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裏陽光明媚,暖洋洋的讓人昏昏欲睡。
他懶散的側躺在搖椅上,厚厚的羊毛毯子遮住了半張臉,好似睡得香甜。但是他卻是清醒著的,在這個陌生的地方,沒有熟悉的人和物,他不得不繃緊了神經,應付一切可能突如其來的狀況。
年輕的女仆筆直的站在一側,剛好五步遠的距離,一步也不曾動過。她們是受過展業訓練的家仆,專業素質優良,而這卻是躺在椅子上的路理臣最不想見的。他寧願這個寸步不移的女人偷懶跑開,好一個人清淨些,至少不用裝睡來掩飾心中的愈加濃重的疑慮。
既然救自己的人是溫雅,那就隻能說明這不是殷弛說服了溫公瑾。可是這個素未謀麵的女人為何要不惜得罪郎家來救自己呢?還有,自己一夜未歸,郝斯伯會不會采取什麽行動?他會不會情急之下出錯?
俊美的臉在睡容裏慢慢的皺起,自己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才來這麽幾天就惹了這麽兩個大麻煩,最可恨的是,自己竟然毫無反抗的餘地。一瞬間的無力感差點讓他沒有勇氣再在這個地方待下去,和郝斯伯遠走天涯,是多麽快意瀟灑。
可是他知道這幾年自己惹了多少仇家,一旦自己示弱,他們必定群起攻之,到時候自己努力的一切都將白費。
耳朵一動,路理臣感覺到朝這邊走來的腳步聲,雖然隱在草地裏,幾乎沒有什麽聲音。但是這裏實在是太安靜了,他還是聽到了這微弱的,越來越近的聲音,應該是高跟鞋與地麵的碰撞。是她來了。
就在路理臣猶豫是睜開眼和她直麵打招呼,還是閉眼探探虛實時,便聽另一個不遠處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是遣走了那個女仆吧?壓在身下的手越握越緊,聲音越近,心髒便揪的越緊。慌張什麽?隻是個女人,你有的是手段應付!鎮定!
溫雅走近時,沒有發聲,隻是站在不遠的地方,俯身靜靜觀察著裝睡的路理臣,嘴角難得的溢出溫柔的笑容。那張向來冷情的俏臉,此時才像是一個真正的妙齡女子,在心上人麵前表露純粹的嬌媚。
可能是這視線過於熱情專注,路理臣不適的動了動眼珠。長長的睫毛輕顫,蝶影撲朔迷離。
“嗬嗬......”溫雅見他反應生澀可愛,不由輕笑出聲。她將手中的備好的絲絨毯子輕輕的覆在路理臣微微蜷縮的身上,冬日涼風霎時被阻在毯子外麵。
該不該睜眼?睜吧,反正她已經知道自己醒了。
這麽想著路理臣卻是緩緩的睜開了眼睛,眼睛眨了眨,適應了光線後,便定定的看向上方已經站直了的溫雅。
正午的陽光下,花園裏亭亭玉立的女子靜靜的站著,姣好的麵容上恬靜安然。的確是一個容易讓人心動的女人,路理臣暗想。不過,若是她展現出自己的恐怖的手腕,估計誰也不會有這樣的想法了。
見他睜開了眼睛,溫雅笑的越發愉悅,朱唇輕啟:“睡得還好?”聲音輕柔而婉約。
“嗯。”路理臣竟然一瞬間想到自己那美麗的母親,他怔愣的看著麵前的女人,一時忘了做出反應。
“嗬嗬,不早了,我們先去吃飯吧?”溫雅朝路理臣伸出手,漂亮纖長的手指在陽光下顯得透明。隻是握上時才會發現這雙手並不如看起來那樣柔軟細膩。薄薄的繭覆在指尖和掌心,路理臣立刻驚醒,握住溫雅的手不由的緊了緊。
這些薄繭無不提醒著他,這個女人的不一般。她是溫老最得意的孫輩,她是溫家的砥柱,她是讓人仰望不敢直視的溫家大小姐。她手上的繭,絕對不是抓筆或者做家務出來的,這是一雙慣於拿槍的手。他幾乎可以想象,這張靜美的臉龐在在看著敵人時,會是怎樣的冷酷無情,這雙手在端著槍時,是怎樣的有力而決絕。
在站起身時,路理臣順勢放開了握住她的手,將其背在身後。
“多謝溫大小姐的招待,理臣感激不盡。”路理臣朝她微微頷首,神情恭謙。
“不用。”溫雅愣愣的看著這樣謙遜有禮的路理臣,仿佛是時間的錯亂。當初的年少理臣可不是現在這樣的溫文有禮,那時候,他驕傲的仿佛是天上最華美的那顆星辰,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暗淡他的光輝。
昨晚他被藥弄的神誌不清,她還沒有察覺。現在他清醒了,這態度倒是讓她有些恍然。畢竟也許多年未見了,人長大了總會世故起來,就像自己一樣。
“可是畢竟,溫小姐為我得罪了郎夙。”路理臣向前走了兩步又頓住,看向後麵還站著不動的溫雅。他正色,實在琢磨不清這個女人在想什麽。
“我說不用,反正我也早就看那個郎夙不爽了。”溫雅不以為意的笑笑,擺了擺手,領著路理臣朝樓裏餐廳走。
“下午我就回去,不好打擾溫小姐太久。”
餐桌上,路理臣有些不自在的咬著嘴裏的食物,對麵的眼神實在過於直接。那個女人哪裏有這個年紀的女孩子該有的青澀和矜持,倒是讓路理臣這個風月老手有些招架不住。
“不會啊,如果你願意,可以一直住在這裏。我會給你最好的。”溫雅喝了口紅酒,淡淡的語氣卻有著驚人的力度。
路理臣竟然沒有因為對方是女人卻說出這樣的話而憤怒。反而是被她話裏的意思搞懵了。“溫小姐的意思是?”
