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冤枉?哀家倒覺得你頗有嫌疑,這西貴妃素來與你無怨無仇,也沒有什麽過節,總不至於放過來害她孩子的凶手,過來誣陷一個毫不相幹的人吧?”
“謝太後為臣妾做主,謝太後。”
話已至此,納蘭月知道即便是再說下去也是徒勞的,根本不起一點作用,還沒有證據,皇太後如此肆無忌憚的說出這樣質疑的話來,豈不是在暗示這群如狼似虎的妃嬪,快來整死了這個能站在城樓上為皇上送行的女人,也好少了人來爭寵。既是除掉眼中釘,又討好了太後,如此兩全其美的事情,何樂而不為呢?
納蘭月知道此事依然沒有轉圜的餘地,若是納蘭榮還在宮中,皇太後必定不敢如此專橫跋扈,怎麽也得講一個理字,而如今納蘭榮遠走風門關打仗,根本無暇分身。又怎麽回來顧及後宮中的事情呢?
即便是皇太後不找任何理由處死她也是有可能的,如今這樣也算是有個由頭頂著,說出去怎麽也算不到皇太後的身上去,即便日後出個紕漏陪人查出來了,皇太後最多也隻是個尚未明察的疏忽之責。這樣的小罪自然是不當回事,再加上皇上的維護,隻要皇太後說上幾句軟話也就過去了。
當然,被查出來的幾率可謂是微乎其微,若想要皇太後低頭服軟,隻怕是沒什麽可能的。
納蘭月知道自己今日罪責難逃,便主動磕頭請罰,“皇太後有眾位姐妹作證,如此‘證據確鑿’,不知要如何懲罰臣妾?”
皇太後見納蘭月不吵不鬧,而是乖乖的問罪,頗有幾分詫異,“哦?月妃的意思是認罪了?”
納蘭月並不給出肯定答案,說得多了日後即便是有機會翻身,也會落人把柄,於是隻是在筱雨的攙扶下磕了一個頭,道一句,“皇太後明鑒。”
“即是如此,也好,免得哀家大費周章的盤問。既然你認罪了,哀家也不是不講情麵的,今日皇上出征,不宜見血光之災,便奪去你月妃封號,打入冷宮好了。至於這丫頭,也不必再跟在你身邊了,你一個罪孽深重、害死她人孩子的廢妃隻怕承受不起旁人的伺候,便打發這丫頭去‘飼馬司’伺候那些畜生,也算是消了她助紂為虐的罪孽。”
飼馬司?如此安排,豈不是暗示她是畜生,伺候過她的人連人都不配再伺候了,隻能伺候個畜生?助紂為虐?她何錯之有?錯隻錯在她不夠機敏防備,竟不曾想到會有今日的種種。
“來人呐!把這對主仆拉下去。”
納蘭月被人拖入冷宮,扔在一張破舊且又落滿灰塵的床上,納蘭月看了看不禁笑出聲來,可真是巧合,還是幾天之前住過的那個房間,看來她和冷宮還真是有緣。她本是笑那命運的輪盤不過兜兜轉轉,落在了那些宮人眼裏,卻是隻覺這是月妃瘋傻的征兆。
也是了,試想有哪個嬪妃被打入冷宮還笑得出來的,且又還是一個不能自理的殘廢,就這樣被丟在這裏,隻怕不久之後便會一命嗚呼。即便是不奢望帝王的寵愛,可也沒道理因為活不下去、淪落到如此境地而笑吧?
