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程巡莊前夜,冬兒和覓禾忙著打點行裝銀錢。

祁聿懷今夜宿官署,下午便讓小廝送了信。

銅鏡中映出若眠出浴的曼妙銷魂,因為溽熱,即便屋內放了冰塊消暑也難耐,若眠便隻勾了件紗衣穿。

對鏡梳發的她,忽而就盯著一梳妝台的首飾發了呆。

祁聿懷哪怕再忙,也會留意到京城最時興的首飾和衣裳,然後毫不吝嗇地送給她。

可卻絕口不提祁婉月的事。

他肯定還記得若眠曾說過,有朝一日他和惠素華之間的恩怨眾人皆知,若眠會被定為忘恩負義的叛徒,在侯府再無立足之地。

可是,他好像並不願意理會若眠這些痛苦。

“奶奶,都打點好了。”

若眠仔細檢查過,並無不妥,“放著吧,明早再搬出去。”

於是兩個小丫鬟都退了出去。

就在若眠猶豫要不要留封信時,說好今夜不歸的祁聿懷卻驚現在房門口。

若眠很心虛,腦子裏閃過千百種祁聿懷突然回來的原因,竟呆到一時沒有迎上去。

祁聿懷自己解了衣,掀簾走進淨室,直接就著若眠沐浴過的水泡了個澡。

待他起身出來,若眠終於從不知所措中回神,拿帕子擦拭他打濕的幾縷青絲。

“要去巡莊子?”祁聿懷不慌不忙係著中衣繩,聲音很淡。

若眠心裏仿佛墜了一坨鉛,極力鎮靜道:“是,北鄴的莊子賬目是滴水不漏,但年產那麽少,不及別的莊子,總是有原因的,我想去看看。”

“嗯。”

淡淡的回應,讓若眠的解釋顯得愈發多餘和心虛。

“讓小六護你去?”

祁聿懷掀簾走了出去,盯著屋中央的幾個箱子。

若眠搭好帕子,跟了出來,“小六跟我走了,大爺不就失了左膀右臂?大爺放心,有秦嬤嬤和那麽多小廝跟著,我走不丟。”

聞言,祁聿懷的眸光掃了她一眼。

登時令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隨你。”祁聿懷兩步行至書案前。

墨已研滿,蘸飽了墨的狼毫筆懸於硯滴,但灑金紙上卻並未落下一個字。

“準備寫什麽?”

若眠緊張到手心都是汗,總感覺祁聿懷已經將其看透,隻是單純在享受這種看著獵物掙紮狡辯的快感。

“大爺不是說今晚不回來嗎?我想著這一走好幾日見不到,準備囑咐大爺些話。”

“是麽?”祁聿懷終於肯露出淡淡笑意,朝若眠伸出手。

若眠搭進他掌心,被他拽進懷裏。

“現在我回來了,你說給我聽。”

若眠亦換上了無可挑剔的靦腆笑意,“大爺要好好吃飯,再忙也不能餓著肚子。騎射太危險了,除了陪皇太孫殿下,大爺能不玩就別玩。還有,別總用冷水洗澡……”

祁聿懷的眸色暗了暗,“你說的這些,都已成為我的習慣,你隻說一次我可改不掉。得你一直提,一直有耐心地提。”

若眠天真地點點頭,“我會的。”

“小丫頭……”祁聿懷的喉結滾動,粗糲的大掌輕撫著若眠花瓣般柔膩的臉頰。

幽深的眸子軟了,情愫在其中輕盈流轉。

“繼續喝藥,好不好?”