“我喜歡你,如果可以,我們可以一直在一起。”溫雅依舊笑得如拈花佛祖,路理臣卻暗自起了一身冷汗。太直接了,這女人也太直接了。簡直讓他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
“溫小姐,你這是什麽意思?”路理臣放下手裏的刀叉,有些不快的直視著神情自若的溫雅。
“我的意思,理臣還不明白?”溫雅輕笑,“我喜歡你,希望你能接受我。”
這難道不該是男人說的話嗎?路理臣開始抓狂,一時間忘了問題的關鍵不是這句話是該誰說,而是,麵前這個萍水相逢的女人口口聲聲的說喜歡他,要他接受她?
“可是......”他簡直想大聲告訴這個女人,他喜歡男人,而且已經有要相伴一生的伴侶了。可是話到嘴邊還是被自己生生的咽了下去。畢竟這人也算是救了他。
“可是什麽?”
路理臣見她依舊那樣端莊的笑著,自信而強大。
“可是,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並且有要和他相伴一生的想法。”
“哦?是這樣嗎?”溫雅終於收斂了笑容,明知故問,“是誰?是哪家的小姐,會比我更好?”
“他當然沒有溫大小姐好,隻是我喜歡他而已。”路理臣嘴角輕輕揚起,似乎是想到與那人幸福的時光。
“喜歡他?嗬嗬。”溫雅忽而輕笑起來,沒有一點溫度,甚至還有一絲的嘲弄,“他?就是指那個叫郝斯伯的男人?”她刻意將男人兩個字咬得極重,圓潤的眼角此時也變的鋒利起來。“看來他已經成功的讓你開始信任他?不愧是郝斯伯。”
“什麽意思?”路理臣眉峰一凝,直覺這話裏有話。這已經是他第三次提出疑問,對於這個女人,他沒有哪怕一點的把握。她說郝斯伯終於成功讓他開始信任,這句話就像是醞釀已久的陰謀,初露端倪。
不該聽了她的一麵之詞,就開始懷疑他們之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任,不是嗎?她隻是說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話而已,或許原本就沒有任何的深意,是自己想太多。
在他這麽想的時候,卻正好看見溫雅一閃而逝的冷笑。那笑裏包含的意味,他是在不願意多想。可是多疑的神經卻促使他不得不去揣測。
“理臣,在這京城裏,你還是太天真了。”溫雅淡淡的說了一句,又抿了口酒,“先吃飯,等會兒,你是決定回去還是留在這裏,都隨你。”
“你先告訴我你剛剛那話的意思。”路理臣不為所動,直直的盯著溫雅,他知道,她一定是知道什麽。剛剛那句話絕對不是隨意就說出來的,她必定是經過深思熟慮。所以,一定是有什麽是隱藏在這光鮮之下。
“現在還不是時候,而且我以為由你自己發現會更好。”溫雅這麽說完之後,便開始沉默,她知道自己的想要的效果已經達到,到時候郝斯伯有那意思也好,沒有那意思也好,他們終究還是會因為互相的不信任就散了。他們之間的感情,就像最脆弱的水晶,經不得一點的打擊。而到時候,被愛背叛的路理臣就會來她這裏尋求慰藉。
路理臣眉頭蹙的愈緊,完全沒有繼續享用食物的心情。他默默的等她吃完,便再次道了聲謝,說了告辭,急急地離開了溫家。
溫雅站在樓上陽台看著路理臣開車離去,嘴角的笑容帶著一絲陰謀得逞的快意,以及一絲說不清的情愫。
開到一半,路理臣便猛地踩住刹車。他壓抑的坐在車裏,等待那個再熟悉不過的人來找他。剛剛錯過的車不就是那人的嗎?
果然,很快車窗就被人敲響,他緩緩的抬起頭,漂亮的眼睛裏滿是不安和驚惶。車窗搖下時,他已經收斂了一切的情緒,淡淡的看著對方。
“你沒事吧?怎麽沒有回家?”郝斯伯焦慮的聲音很近,可是傳進路理臣耳裏時,卻像是隔得很遠。
“理臣?”
“我沒事。”路理臣扯著嘴角笑了笑,頭朝副座上撇了撇,“上車嗎?”
“好。”郝斯伯應了一聲,又朝自己車那邊比了個手勢,才匆匆上了車。從來沒有過的不安在他心裏蔓延,他直覺這一遭,他們之間又會出現一些阻礙。他們總是無法一路安然走過。
“你,在溫家沒出什麽事吧?”郝斯伯想了想,還是沒忍住去問。他隻知道大概發生了什麽,而且是剛剛才知道。郎夙的卑鄙雖然讓他咬牙切齒,恨不能將他五馬分屍。但是溫雅的所作所為才真正讓他生出一絲不安,他們的處事風格太像,即使他不願意相信,但是事實總是讓人難以招架,他不得不提前做出準備。
“發生了什麽?也沒什麽,就是不小心吃錯了藥。被溫家的大小姐給救了。昨天沒來得及回去。”路理臣心不在焉的回答,眼睛直直的看著前麵彎曲的路。
“郝三,你要我來京城是為了什麽?”
郝斯伯心下一緊,知道自己的猜測果然沒錯,這的確是溫雅會做的事。而她也料準了他不能直接和理臣說她是故意的。可是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想了想,還是歎了口氣,說,“我想要你一直在我身邊。隻是這樣而已。”
車窗外是冷風擦過車窗的淒厲嘯聲,一如路理臣胸腔裏撕扯的疼痛。他竟然在懷疑,懷疑這個願意用生命保護自己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