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啊跑,跑得兩腿發軟,喉嚨冒火。
鞋早已磨爛不知掉落在了何處,身上的紗衣也被荊棘扯得四分五裂,沒有水也沒有食物,連最後一隻耳環也丟失。
快跑啊,否則就沒命了。
“南膺國……南膺國……”
冷不防一隻野兔竄出草叢,躲閃不及下整個人摔倒在地。
麵具不能掉!
枯枝劃破了的手摸上自己的臉,還好,麵具還在。什麽都可以沒有,唯獨這麵具一定要戴好。
——瓏兒,這麵具就是父皇給你的護身法寶,你要時時刻刻戴著它,在任何人麵前都不許摘下來,否則就會天下大亂,而你也會性命不保。
忘記那錦衣玉食的宮廷生活吧,忘記那烈焰衝天的亡國之災吧,忘記那千軍萬馬的追兵,忘記那忍饑受凍的逃亡,用力跑,即使腿斷了,也要用一雙手爬到南膺國。
——倘若有一天父皇和母後都保護不了你,你一定要逃到南膺國去,卦象上說隻有南膺國的王才能夠保護你。我可憐的瓏兒,我真不該把你生下來,過這擔驚受怕的日子。
哪怕遍體鱗傷,哪怕耗盡一生,也要奔向那個素昧平生的君王的國度。
跑啊,一刻也別停下!
***
“僵屍?”
韓如詡手中的茶杯停在嘴邊,一時拿不準喝是不喝。
角落裏的鸚鵡撲楞楞地拍翅膀,踢翻了水槽,以此表示對大喊大叫騷擾它睡眠的家夥的不滿。
“哈哈哈……你說有鬼也就罷了,還有僵屍?”非但不害怕,反而笑了出來,“那你說她是哪個年代的僵屍?價值多少銀子?搬回你這店裏來是不是還能做門神什麽的?”
衛檀衣冷冷瞥他一眼:“韓大人真是孤陋寡聞得讓在下覺得嘲笑你都是辱沒了自己。”
韓如詡哼一聲將杯子放下:“我孤陋寡聞?在你來到京城之前我從未聽說過有什麽鬼怪僵屍,偏偏就是你來之後他們接二連三地出現,我看不是我孤陋寡聞,是你在蓄意惹是生非!成天沒事兒淨搬弄出一些原本不存在的東西,是打算把神話裏的東西都變成真的,借以顛覆了大濟王朝吧!”
爐邊的淬思惶恐地轉頭來看著衛檀衣,不知道他將如何作答。
“知我者韓大人也。”結果衛檀衣麵不改色地這麽來了一句。
通常他真做了什麽壞事兒一概是不會承認的,因此但凡他承認的都是假的——韓如詡心裏已經形成了這樣一個規律,故而對他的褒獎不屑一顧。
“那你打算怎麽辦,讓那僵屍滿街跳?”
衛檀衣摸著自己的下頜,若有所思道:“僵屍算半個活人,我沒有殺人的習慣,這還真不好辦。”
聞言韓如詡極為鄙夷地道:“鬼都被你殺了那麽多,還在乎一個活死人。”
“韓大人說得也有理,那不如這樣吧,韓大人替我殺了她,我再把她的魂給收了,這樣不就兩全其美?”
韓如詡怒:“我憑什麽要替你殺人!”
“哎呀,這哪能說是替我殺人呢?”衛檀衣眉一挑嘴角一勾,“韓大人是皇上親封的禦前帶刀侍衛,擁有著調動禁軍的權利,守衛著京城的太平……”“行了行了,你說得再好聽也沒用。”
“我是說……”
衛檀衣以指尖蘸了些茶沫,朝著燭火一彈:“僵屍可是會殺人的,尤其喜歡殺和自己仇人相似的人,萬一她生前是個被男人拋棄的怨婦,那說不定天天走夜路的韓大人你就會被當成是流連青樓的負心漢,被她掏出心肝吃掉呀!”那燭火被他施了法術,火苗躥起老高,變成一個張牙舞爪的怪物,撲向客人。
想也沒想就將一杯茶潑了過去,火焰立刻熄滅了。
“還有京城中的富商地主,朝中各位大人,乃至皇上,都是三妻四妾。萬一僵屍大開殺戒……嘖嘖嘖!”
