了口,“你吩咐外麵的人叫他們記好了,月貴妃來了不僅不能前來通報,若是有東西要遞給朕,你們一並扔了便是,不要再拿過來耽誤朕的時間。”

趙全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應道,“奴才定當緊遵聖命。”

“下去吧。”

退出了禦書房,趙全這才鬆了一口氣,低頭看了看手上的東西,以他多年的伺候經驗來說,這些東西斷斷是不能扔,皇上輕易不會動怒,這冷怒多年來他這也是第二次見。

上一次是皇上的母親被害死的時候,如今時隔多年,僅僅是因為月貴妃送來了一個匣子裏麵放了一枝桂花,便怒成這樣,即便是有毒的作用,以皇上的自製力,隻怕月貴妃在他心中的地位也是不輕的。此時說不要,日後若是問起來,隻怕是要興師動眾的再去找回來了,若是找不到,怕是又要生出什麽事端來,不如好好收著,以防萬一。

夕月殿。

納蘭月等了半日也沒有見納蘭榮前來,更是連個口諭都沒,即便如此她仍是不放棄,隻當納蘭榮近段時間太忙了,一時沒有顧及到。晚膳的時候,納蘭月叫人準備了一桌子納蘭榮平日裏用膳時多夾幾下的菜品,等著他來。

納蘭月知道這個時候不是自欺欺人的時候,筱雨此時正處在漩渦中心,這是危險的時候,多等片刻便多一分危險,盡管她願意選擇相信納蘭榮,然而,這世間的事情哪裏還會沒個意外?無論如何,若是今天晚上他不來,便是不能再拖下去了,她隻能再去找他。

天色一點點的暗下來,桌上的飯菜早已經涼透了,宮人們依然進來掌了燈,納蘭月看著外麵漆黑一片,沒有半分月光的天空,心一點一點的沉下去。她站起身來,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紛亂的思緒,無論如何她都要去試一試,這次的事情上壓著筱雨的姓名,容不下她半分任性。

納蘭月整理好情緒,麵色平靜,悠然的走到門口,“紫蘭,推我的輪椅來,我們再去禦書房走一趟。”

當紫蘭推著納蘭月匆匆趕到禦書房的時候,竟是撲了個空,聽守門的小太監說,納蘭榮去了棲鳳殿,納蘭月的心再度涼上幾分,原來不是不痛,不是不在意的,隻是未曾如此清楚地見到過,被證實過。即便上次中秋家宴也不曾如此深刻的體會到,這般冷、這般疼……她的丈夫也是這後宮中眾多女子的丈夫,她心中的依靠,也是那許多女子的依靠,他不是她的

也罷,也罷!這些她不是早已知道了嗎?何必再多想這麽多?此時最重要的便是能見上他一麵,把筱雨救出了,其他的都等以後再說吧。

“紫蘭,去棲鳳殿。”

納蘭月驀然從禦書房道棲鳳殿有一條近道,隻是路麵上鋪滿了的石子,地麵坑坑窪窪既不平坦,那本就是一條小路,即便是下人們也是不常走的,除非是有什麽緊急事件才會從那裏經過,中間倒也能省了一半的時間。

隻是納蘭月腿腳不便,輪椅從哪裏不好過,無論如何今日她都是要見到納蘭榮的,即便是走著過去又如何?隻要能救了筱雨刀子路她也願意走,更何況隻是這麽條不能坐輪椅的石子路。納蘭月扶著紫蘭站了起來,毅然下令,“紫蘭,我們走近道。”

紫蘭聽了一驚,開口道,“娘娘,那條路坑窪不平,做不了輪椅,你的腿……”

納蘭月聽了紫蘭關切的話,心中一酸,筱雨啊筱雨,你的細心真是可怕,終究是瞞不過你。你為我做了這麽多,叫我如何回報?

納蘭月仰起頭收回即將脫眶而出的眼淚,毅然決然的開口,“不必多說,走!”

