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澤對老房子的了解不多, 老頭很少跟他說起以前的事情,隻是提過幾句小時候的糗事。他的業務範圍僅限於小卓村,不過兩個村子離得近, 難免沾親帶故,有時候撞上徐家那個村長,兩人總是夾槍帶棒說上幾句。
老頭回回都說不過, 半夜氣的睡不著覺, 爬起來做筆記,把能想到的罵法記下來, 攢著下次用。
然後下次多半又說不過……
扯遠了,言澤沒去過老房子,隻是聽老頭說,他祖上闊過, 所以有一套青磚大瓦房建的四合院,院子裏有一棵棗樹,一棵石榴樹, 樹下還有一口水井。夏天,他經常坐在水井旁邊,看老一輩留下來的雜書。
聽這個描述,妥妥的狗大戶!
每個月都要背負九千塊錢房租的言澤酸了一會, 回祠堂把貓貓們都帶了出來,讓他們互相作伴,出去找老房子。自己則往村外溜達,想去找點吃的。
早上七點多, 村子已經熱鬧了起來。言澤背著手, 從祠堂溜達到了村口, 村裏人臉上滿是恐慌, 急急忙忙地往另一個小院子走,見到生麵孔,隻是多看了幾眼,顧不上理會。從那個院子裏,隱隱傳來了女人的哭聲。
出事了。
言澤想。
他腳下不變,一點都沒有去湊熱鬧的意思,繼續朝著村口走。
村外,不知道何時多了一條“護村河”,沿著村子繞了個圈,海草——也可能應該叫水草——長勢良好,從河裏探出頭來,柵欄一樣,把人圍在了裏麵。河岸邊趴著幾隻“風幹雞”,羽毛鮮豔,屍體幹癟。昨晚天太黑,他們看不清楚,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村民發現了這裏的情況,趕了幾隻雞過去查看情況,結果死在了這裏。
隔了幾百米,大巴車開著門、關了燈停在那裏,司機坐在駕駛室,陰沉地盯著言澤,怨念極深,視線存在感極強。
言澤:“……”
他們被圍在村裏,出不去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終於有了幾分緊迫感。
蹦蹦有那麽大一個大巴車在,夠吃好幾頓的,肯定餓不到她。言澤他們就不一樣了,沒有村裏的親戚收留,沒有房子,沒有水和食物。村子出不去,手機支付又沒法用,哪怕異常不找上門來,過個幾天,他們也能把自己餓死。
水還好,村裏有井,至於吃的……大難臨頭,食物格外珍貴,誰知道還有幾天要熬,哪有那麽多好心人。
言澤深深地歎了口氣,後悔的不得了。
早知道就不下車了。
味道差歸味道差,好歹能填飽肚子。而且司機那麽好說話,說不定能讓於辰發揮一下鈔能力,載著他們去小吃街改善一下夥食,去海邊搞個燒烤露營,大不了他們不下車,讓車過去嘛。
哦,不對,於辰現在隻有貓砂盆,沒有錢。
沒能出去覓食的言澤有些難過,他空著手回到村裏,想了想,朝事發地點走去。
出事的地方離村口不遠,院子外搭了個一米五的圍牆,裏麵擠了十幾個人,還晾著衣服,幾個人堵著屋門,擋住的現場的情況。
言澤走進來,幾個村民皺了皺眉,沒說什麽。一個二十多歲、穿著黃色大T恤、衣服上還印了一個大眼小怪獸的男人湊過來,撞了撞言澤的肩膀:“哎,兄弟,你也是被大巴車接過來的?昨晚是不是你們啊?”
言澤點了點頭:“你呢?什麽時候過來的?”
“昨天上午,也沒多久,好在是個白天。嗐,我家早就搬出去了,誰知道又被接回來了,房子幾十年沒修過,早就塌了,現在借住在我二爺爺家,昨天你們說話的時候,我就在屋裏,嚇的夠嗆。”男人不知道憋了多久,機關槍一樣,把自己的情況交代了個清楚,還不忘囑咐道:“晚上記得開燈啊,不要出聲,不要讓鬼發現裏麵有人。”
言澤:“……那為什麽要開燈?”這不是前後矛盾嗎?
“大概是因為……”黃T恤陷入沉思:“被子能擋住鬼,燈光也能?”
言澤:“……”
他趁機打探消息:“這幾天大巴車拉來的人很多嗎?”
“不多不多,除了你們,還有六個,也不知道選人的規則是什麽,好在我家老頭老太太沒選上……”男人嘟嘟囔囔感慨了半天,說著說著,他又不說話了,疑惑地看著言澤:“哎,兄弟,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
言澤謙虛道:“在大學城那邊開了家小店,或許遇見過。”
小,但日進鬥金,每天營業額保底六千,上不封頂,具體能有多少,那得看養雞場的母雞們心情如何,工作是否努力。
等回去了,他就趁著暑假,把貓咖重新裝修一下,看看能不能擴大一些,然後再攢一攢錢,把現在住的房子也買了。
有房有貓還有錢,未來可期!
他正想著,黃T恤男人一拍大腿:“我想起來了,你是不是開了個網紅店,十塊錢一個雞蛋的那個?”
