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詩晨做題比較慢,也比較穩健,直到快下課時才把試卷交上去,然後趕緊跑到座位上,翻開英語書找一個答案。
當發現自己果然記錯了一個單詞時,丁詩晨歎了口氣,想到不專心於學習卻每次都能打滿分的範飛,她的心裏有一些無力的挫敗感。
丁詩晨有些鬱悶地穿過走廊,往東頭的女廁所走去。當她走到東頭的樓梯口時,忽然發現那裏蹲著一個正在抽煙的大叔。
對於大叔,喜歡上網的少女們往往會立即聯想到用“看金魚”拐騙無知蘿莉的猥瑣大叔,本能地就會對那些笑麵虎大叔有些戒備。不過眼前的這個大叔顯然不會是那種人,因為他夠樸實,而且丁詩晨一眼就看出他是個農民或民工之類的。
這大叔大約五十歲左右,長得很普通,有一些白頭發,臉上留著些沒刮幹淨的胡須茬,胡須茬也有幾根白的。
他蹲在牆角處,捏著小半截香煙,正有滋有味地抽著。
丁詩晨隻看了一眼他的抽煙姿勢,心裏便忽然一動,覺得分外熟悉。
這位大叔是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中二指捏著過濾嘴,把燃燒的煙棒一端窩在手心裏。而丁詩晨也見過不少抽煙的人,他們都是用食中二指夾住過濾嘴,讓燃燒的煙棒朝著手背方向,和這個大叔的夾煙方式正好相反。
而範飛,也曾用過和這位大叔相似的抽煙姿勢,就是在那一晚羅秋來龍鳳餐館鬧事時,給丁詩晨留下了較深的印象。
幾天前丁詩晨看見一位老師在抽煙,忽然想起這件事,便好奇地問範飛為什麽會那樣夾煙,弄得範飛當時很有些尷尬。
“以前習慣了。鄉裏風大,也冷。”
範飛吭哧了半晌,最後總算說了句實話:
丁詩晨想了好一會也沒弄明白這句話的含義,於是繼續追問,範飛隻好詳細解釋給她聽。
“鄉裏風大,幹農活時如果抽煙,煙就很容易被風吹滅,而在風大的時候點煙又是比較困難的一件事,所以這種姿勢可以把煙頭窩在手心裏,不容易被風吹熄。而最重要的是,在冬天時,這樣抽煙可以讓手心裏覺得有一些溫暖。畢竟咱們那沒有空調,連電火箱也舍不得用,都是燒煤球或者燒柴取暖,手一離了火,就特別的冷,所以抽煙時自然也要順便讓手溫暖一下。還有,這種抽煙姿勢的好處是彈煙灰特別方便,隻要鬆開中指往回一掃,或者收回中指往前一彈,就OK了。”
範飛拿出一根煙,一邊比劃,一邊告訴丁詩晨這種抽煙姿勢的意義所在。
“讓我想起了賣火柴的小女孩……”丁詩晨邊笑邊說道,讓範飛很有些無語。
範飛自然沒把這種抽煙姿勢的缺點說給丁詩晨聽。
所謂的缺點是很明顯的,這樣抽煙會把手掌心熏出濃濃的煙味,天長日久甚至會把整個手掌熏黃。所以現在的城裏人幾乎沒有誰會用這種又難看又會弄臭手的抽煙姿勢,但在鄉下,用這種姿勢的人仍然大有人在,尤其是一些老農。
範飛抽煙是父親帶出來的,所以有樣學樣,原來也有這種夾煙習慣,後來就改成了食中二指夾煙的方式,向城裏人靠攏,這樣煙就熏不著手心了。隻是那一晚,他用退出競爭的方式平息羅秋的挑釁後,當他蹲在地上想心事時,不知不覺就用上了這種以往最習慣的抽煙姿勢。
當時丁詩晨便注意到了他這種看起來很奇特的抽煙姿勢,所以才有後來好奇的追問。而此刻,一看這個蹲在樓梯角落裏抽煙的大叔的側麵,丁詩晨就本能地覺得仿佛是那晚的範飛的另一個版本,也就估計他是來自農村。
丁詩晨又留意了一下大叔的穿著:一件條紋狀的長T恤有些皺巴,手工也粗糙,一看就是地攤貨。褲子是一條淺灰色的劣質西褲,腳上則蹬著一雙咧了點鱷魚口的旅遊鞋,很典型的民工打扮。而且丁詩晨還覺得那件T恤有點眼熟,像是範飛曾經穿過的一件。因為右腰處有一個補丁,十分惹眼。而範飛以前也有件一模一樣的T恤,雖然是在地攤上買的,但也花了幾十塊錢,所以範飛比較珍惜。不料有一天被後座同學桌子上忽然跑出來的釘帽給勾破了,弄得範飛很心疼,又舍不得扔,索性花了兩塊錢去打了個補丁。隻是補丁衣服在現在的城裏實在是太惹眼了,所以範飛穿了一陣後,這件衣服便再也沒有穿過了。
