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二人的盤纏並不充裕,隻雇了輛驢車便上路了。
出北鄴後,在唯一的官道遇上了官兵設卡。
若眠傻乎乎安慰周靄:“我有路引。”
周靄擰著眉,“這裏又非咽喉要道,往日從未設過關卡。”
若眠懵懵懂懂,“或許是近日有什麽大事?”
周靄盯了若眠半晌,“勇毅侯府大少爺、新科探花、老皇帝器臣的愛妾失蹤……怎麽不算大事呢?”
語畢,牽著若眠掉頭就走,但因行跡可疑,還是沒逃過被官兵盯上。
周靄果斷棄了慢悠悠的驢車,拉著若眠躲進了官道旁的茂林中。
此時的北鄴城內,小廝回稟:“六哥,與北鄴接連通往柳城的要道傳回消息,疑似發現了咱們姨奶奶。”
連接北鄴的其他幾條要道都沒有回音,這一條疑似便是顧六的救命稻草,他當即帶人追去,並派了個小廝給祁聿懷回消息。
周靄和若眠被緊追不放,一直被逼至懸崖邊上。
若眠的衣袍被林中樹枝掛得稀爛,碧玉無瑕的臉蛋也被橫枝戳出了血痕。
喘得想死。
周靄睨了一眼懸崖,絕壁如刀刃,無一絲斜坡和可見的樹枝,跳下去必死。
為今之計,隻有,“別過來,備馬給我,否則我殺了她。”
若眠被周靄用匕首抵住了脖子,先是一愣,隨即默契地配合道:“小六,我不想死,你們快別追了。”
顧六忍住了翻白眼的衝動,他又不是個傻的。
拔出了身側小廝腰間的刀,“夫人,我跟了大爺近十年,太了解他對您有多在乎,今日我若帶不回您,唯有在此以死謝罪。”
“狗屁。”周靄啐道:“姓祁的若是真在乎她,會逼得她寧願跟我走?”
顧六求道:“姑奶奶,您就別添亂了。”
周靄上次中箭昏迷,顧六照顧她的時候就發現了她的女兒身份。
周靄一窘。
“小六,我已經選了逃,怎麽可能再和你們回去?如果你還是堅持逼我,我今日隻能跳下去以求自由。”
顧六見若眠語氣決絕,也別無他法,對著胸膛砍下一刀。
若眠瞳孔一震,猛地倒抽一口涼氣。
周靄手中匕首險些墜地,嚇到呢喃:“不是,他怎麽來真的?”
“夫人,請和我回府。”
顧六灰褐色的短打眨眼已染盡鮮血。
小廝們一擁而上,周靄瞅瞅愣神的若眠,再瞧瞧快要死了的顧六,終是沒忍心動手。
“你快跑,能驚動官府,是因為我們大爺呈的是你綁架我們夫人的罪狀。”顧六強撐起身,對周靄道。
若眠讓覓禾托小廝給周靄遞的信,以及周靄的回信,都先經了顧六一道手。
周靄氣得發笑,“我就知道,這麽大陣仗。
“不過我哪也不會去,”她望向若眠,“我要繼續回去當李員外府上的護衛。”
這本就是邱五爺和李員外之間的交易。
當夜宿在客棧裏,最快也要明晚才能進京城。
顧六傷得不重,他對自己下手還能沒分寸嗎?但也不輕,止了血包紮後一直在昏睡。
關若眠的那間屋子,門口和南窗都有小廝看守,但是天窗沒人。
若眠輕手輕腳地搬了桌子,結了帷幔和床單,爬上天窗,踩著屋簷溜了下去。
摔得很慘,很重,也很響。
小廝們立時追了上來,若眠慌不擇路,情急中有些不辨南北,跑著跑著,迎麵傳來雜遝的馬蹄聲,熟悉的冷冽身影從暗夜深處逼近時,若眠才知道自己正在往京城的方向跑。
前後被堵,若眠徹底僵傻住。
祁聿懷襲一身墨袍,矜貴沉穩,月色在他身上鍍了層柔輝,卻沒有柔和他的淩厲,反而使其周身的危險氣息愈發氣勢宏大。
他一步步靠近,若眠驚恐到猶感有一雙手扼住了喉嚨,被壓迫得難以呼吸,最後崩潰地跌進泥地,淚水失禁。
“大爺。”
祁聿懷在離若眠兩步之遙的地方僵住,“顧六呢?傷得如何?”