貓咖永遠不缺人拍照,言澤對此並不意外,隻是隨便遇到一個人都知道貓咖,有種生意做大做強的快樂。
男人沒有多想,拿出手機,想給他找出當時的視頻,言澤也配合地湊過去,想看看拍攝者是怎麽誇……說的。
手機亮屏,男人熟練地點開小破站,在瀏覽記錄裏翻到了一個視頻,點開。
言澤還沒來得及看清楚標題,就看見了視頻裏的自己,畫麵是彩色的,看起來很正常,拍攝者正在排隊,前麵還有幾個人,他穿著白色衛衣,從店裏走出來,衝眾人擺了擺手。
言澤知道,“他”會說:今天的雞蛋賣光了,大家明天再來吧。
誰知,“他”擺著手,頭突然掉了下來,在地上滾了一圈,衝著鏡頭陰惻惻地笑。脖子斷口處,鮮血像泉水一樣咕嚕嚕湧出,很快把衛衣染成紅色。
黃T恤男人:“……?”
言澤:“……”
哎嘿,他穿大紅色還挺好看。
就是模特質量差了點,要是有頭就好了,試穿效果更明顯。
男人手一抖,差點把手機扔出去。
他手忙腳亂地按了半天,好不容易把屏幕重新關上。黑了屏的手機倒映出言澤的臉,男人又抖了抖,螃蟹一樣,往旁邊橫著挪了兩步。
院子裏站滿了人,男人長的壯,約莫有二百多斤,這一動,不少村民都被撞到,罵聲此起彼伏。
“行了行了,瞎嚷嚷什麽。”村長徐德厚從屋裏走出來,身上披了件衣服,手上還夾著根煙,他抽了一會,才道:“老五昨天晚上死了,住在附近的,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村民們沉默地搖了搖頭,堵在門口的人陸續走出來,言澤終於看清了屋裏的情況。
死者是一個老年男性,頭發全白了,穿著短袖大褲衩,仰麵躺在地板上,口鼻處有些泡沫,身下也有些水,像是溺死的。但身體幹癟,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血液和水分,變成了一個木乃伊。
言澤甚至覺得,瓷磚上那些水都是他自己身體裏的……
他旁邊有兩個人,像是妻子和女兒,一個六十多歲一個四十來歲,跪在地上,哭的幾乎要昏厥過去,手上的金鐲子引人注目。旁邊還有個穿著西裝的中年男人,似乎是女婿,長的富態,衣服單看布料就知道價值不菲,正靠在茶幾上不敢動。
村長敲了敲煙灰:“昨天死了一個,今天死了倆,都好好想想,最近都幹了些什麽事,惹上了不該惹的,別牽連了村裏人。”
“對啊,”院子裏有人說話:“誰知道他倆在外邊幹了什麽缺德事,報應到了爸媽身上,之前死的是老五親家婆,昨天就是老五,之前你們家老大還走丟了,你們……”
“胡說!”西裝男突然來了精神,“別往我身上潑髒水,亂說話可是犯法的!”
說話的人縮了縮脖子,嘟嘟囔囔:“那也得外邊有人進來抓我,都是你們這些外來的,給村裏惹了禍……”
“明明是你們村的問題……”
這話一說,院子裏的人眼神都變了,一下子凶狠了起來。站位也有了變化,村民們聚在一起,無聲地看著言澤等“外來人”。明顯有著豐富的打群架的經驗。
“行了行了,都少說幾句,”村長隨手把煙蒂扔在院子裏,碾了一腳,他轉頭看著西裝男:“這麽多年了,徐家莊好好的,什麽事都沒有。突然鬧了這麽一出,死的人還都跟你家有關係……晚飯之前,你得給大家一個交代,不然,別怪我不留情麵,村子裏這麽多老人孩子呢,不能跟著送命。”
“我、我……”西裝男結巴了一會,突然想起了什麽:“昨晚還死了一個呢!他家肯定有問題!”
“昨晚死的那個都八十二了,**躺了好幾年,可不一定是因為這個死的。”村長壓根沒回頭看他,隻是看著院子裏的人,招呼道:“徐家莊的老少爺們兒,跟我去殺頭豬,然後去祠堂祭祖,咱們辦的隆重一點,心要誠,求祖宗保佑咱們平安無事!”
“好。”
“走走走……”
人呼啦一下全走光了,隻剩下西裝男一家、言澤還有黃T恤男人。
黃T恤現在也顧不上怕鬼了,他像樹袋熊一樣扒在言澤背上,看著人一個一個走出去,心有餘悸:“這個村裏的人真凶啊,民風彪悍。”
言澤搖了搖頭,黃T恤趕緊幫他扶住脖子。
言澤:“……”
他麵無表情地把“樹袋熊”撕了下來。
民風彪悍倒是真的,不過這一群人看起來再凶,也沒有村長厲害。
他先是把西裝男逼上了絕路,然後又展示了徐家莊的團結,把村裏人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種——村裏人,和外來人。
按照現在的情況,外麵的人進不來,裏麵的人出不去,每天晚上都會有一個人在屋子裏被“溺死”……村長所謂的“交代”,西裝男自然給不出來。但為了自保,為了順利度過今晚,他會對這些“外來人”動手。等危機解除,村長幹幹淨淨,還獲得了村裏人的擁護愛戴。
怪不得師父當年弄丟了自家老房子呢,一邊是在村裏很有根基的老油子,一邊是離鄉三十來年、有點本事但不太有腦子的小老頭,結果如何,根本不需要多想。
不過,老頭也不是屬包子的,從來不受氣。當年村長不給房子,他就乖乖去山上搭草棚了……怎麽看怎麽違和。
言澤摸了摸下巴,看見院牆上瘋狂搖擺的白尾巴,放棄思考這個問題。
不管老頭是怎麽想的,他隻想把屬於老頭的房子要回來,在那裏空著長草都行,就是不能住不該住的人。
絕對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