“詩晨,咱們或許也得學學範飛那家夥,省著點用錢了,別太招搖。昨天我媽跟我說了一番話——吃不窮,穿不窮,不會劃算一世窮。我今天看到範飛衣服上的補丁,就想起了我媽的這段話,我琢磨著,咱們是不是也該學學理財了,最不濟也得學會省錢了。”
範飛鞋上的這個大補丁被許靜發現後,她私下裏對著丁詩晨感慨了一番。
從那以後,原本穿著比較招搖的許靜就收斂了好幾個月,而原本低調的丁詩晨就更加樸素起來。雖然不至於像範飛那樣穿補丁衣服,但至少不會穿太明顯的名牌貨。
認出這件T恤來後,丁詩晨又仔細地看了看大叔的臉,發現他長得和範飛不太掛相,特別是過厚的嘴唇,一點也不像範飛。不過大叔的鼻子還是和範飛有些像,而那濃濃的眉毛更是和範飛如同一轍。
看人先掃一眼大概,再仔細看衣著,最後再仔細看臉,這是大多數縣城居民的習慣,這樣可以判斷出對方的大致身份,丁詩晨也不例外。
而當她看到大叔的臉時,心裏就更多了幾分確認。
大叔此時也感覺到身邊有人在看他,於是抬起頭來,對著丁詩晨憨憨一笑,露出一口被煙薰得有些黃的牙齒。
丁詩晨幾乎要昏倒了,不是因為那一口黃牙,而是因為大叔的這個憨笑,就和範飛偶爾裝傻扮癡時的憨笑如出一轍……
“大叔,你是來找範飛的吧?”
被這個笑容給震撼住了的丁詩晨,鬼使神差地問出了這句話,然後才回過神來,臉上頓時飛起了一抹紅霞。
她顯然覺得自己太心細了,反應也太敏銳了,這讓她覺得有些羞人。
不過心細如發的丁詩晨此刻怎麽也想不到,她的心細會給她帶來什麽。
性格決定了做事態度。很多時候,因為性格的不同,每個人對突發事件的處理方式都會不一樣,這就會給人生帶來不同的波瀾和轉折點,正所謂性格決定命運。
“咦,你這女娃子咋知道的呢?”聽了丁詩晨的猜測,大叔睜大了眼睛,滿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呃……我是範飛的同學。我覺得你和他長得很像,應該是他父親吧?”丁詩晨定了定心神,微笑著問道。
大叔被這句話再次震驚了一下,他張著嘴,呆呆地看著丁詩晨,半晌才回過神來。
他迅速地把煙頭放到右腳的鞋底下,使勁地踩滅,然後站起身來感歎了一句:“乖乖,城裏的娃兒就是聰明啊,比算命的還算得準!沒錯,我是飛飛的爸爸。”
這正是範飛的父親範之然,一個在地裏刨食了大半輩子的農民大叔,卻取了一個頗有些書卷氣的名字,這不得不說有些諷刺。
而聽到“飛飛”這個詞,丁詩晨明顯地愣了一下,隨即會意地莞爾一笑,像是聽到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
範之然也看著丁詩晨憨笑了一陣,氣氛甚是和諧。
“飛飛在學校裏還聽話吧?”笑了一會後,範之然緩緩問道。
“嗯,他一直是個好學生,成績很好。”丁詩晨猶豫了一下,略有些答非所問。
“哦,那我就放心了。”
範之然堆著滿臉的笑容,隨意地和丁詩晨交談著。隻是他在打量著丁詩晨時,眼神卻偶爾會有些犀利。
就像漫不經心地在天空中盤旋著的海東青,發現了一隻草叢中的兔子。
那德行,和範飛一模一樣。
不愧是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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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淩雨沫”同學,你在貼子裏強烈要求俺寫“父子文”的章節……這個,你看這章《父子》算不?
大家一起鄙視冰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