納蘭月看著宮人急匆匆的退出去,片刻也不想停留的樣子,便知道這冷宮多晦氣,即便因為她上次曾經翻過身,前路世事難料,這幾個宮人倒不曾為難自己,卻也是不願意與她站上半點幹係。畢竟比起虛無縹緲、毫無定數的未來,更多人看中的是眼下的風光富貴。
納蘭月從懷裏摸出來了一個卷了幾層的布袋子,她一層一層的打開來,最裏麵的一層裏麵插.著十幾根細細的、長短不一的銀針。
也許,也許……可以再等等吧?若是有了希望,待日後出去了慢慢調養,就不會撈下病根了。即便她看得開一切,對很多事情都能平淡處之,可畢竟她也還沒豁達到願意做一個半殘廢的人。
可是,現在這種境況,還容得她等下去嗎?納蘭榮離宮,皇太後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處之而後快。兩害相較取其輕,也罷!一雙腿比起性命來,還是性命更來得重要些。更何況她身上背負著的不僅是自己,還有為她出生入死的筱雨,以及整個征親王府上上下下的榮辱、性命。哎……也罷,如此也好,好在也不是完全廢了,隻要她毅力足夠頑強,日後還是能行走的吧。
納蘭月微微閉上眼睛,穩定心神,而後猛然睜開眼睛,直直的盯著布袋子上的銀針。她解開自己的衣衫,由於看不到自己身上的一些穴位,隻能一隻在自己身上摸索尋找,另一隻手,隨後而到,刺進找到的穴位。
這也算是一套複雜的針法,可若是幫別人施針也不過是半個時辰,由於是自己給自己施針,且有沒人在一旁幫襯,這套針法施展開來痛苦無比,也虧得她理智頑強,才支撐了下來。然而,這痛苦卻生生延長了三倍的時間,一直曆時了兩個時辰才把銀針盡數刺進穴位中。納蘭月躺在床榻上喘息,身上的銀針伴隨著粗重的呼吸上下起伏,看起來異常的觸目驚心。
休息片刻,納蘭月稍稍緩過勁兒來,正要拔針,卻聽到細微的腳步聲傳來,有人來了?此時這種境況,她根本無法動彈,更不可能拉著被子蓋在刺著銀針的身上,那麽,排除下來,就隻有一種方法了,那便是出聲製止。
“不知門外何人?若是有事在門外說可好?”
納蘭月此時體虛氣弱,聲音本就小,再加上之前思索那片刻耽誤了些時間,這話剛說出口便見一個一身錦衣的男子走了進來,他聽到納蘭月的話,微微一怔,注意到床上納蘭月半.裸.著的身子,立時背過身去,正想開口說些什麽來緩解此時的尷尬。卻又猛然想起方才那匆匆一瞥,看到的不僅僅是白皙的肌膚,還有多處的銀光閃閃。
錦衣男子一驚,不禁又驀然轉過身來,直直看著床上女子的身體,那上麵插著十幾根長短不一的銀針,隨著女子的呼吸一上一下,就像是一顆懸著的心,起伏不定,看的人觸目驚心。
錦衣男子快步走到床邊,看著床上一臉蒼白的女子,問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納蘭月看到床邊的男子正是曾經救過她的玨親王納蘭玨,懸著的心不禁放下來了一半,心中也並不曾升起被人輕薄的怒氣。這些所謂的禮儀廉恥,在豐衣足食安樂無憂之時拿出來給人看看也就罷了,在這等磨難邊緣,要來何用?不過是徒增負累罷了。
連性命都要難以顧全的時候,禮義廉恥,早已成為雨後地上的爛泥巴,任人踐踏。
納蘭月微微一笑,蒼白的嘴唇微動,聲音細弱蚊呐,“王爺不必掛心,我沒事,隻是施了針還未來得及拔掉,倒叫王爺笑話了。”
納蘭玨心底湧起了一層薄怒,氣納蘭月隨隨便便被人看了身子也不計較,更氣她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一張臉蒼白得很,也不多掛念自己的身體,在這種時候,反而說什麽笑話不笑話的話。聽了隻覺得叫他堵心,難受的緊。
“你現在身子虛弱,我幫你拔針可好?”