“回大爺,六哥已無大礙,在前麵客棧休憩。”
“知道了,”祁聿懷翻身上馬,睨著抱著自己發抖的若眠,對小廝吩咐道:“把她帶回客棧。”
“是。”
若眠這次被帶進了沒有天窗的雅間。
縮在**,有些崩潰。
人和人之間的信任就像一隻精美的瓷器,摔一次將再也無法恢複如初。
祁聿懷不會再信她了。
她再也逃不出侯府的深牆。
又沒有勇氣去死,此後的處境隻會比逃跑之前更尷尬。
房門忽地吱呀一聲,若眠驚得不住發抖:“別過來。”
門口的婦人爽朗地笑了笑,“娘子別怕,我是這客棧的女掌櫃,是娘子的郎君托我過來送一身幹淨衣裳。”
若眠還沒想好拒絕的措辭,婦人已端著熱水走到床邊了,“快洗洗,髒成這樣可睡不著。”
若眠望著被她弄髒的錦被和褥子,滴了行淚,“對不住,我賠你銀子。”
婦人忙不迭握著若眠的手,“可憐見的,他怎麽欺負你了?”
若眠直搖頭,“他沒欺負我。”
婦人已自然而然打濕了巾帕幫若眠擦拭起來,“不用替他說好話,他不欺負你,你會跑出來?”
想了想,又改口道:“娘子的郎君瞧著一表人才,說話嘛,一聽就是正直又知禮數的,他若哪錯了,你給他一次機會,他會追到這裏來,想必也會改的。”
若眠愈發控製不住眼淚,“他沒錯,他也沒欺負我。”
婦人著實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若眠把腳放進熱水裏,慢吞吞地拭淚,“是我配不上他。”
祁聿懷生來尊貴,如今又官途坦**,他想得到什麽都是應得的。
可若眠隻是個卑賤自私的膽小鬼。
她不敢深愛,做不到陷進愛裏什麽都不顧。
比起困在祁聿懷身邊,她永遠更向往自由。
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她決定和祁聿懷說明白。
於是換了婦人送來的衣裳,叩響了祁聿懷的房門。
那段靜默的等待裏,若眠胸腔間的忐忑恍如半年前的雪夜,她第一次敲門,主動把自己送進祁聿懷房中。
“大爺,是我,我有話和你說。”
屋內還有燭光,祁聿懷應該還沒睡。
隻是不想搭理她。
若眠正要抬腳離開,房門倏然被祁聿懷拉開了尺寬。
男人居高臨下睨著她,眸中滿是冷峻的寒意,薄唇和臉繃得一樣緊。
“進來。”
他讓若眠進去,卻沒有一絲退步的動作。
可他和房門之間的狹窄距離若眠根本擠不進去。
她隻能硬著頭皮靠近,近到幾乎貼著祁聿懷的胸膛時,他忽然側身合上了門。
“什麽話?”祁聿懷好整以暇地圈著茶杯,已做好了若眠如往日一般哭著哭著撲進他懷裏的準備。
她最近在鬧脾氣,他一直都知道。
“大爺,我想請你休了我。”
若眠的聲音極輕,像片片羽毛落地,可在這闃寂的深夜裏,卻恍如炸在祁聿懷耳廓的驚雷。
杯中茶水無風起瀾,山雨欲來。
他眸色深如寒潭絕淵,“理由?”
若眠跪地不起,細數起自己的罪孽:“我沒法替大爺綿延子嗣,耽誤大爺娶妻,既令祖母厭惡,還讓大爺和姊妹兄弟離了心。”
祁聿懷忍著滅頂的怒意輕笑道:“按你的意思,我隻要休了你,便是闔家美滿。”
若眠深深垂著頭,“大爺會覓到良人的,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