紫蘭攙扶著納蘭月,緊趕慢趕的,終於在兩盞茶後到了趕到了棲鳳殿,納蘭月一雙腿早已經抖得不像樣子,一張臉更是蒼白的嚇人,冷汗順著臉頰流下,滴落在紫蘭的手上。紫蘭取出帕子為納蘭月擦了擦臉上的汗水,方才扶著納蘭月上前去讓棲鳳殿的守門宮人通報一聲。

然而,這皇宮中,想來是藏不住秘密的地方,再加上納蘭榮不見納蘭月的事情根本沒有加以隱瞞,早已在後宮傳的沸沸揚揚,如今納蘭月來棲鳳殿,那些下人自是不敢進去向納蘭榮稟報,觸了納蘭榮的眉頭。此事一旦為之,得罪的不僅是納蘭榮,隻怕連帶著把自家的主子也得罪了,百害而無一利的事情,那些下人們自是不會做。

納蘭月見他們不敢進去通傳,知道多說無用,不論納蘭榮是為了什麽事情不去見她,如今她都是不能硬闖的,若是再鬧出什麽事情來,隻怕是對筱雨更加不利。於是,納蘭月一撩衣擺,在棲鳳殿門口跪下,納蘭月這一舉動不僅是驚住了紫蘭,就連棲鳳殿門口守門的宮人都驚了一驚。

紫蘭也跟了納蘭月一段時間了,對於納蘭月的做法雖然不是很了解,她卻知道這件事情關乎到筱雨的生死。即便不明白,也絕不做那拖後腿之人,跟著納蘭月一起跪下,攙扶著納蘭月。

納蘭月跪在棲鳳殿門口一事可大可小,可若是處理不好,隻怕也是一件禍事。再怎麽說納蘭月也還是夕月殿的主子,兩大貴妃之一,這般跪著,他們這群奴才卻隻是幹巴巴的看著,終究是不合體製。再者說,即便是納蘭月再不受寵,這身份也在那裏放著,若是想要一個半個下人的性命,也不過是輕而易舉的小事兒。他們不是華妃的貼身宮人,即便是出了什麽事,華妃也不見得為他們出頭。

因為,為了防止這件事引發出什麽不可收拾的後果來,她們能做的隻是走過去勸納蘭月先行離開,好言寬慰納蘭月。

納蘭月心意已決,自然不是這些下人三言兩語能夠勸說得了的,她本就因為趕路再加上一直繃著一根弦兒疲累不堪,為了保持體力,對於這些下人的無用勸言應都不應。時間久了,那群宮人見勸說無用,便也閉了嘴,不再上前打擾。

今夜沒有月亮,本就是個陰天,可誰知偏生天公忒不作美,到了半夜裏竟然下起了雨來,還並不是那種毛毛細雨,而是傾盆大雨,下了好一會兒,一點停下來的跡象都沒有,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趨勢。

守在棲鳳殿門口的宮人皆是心中抱怨怎麽會攤上這樣的事兒,可也沒辦法,隻能好言好語的上去又勸說了一番,沒什麽作用的結果亦是在她們預料之中。納蘭月貴為風朝貴妃,自然是不能太過怠慢了去,命人取了把傘,過去一個宮人去幫納蘭月打著,也好稍稍遮去一些雨水。

跪了這麽半夜,納蘭月半分氣力都沒了,一張臉慘白的沒有半分生氣,她斜斜的依靠在紫蘭的身上,吃力的張了張嘴,“紫蘭,對不起,讓你跟著我受苦了。”

納蘭月的聲音沙啞的不成樣子,聲如蚊呐,在嘩嘩的雨聲掩蓋下紫蘭用盡了力氣才聽到了納蘭月說出的話。紫蘭雖是官家出身卻因為父親官職不高,且又是庶出,自小受盡了白眼、冷落,後來入了宮,轉了兩個地方伺候,卻也是被人責罰打罵硬生生熬過來的。她從不曾見過有哪個主子可以待一個下人這般好,為了一個奴婢想盡辦法的見皇上,明明有腿疾還跪在著冰冷的雨夜裏等待。