這套針法隻需施針的時候掌握好分寸便可,拔針之時倒也沒什麽需要顧及的,隻是納蘭月自知她已經欠了納蘭玨的不知何時才能還上,如今明明力所能及的實在是不好在麻煩納蘭玨,隻說,“還是我自己來吧。”
這話落在納蘭玨耳中,以為這針法有不同尋常的講究,於是便沒有強求,隻是在一旁站著,看著納蘭月顫抖著一雙手,左手輕輕在身上摸索,右手迅速的拔出穴位上的銀針。納蘭月喘息連連,顫抖著拔掉最後一根銀針,而後脫力的癱軟在床上,一動也動彈不得。
納蘭玨在一旁看著隻覺得心疼的同時口幹舌燥的厲害,一股無名之火從心底熊熊燃燒而起,快速的蔓延蔓延,再蔓延,幾乎燃盡了他的理智。納蘭玨看著床上喘息的人兒,不禁一步一步的上前,而後坐在床邊,即便是用盡了理智也未曾控製的住自己的雙手。那晚,那晚……柔軟的觸感,他一直不曾忘懷,日思夜想,多想再來一次,多想。
納蘭月覺得有一道陰影投了下來,她睜開眼努力地聚集渙散的目光,看到納蘭玨做到了她的床邊來。他一雙眸子黑亮的驚人,閃爍著灼人的光芒,一雙手向她伸來,納蘭月即便是未曾經曆過風月之事,也知道納蘭玨這樣的代表著什麽。她心中苦笑,沒想到現代的鐵梨樹,到了這風朝竟然開花了,還是開在兩個皇親貴族身上,真不是是福是禍。
納蘭月自知自身落魄,此時的她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唯一能做的便是喚回納蘭玨的神誌,一是一遍遍的喚著,“王爺,王爺,王爺……”
正處於夢魘狀態的納蘭玨停到納蘭月的呼喚,看著自己就要觸到她肌膚的雙手,猛然頓了下來,而後又快速的伸過去,幫納蘭月攏了攏衣衫。他勉強扯出了一抹笑容來,站起身來,“本王想起還有些事情,改天再來看你。”
納蘭月看著納蘭玨匆匆離開的背影,頗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感覺,唇邊不禁浮起了一抹無可奈何的淺笑。看著納蘭玨這般樣子,倒像是個情竇初開的,轉念一想,納蘭玨的年齡並不大,不過堪堪比她現在身體的主人長了一歲,十六歲的年齡放在現代還正是單純稚嫩的年代。雖然古人一向早熟,十六歲也還是算個半大的孩子,若說真是第一次,也不奇怪。
隻是,納蘭月覺得肩上責任重大,有些負擔不起。畢竟這納蘭玨是皇帝最親近的弟弟,又有恩於自己,她怎麽著也不能太過分了去。若是不與他計較,難保日後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情,真真是左右為難。
納蘭月收斂了思緒,直到此時自己難關將至,這些風花雪月的事情還是等解決了眼下的困境再說吧。納蘭月拉起一旁的被子蓋上,閉上眼睛休息了片刻之後,雙臂撐著床直起身子來,而後用手輕輕捏了捏雙腿,一陣鑽心的疼痛讓她的身子微微發顫。
納蘭月苦笑:欲速則不達,果真不假。如今這一步走了,做出如此大的犧牲,她這條腿跟殘廢了又有多大區別?
一個月就這麽過去了,這段時間裏皇太後也並沒有派人來為難她,更沒有送來餿菜嗽飯,她日日小心謹慎,那銀針測毒,卻發現飲食上一點問題都沒有。這種不正常的平靜,納蘭月隻覺得是種折磨,皇太後已經容忍她多活了這一個月,想來很快就會所行動了吧。
直到這一日午時,平日裏送飯的小太監突然換成了一個小宮女,且那宮女麵生得很,在冷宮這一個月來納蘭月第一次見這個送飯的宮女。即便發現了不尋常,納蘭月隻能不動聲色,像往常一樣斜靠在床榻上,狀似漫不經心的看了那宮女一眼,“你看起來麵生的很,可是新來的?”
那宮女笑得一臉和善乖巧,端著飯菜走到納蘭月身邊,躬身行禮,“回月妃娘娘的話,奴婢的確是新來的,前兩日才入宮。”
納蘭月唇邊的微笑不禁漾了開來,該來的還是來了,如此禮數周全的新宮女,對待一個冷宮妃子還能如此恭敬的新宮女,難道她真的當她是傻子嗎?