“什麽時候動手。”鬱悶地。
一抹奸計得逞的微笑悄悄展開:“當然是立刻。”
***
翠環樓近來可算是吉星高照。
首先是龜公起夜時候發現一名戴著麵具的女子暈倒在後門外,救醒之後發現這女子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更有一副好嗓子,為了答謝他們的救命之恩,願意賣唱三個月;緊接著名動青州的大才子郭應楠落榜,失意之下幹脆到樓裏來給姑娘們填詞作賦。
這二人的到來可謂給翠環樓添色不少,不少恩客都紛紛上門來,要聽一聽樓裏的新曲,翠環樓的主人寧媽媽簡直樂得合不攏嘴,天天數銀子數得手軟,直誇他們是財神下凡。
按理說生意好了銀子多了,寧媽媽是沒什麽可發愁的,但這一對從天而降的財神卻又不約而同的古怪。
戴麵具的女子自稱姓蘇,寧媽媽替她取了花名叫蘇煙,這蘇煙不分晝夜從不摘下麵具,隻說自己麵貌醜陋,怕嚇著旁人,打小就帶著麵具。雖說她賣藝不賣身,帶著麵具始終惹來不少恩客的好奇心,加之她嗓音猶如乳燕新啼,誰會信她麵相醜陋,開價要買她的初【分割一下】夜的絕不在少數,寧媽媽十分為難。
郭大才子早在十四歲時候就中了舉人,雖說是孤兒,但由於他才華橫溢,前途無量,想要把女兒嫁與他的富貴人家數不勝數,但都被他婉言謝絕。此次進京參加殿試,因得罪了大官而落榜,他鬱鬱寡歡,所幸自暴自棄,成天和樓裏的姑娘們摟作一團。倘若是他近水樓台先得月,占了姑娘們的便宜,那寧媽媽反而不會擔心,可奇怪的就是他雖然看上去風流,卻從不越軌,哪怕是寧媽媽好心要姑娘們陪他,他也總是設法推脫。
這麽兩個古怪的人一同住在樓裏,銀子隻進不出那可是大好,隻是寧媽媽心裏不踏實,總覺得要出事兒。
入了春,來青州遊明湖的文人墨客越發多起來,人人知道翠環樓藏龍臥虎,或者來和蘇煙對詩,聽她撫琴,或者來找郭應楠一較高下,酒逢知己千杯少。
一日,樓裏忽然來了幾名衣著幹淨整齊的仆人,指名要郭應楠到明湖畫舫上陪他們家老爺賞湖作詩。照以往,此類點名並不奇怪,有錢人也圖個風雅,吟詩淫樂一樣不缺,點了姑娘的名,偶爾也會叫上郭大才子去即興賦詩,火候差不多了再請他先走。可今天奇了,寧媽媽上前笑著問叫哪位姑娘作陪,那小廝卻說不叫姑娘,專請郭公子。
樓裏的姑娘們都說一定是京城裏的高官聽說了郭公子的好才華,親自來拜會了,興許還是皇上親自來了,人人都為他高興。
郭應楠吃喝都靠寧媽媽供給,自然不好推諉,也便準備了一番。姑娘們正前呼後擁送他下樓,忽聽得樓上傳來一聲:“郭公子稍等。”竟是蘇煙從房裏追出來。
“蘇煙姑娘有何吩咐?”郭應楠停下腳步對她一揖。
蘇煙搖了搖頭,柔聲道:“公子落下了一件東西,蘇煙給你送來。”說著拉過他的手,不知塞了個什麽過去。郭應楠麵上仍舊微笑,口中道:“多謝姑娘記掛!”
樓裏的一眾姑娘都好奇得竊竊私語,誰也沒看清蘇煙究竟塞給他了什麽,記得他二人並無過多往來,連話也不常說,怎的看上去倒是格外親密?
蘇煙知道她們疑惑,也不作答,提著裙擺又複回到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