此時,還對她一個小小的奴婢道歉,說什麽受苦不受苦的。紫蘭好歹是出生官宦人家,也讀過幾本書,知道“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而納蘭月便是她紫蘭的知己,在這冷冰冰的皇宮再難尋到如此有情有意的主子了,她一定要好好地、拚盡一切的保護這個主子。

紫蘭已然是淚流滿麵,她把頭揚高,借著雨水把臉上的淚痕衝刷得幹幹淨淨,“娘娘,這一切都是奴婢應該做的,娘娘信念如此堅定,奴婢相信娘娘一定能見到皇上的。”

納蘭月微微點了點頭,把嘴湊到紫蘭的耳邊,“是,我們會見到皇上……你幫、幫我把打傘的宮、宮人推開……我們不要這樣的……施舍。”

紫蘭也不多言,直接用行動證明了自己的回答,轉過身去一把推開了為納蘭月撐傘的那個宮人,“你走!我家娘娘不要你們這些人的施舍,再怎麽樣我家娘娘也還是貴妃,輪不到你們這些下人來可憐。”

那個宮人被紫蘭的推得晃了晃身子,頭頂的傘一偏,雨水淋濕了她大半的衣裳,可礙於納蘭月在場,也不好說些什麽,隻好撐著傘走回棲鳳殿門口的屋簷下。

納蘭月在紫蘭的攙扶下,一直跪著,隻覺得一雙腿都沒了知覺,她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個夜可以如此漫長,漫長的好似她耗盡了所有的精力也到不了盡頭。後半夜,納蘭月一直覺得昏昏沉沉的,頭沉得很,隻是她知道自己不能睡下,否則若是錯過了與納蘭榮相見,之前的一切努力都算是白費了。

“娘娘,不好了!”

正昏昏沉沉的納蘭月,聽得背後驀然傳來的聲音時,隻覺得一顆心一揪,猛然回過頭去,努力聚集渙散的目光,卻見是夕月殿的一個小宮女,紫竹。

“皇上賜下鳩酒,今晨行刑,筱雨……”

棲鳳殿守門的宮人,見納蘭月如此執著,若是不采取些行動,隻怕是要出事情的,她們不敢去向皇上稟報,於是便找了納蘭榮的貼身太監趙全。趙全聽了此事,猛然一驚,從椅子上驀地站了起來,心中大呼:不好!

趙全看了看已然蒙蒙亮的天色,也知道此時不是計較這群不會辦事兒的下人過失的時候,若是此時處理不好,他身為納蘭榮的貼身太監,隻怕是也要受到牽連的。再輕責隻怕也是個失職之罪,會不會摘了他太監總管的職位暫且不說,慎刑司的二十大板絕對要跑不了了,慎刑司行刑之人一向下手毒辣,挨不挨的過去這二十大板都很難說。

思索了片刻,趙全決定即便是冒著被責罰的危險,也要去向皇上稟報此事的,畢竟這樣的事情必然壓不下去,皇上態度不明,若是等到皇上自己知道了發起怒來,隻怕是他們誰都承擔不起。

一作下決定,趙全也不拖遝,直接到了棲鳳殿的寢殿,他站在屏風後麵跪地行禮,“奴才趙全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過了一會兒,裏麵傳出納蘭榮的聲音來,“可是到了該起的時辰了。”

“請皇上恕罪,還有兩刻方才該起,隻是奴才有要事稟報。”

“何事?”

“皇上,月貴妃娘娘……”

趙全的話還未說完,便聽見裏麵傳來一聲怒喝,“大膽,朕不是說過不許再提這個人。”

趙全知道事情已經走到這一步,斷然沒有回頭的道理,於是硬著頭皮,一口氣說完了下麵的話,“皇上,方才有蝦仁稟報,說月貴妃娘娘求見,他們緊遵皇上之命沒有稟報,也沒有放貴妃娘娘進來。貴妃娘娘不肯離開,在棲鳳殿門口跪了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