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山陰暗,客渚笛聲晚。

短舟輕棹踏浪來,載酒泛歌撥霧還。

猶有蘇美人,橋頭殷勤盼。

青州好江南,明湖天下聞。

四麵荷風桃偎翠,十裏沙堤柳融煙。

風流千古名,絕色一枝春。

***

適逢元宵佳節,天望城內大街小巷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花燈,架不住淬思的一再央求,衛檀衣早早便關了店門,由她拖著滿街亂逛。

“主人,我想要這個!”“啊,這個也漂亮!”“還有那邊那邊!”

衛檀衣苦惱地按著眼皮:“好好好,你想要什麽自己去買,這兒擠,我待著不舒服。”

淬思正在興頭上,接過錢袋眨眼間就消失在人流中。

“抓的人生疼,”衛檀衣抬起手腕揉了揉,由於出門帶著幾分不情願,這一路上被淬思抓得死緊,手腕處紅了一圈,可不知得多久才能好了,“倒是難得出來一次,倘若沒有點趣事,未免可惜。”

說著,也就左顧右盼起來。

燈火闌珊夜半時,煙花深處最寂寞。愈是歡騰,內心愈是寂寞,是以熱鬧繁華的時節,最容易看到美麗在角落裏枯萎。

周遭人潮湧動,孩子們一手拿著買來的玩具,另一手則緊緊攥著母親的手。

……母親。

溫柔美麗的母親,樸實健壯的父親,還有揮著小手的孩子。

衛檀衣看得呆了呆,待反應過來,又不覺自嘲地一笑。若不曾得到,又何謂失去,自己終究是於那些無緣。

晃了晃腦袋,打算退到道旁屋簷下稍歇時,人群中一閃而過的影子卻勾走了他的視線。

那是一名身形清瘦的女子,單薄的身材看上去弱不禁風,她披散著幾乎觸地的長發,一身不合時宜的薄紗衫閃著銀光,整個人仿佛一顆墜入黑海的明星。她的臉上戴著一副麵具,白底紅紋,高高的鼻子彎彎的眼睛,還有一對尖尖的耳朵。

“得來全不費工夫!”衛檀衣一擊掌,重新擠進人群,朝著那名女子而去。

無奈街上人流如潮,大家本就比肩繼踵,再被他這麽一擠,不少人罵罵咧咧開來,還有些火爆脾氣的仆人用力將他推開,以免衝撞自家主子。衛檀衣被推得頭暈眼花,找不著那女子的下落。

正值此時,一隊踩著高蹺的隊伍過來了,人流不由自主地分成了兩股,就在他跌跌撞撞站立不穩時,那名神秘女子忽然出現在高蹺隊伍中,身影恍惚地穿過大街而去。

“請讓一讓!”衛檀衣奮力想要撥開人群,那名女子絕不是普通的冤魂,論起來她絕不會比淬思遜色,這麽肥的獵物怎能放她逃了!

撥人的手忽然被人抓住了:“你在做什……”“別來礙事!”想也不想用力一甩,那人被他這麽一推竟“啊呀呀”向後摔去,腦袋磕在了街邊的石碾子上。

神秘女子又不見了,衛檀衣掃興地用力甩袖子。

“你屬牛的嗎那麽大勁兒,唉喲!”韓如詡一手捂後腦勺一手揉屁股姿勢滑稽地爬了起來,齜牙咧嘴地怒瞪著他。

“自己多手多腳還怪我?”衛檀衣同樣不客氣地回敬,“韓大人莫非以妨礙別人為樂,總是在我要做事兒的時候出來攪局,就不嫌累得慌麽?”

韓如詡立刻放下手鼓起眼睛:“誰妨礙你了!我不過是看到你在附近,打個招呼罷了,發什麽脾氣!”

心知多說無益,衛檀衣息事寧人地擺了擺手:“不指望你通透,我還有事要做,你躲遠點兒。”

“什麽事……喂!你就不能把話說完啊!”

地麵熙熙攘攘,衛檀衣幹脆來到背暗處一縱躍上屋頂,踏著瓦簷一路張望。

神秘女子時隱時現,還不待看清楚她的所在,那飄忽的身影又隱匿不見,一連追了幾條街,街上的人越來越少,但始終捕捉不到她的行蹤。

漸漸地連心情也煩躁起來,偏生這時背後傳來有人破風靠近的聲響,衛檀衣想也沒想,反手就擲出三枚銅錢。

“叮叮!”“啊!”還是有一枚打中了。

韓如詡捂著側頸,兩眼幾欲噴火:“你能不能看清楚再動手!”放手一看血淋淋,銅錢方才擦著右側脖頸劃過,險些就切進要害。

理虧,衛檀衣便不答話。

“你又有什麽大不了的事,非得飛簷走壁地趕路,”好心跟來想看看能否幫忙,還添道傷,韓如詡是一肚子火,“照你這麽敵友不分,遲早有一天陷入進退維穀的境地,被人出賣了也不奇怪。”

衛檀衣哼一聲,道:“為我所信任的人本就不多,就算都背叛我,我也能一個不留地殺光。”

“你這種人簡直是不可理喻!……你看著我做什麽?”罵完,忽然感覺對麵的視線過於興奮,韓如詡背上頓時爬滿了冷汗——他又想做什麽。

衛檀衣死死盯住她,就在剛才一瞬間,那神秘的紗衣女子忽然出現在了韓如詡身後,幾乎近得可以和他貼在一塊兒。“沒感覺麽?”對於她靠近而不會被護身符上的力量擊潰,衛檀衣倒是不奇怪,但是韓如詡未免也太遲鈍了一點吧?

不知道也罷,他露出微笑。那女子肯定不知道自己在追她,所以說不定可以趁機將她俘虜。

“韓大人生得好看,還不準人看了?”惹火他,讓他更加放鬆警惕。

果然韓如詡暴跳如雷:“好看個屁!你肚子裏有幾斤壞水我還不清楚,沒說過一句人話。”

紗衣女子並未意識到對麵披著狐裘的男人能看得見自己,緩慢地舉起了一隻手。那手同身上一樣,泛著銀光,可見整個身軀全都是由強烈的意念凝聚而保護著。

不是冤魂,不是鬼降,也不是式神,而是僵屍。衛檀衣意識到不能用捉魂的方式收服她,隻好掃興地收起了滿臉笑意,幹巴巴地道:“韓大人看看身後。”

“誒?”韓如詡倒還真轉過頭去,登時被嚇得幾乎滾落下去,而那紗衣女子仿佛也被嚇了一跳,縱身一躍至地麵,明明滅滅地消失在街道盡頭。

僵屍的話,可就難對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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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詩:《青玉案》,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