“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蘭喜。”
“蘭喜,蘭喜,果然是個清麗又討喜的好名字。”
“謝娘娘誇讚。”
蘭喜端著吃食的托盤送到納蘭月麵前,“奴婢聽說月妃娘娘腿腳不靈便,不如奴婢伺候娘娘用了膳食再退下,免得娘娘費神費力。”
納蘭月微微一笑,也不推辭,“好啊,如此便要麻煩蘭喜了。”
蘭喜把托盤放在納蘭月的腿上,端起呈米的碗放在納蘭月的手裏,納蘭月拿起筷子,夾了碟子中的菜小小嚼了咽下,納蘭月知道這飯菜中並非毒藥,隻是比較特殊那一讓人察覺的蒙汗藥,便又吃了幾口米,推說飽了,讓蘭喜把東西收拾下去。
蘭喜見納蘭月吃了些,由於這飯菜中的藥量都不輕,也不再勸說,盡了一個奴婢的職責本分,把碗筷都收了,而後行禮退了出去。納蘭月見蘭喜退了出去,在身邊摸索了好一會兒,拿出一根銀針來,刺在胃部的一個穴位上,一陣強烈的反胃感突至,納蘭月拿了身上唯一的一條帕子,捂在嘴上吐了起來。
直到胃中的東西盡數吐盡了,再突出的隻是酸水,納蘭月才把銀針拔了下來,支撐著身子躺在床上。
是夜。
一身酒氣的納蘭玨在經過了一個月的糾結掙紮之後,終於趁著這次醉酒鼓起了勇氣,來看納蘭月,盡管平日裏他不出現卻也吩咐人多家照拂,可這宮廷中人最擅長做哪些弄虛作假的事情。他若是不能親眼來看看,始終放心不下來。
一進門便見納蘭月躺在床上,緊閉著一雙眼睛,此時天色不過是微微朦朧,照理來說不敢如此早便入睡的,難道她又病了?納蘭玨心中一驚,就連酒勁都醒了幾分,他快步上前,正想去觸碰納蘭月的額頭,卻不想被她拉住了手腕。
納蘭月睜開眼來,在黑暗中一雙眸子裏的水光反射出煊澤光彩,即便是看的不甚清楚,他也感覺得到她正在直直的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開了口,“王爺,今日夕月求你一件事兒可好?”
納蘭月雖然從來都不會自俞為好人,卻也未曾覺得自己卑鄙過,可這一次,她顧不上那麽多了,在這種時候,她能求的人隻有他。上次她看出了他對她的感情,想來這樣的小事,他是不會拒絕的。
“你說。”
在黑暗中,納蘭玨的盛陰沉沉的,辨不清喜怒,而納蘭月卻是知道這樣的時候,喜怒已經無關緊要了,成敗在此一舉,也許今夜她就會命喪於此,可是筱雨是無辜的。她怎麽也不能連累了那個曾經為了她舍生忘死的好姐妹,即便她已經身處險境,那麽如果能把筱雨推出這場事端風波也是好的。
“王爺,筱雨,她有危險,求王爺救她。”
看納蘭月著急,納蘭玨一顆心也是揪得緊緊的,“不要慌,慢慢說。你放心,我會幫你的。”
納蘭月用盡最大的力氣推開納蘭玨,“王爺,你快去啊!來不及了,真的要來不及了,求王爺,求王爺……”
“求王爺”三個字一遍一遍的重複,落在納蘭玨的心上都像是重若萬斤的巨石,一塊一塊的壘上去,壓得他喘不過起來。他終究不忍心看她這副狂亂絕望的樣子,不忍再多問什麽,轉身離去。
看著納蘭玨離開,納蘭月鬆了一口氣。納蘭月並不知道這次的相求,帶給納蘭玨的不隻是一次出手相助的小小利用,而是心靈上的巨大創傷,他多少夜噩夢連連難以入睡,又有多少日借酒消愁,卻終是忘不掉正是因為他的不細心而沒有能救到自己心愛的女子。
二人再相見之時,早已是物是人非,她還是她,他卻已經不再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