光是提起“藥”字,若眠嘴裏都會泛起那股熟悉強烈的苦味,胃裏一陣陣惡心。

她強忍著這股不適,乖巧道:“等從莊子回來,我就接著喝。”

“乖,”祁聿懷吻了吻她的唇角,將若眠摟進懷裏,“等你回來,我讓郎中重開幾張方子,太苦的我們不喝了。上次是我疏忽了。”

若眠緊攥著祁聿懷的中衣,長睫輕輕扇動,心裏約莫還是有幾分不舍的。

“好。”

翌日天將亮,祁聿懷上值,若眠則出了城。

天快黑才趕到莊子上,北鄴喬莊頭早已命人收拾出了屋舍。

其實北鄴莊子年產少的原因很簡單,天災罷了。

若眠隻待了三日,便再無理由拖下去。

當夜命小廝買了酒肉回來,分給莊頭和佃戶們,剩下的小廝們留著自己吃。

田莊是曠野,仲夏的夜裏看星星尤其璀璨絕妙。

不時冬兒和覓禾都已醉倒,唯獨秦嬤嬤一滴酒都不肯沾,靜靜看著若眠裝醉。

若眠被扶進屋子,直到萬籟俱寂,她悄悄掀簾出來,卻見秦嬤嬤坐得板板正正為其守夜,仿佛靜候已久。

“真要走?”秦嬤嬤點了燈,打量著若眠穿勁裝的模樣。

若眠抱著包裹,一手遮著眉眼,不太敢和秦嬤嬤對視。

“不是和哥兒鬧別扭使性子?”

若眠做了半晌心理鬥爭,深吸一口氣後,直視著秦嬤嬤那雙精亮的眼睛,“秦媽,若有一日,站在懸崖邊的成了我和婉月,你說祁聿懷會怎麽做?”

秦嬤嬤默然。

“婉月恨我入骨,當然無可厚非。可我也不是傻子,我得自保。

“但凡婉月和祁聿懷沒在老太太膝下一起長大,我都會和她鬥到底。

“可又並非如此,他們之間有那麽濃厚的兄妹之情,他沒法隻偏袒我啊。”

秦嬤嬤喟歎不已,“都是作的孽。可你一個弱女子,出去了如何生存?”

若眠寬慰一笑,“我有手有腳,在哪裏都能生存。”

秦嬤嬤沒再多說什麽,背過了身,吹滅了燈。

若眠含淚走出屋舍,乘著月色翻過一座矮山,在山腳的客棧歇了腳。

周靄在上房內等她。

邱五爺的商隊早就回西甘了,周靄因為留在李員外府上做護衛,就一直沒走。

“你真想好了?”

祁聿懷納妾之事周靄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後來幾次遠遠望見若眠,她的穿戴是那麽光彩奪目,哪還看得出曾為小丫鬟的影子呢。

周靄其實並不信有人能拋下天降的榮華富貴,而一心去西甘謀生意。

若眠枕著包裹,大大方方睡在周靄腳邊,“早就想好了。”

隻有人才會覺得天上飛的鳥雀會羨慕金絲籠內的畫眉鸚鵡。

周靄有些靦腆地朝裏挪了挪,“你就這麽和我睡在一張**?”

為人婦過都這麽奔放不成?

若眠笑了笑,“周大哥,你知道我為何會這麽信任你嗎?”

周靄自信道:“自是因為我救過你,我一身正氣,我俠肝義膽!”

若眠噗嗤一聲,“也算。不過我膽子再大,也不會和一個男人睡在一張**的,哪怕是救過我的男人也不行。”

說著,理所當然地攤開了雙臂,呼呼入睡。

周靄眯了眯眼,踹了若眠一腳,“你幾時發現的?”

若眠揉了揉大腿,“你脫衣裳讓我洗那次啊,雖然你千叮嚀萬囑咐不許我看,可我還是看見你的裹胸了。”

又補了一句,“很明顯唉。”

周靄噎得一時說不出話。

“不過周大哥,你為什麽要女扮男裝啊?”

周靄在黑夜裏白眼一翻:“行走江湖,女兒身麻煩。你明日也裹。”

“好。那我以後,私下裏需要叫你周大姐嗎?”

周靄忍無可忍,牙關咬得咯吱響:“閉嘴。”

若眠無聲偷笑,“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