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時風結結實實挨了頓打,傷口基本都在背上,他擦不著藥,幹脆不管。

晚上躺**,後背一陣陣的疼,躺不住,於是季時風翻過身趴著,也沒蓋被子,風吹吹能好受點兒。

結果夜裏著涼了,半夜裏燒得厲害,爬起來吃了兩粒藥,迷迷糊糊就睡到了十一點多。

他還夢見了那倒黴蛋,看見他被打成這熊樣,哭哭啼啼的,鼻涕眼淚全往他衣服上蹭,活脫脫一小邋遢。

季時風睜開眼,摸了摸額頭。

他身體素質好,燒倒是退了,就是身上還疼。

更要命的是,好想他那小倒黴蛋,想得不行了,一顆心都發著脹,恨不能馬上就去見他。

季時風從枕頭底下摸出路辭的大頭照,指尖點著路辭臉蛋,輕聲說:“為你挨了頓揍,你也不知道,也不能心疼心疼我。”

靜靜看了會兒照片,季時風彎起唇角笑了笑,又說:“算了,還是不讓你知道了,一會兒哭起來沒完沒了,還得我給你擤鼻涕,小髒鬼。”

說完,他把路辭的照片輕輕貼在了嘴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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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下了床,出了房間,季博文坐在客廳裏發著愣,餐桌上空****的,就隻有兩個大饅頭。

季時風說:“怎麽著,我談個戀愛飯都不給吃了是吧?”

這小老頭兒,忒幼稚。

季博文沒理他,兀自看著案台上那張黑白遺照。

昨天那麽一鬧,屋裏頭亂七八糟的,桌上的物件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季時風挨個兒撿起來擺好,又取來掃帚和簸箕掃地,彎腰的時候牽動了背上的傷,他眉頭一皺,“嘶”了一聲。

季博文冷哼一聲:“和我使苦肉計呢?”

“我使個屁的苦肉計。”季時風把掃帚放到牆角,穿上外套就往外走。

季博文吼他:“你去哪兒!”

季時風無奈道:“買盒飯,你總不能讓我就吃大饅頭吧。”

季博文板著臉,拄著拐棍站起身:“你別出門了,我去。”

“你在家歇著吧,打我一頓也挺費勁的,”季時風說,“放心,我不去找他,怕他心疼。”

季博文揮起拐棍就朝季時風砸:“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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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出了院門,季時風才覺得老爺子幼稚,他自己不也挺幼稚的麽。

爺都一把年紀了,不接受這事兒也是正常的,他和爺賭什麽氣。

剛才看爺那一臉疲相,估計是翻來覆去一晚上沒睡著,爺打了他,心裏鐵定比他更難受。

季時風歎了口氣,在附近快餐店打了兩份飯幾盒菜,往胡同裏回去的時候碰著了方萍萍。

小姑娘剛從補習班下課,見到季時風簡直是一臉崇拜:“時風哥,你真了不起!”

“我有什麽了不起的,我挨揍的事兒全胡同都知道了吧。”季時風身上疼,走得很慢,一動渾身骨頭都要散架,他衝方萍萍招了下手,“過來攙你哥一把。”

“你當然了不起啊,你和小路哥哥都了不起,”方萍萍扶著他,雙眼冒光,“磕死我了!簡直太好磕啦!”

什麽磕來磕去的,小姑娘磕誰呢這是?

季時風聽得雲裏霧裏的:“渴就喝水。”

“哎呀不是,算了你不懂,”方萍萍成天晚上貓被窩裏,拿手電筒看耽美小說,沒想到這麽一對大帥哥情侶就在她身邊,興奮的能上天了,“你和小路哥哥會私奔嗎?你們會破鏡重圓嗎?你會不會和他分手然後追妻火葬場啊?小說裏都這麽寫的!”

季時風被嚷嚷的腦仁疼,無奈道:“有這功夫,你多看點正經書。”

“你們倆真是太勇敢了,”方萍萍笑得特花癡,“你為小路哥哥挨打,他為了你一大早就來了,雙向奔赴——”

“你說什麽?”季時風打斷方萍萍,“他早上來了?”

這下子方萍萍愣住了,呆呆地點點頭:“對啊,我早上去補習班看見他了,在胡同口買包子,你不知道啊?”

季時風低聲罵了句什麽,甩開方萍萍的手,拔腿就往家裏跑。

方萍萍目瞪口呆:“不是疼得走不動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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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大富早上來過了?”季時風推開屋門,第一句話就問的這個。

季博文在廚房裏打雞蛋,聞言手腕一頓:“來了。”

跑了不過短短一百來米,季時風疼出了一頭的汗,喘著粗氣說:“你和他說什麽了?”

他此刻心急如焚的樣子在季博文看來格外紮眼,季博文把手中的碗往灶麵上一摔:“我把他趕走了,踹了他幾腳,打了他一頓,讓他以後都別來了!”

季時風的上衣因為汗水緊緊貼在身上,他說:“爺,是我犯渾,你要是不解氣,你衝我來,你別傷著他,行嗎?”

季博文怒火攻心:“我怎麽打不得他了?他和我的孫子胡搞,我替他爹媽教育教育他,教育不得了!”

季時風一拳捶在牆上,眼圈都發紅:“他把你當親爺爺疼!”

“我也把他當親孫子疼!”季博文氣得渾身發抖,順手操起擀麵杖,“你護著他是吧,行,你護著,往後他來一次,我趕一次,你和他我一起打!”

季時風關上門,二話不說脫下上衣,往地上重重一甩:“你打我吧,你把他那份兒全打我身上。”

“季時風!”季博文怒吼,一個巴掌呼到季時風臉上,屋子裏響起無比響亮的一聲“啪”。

季時風腦袋一暈,整個人踉蹌一下,要不是手扶著牆,險些站不住。

他晃了晃頭,忽然感覺鼻子一熱,有血砸到了地上。

季博文看著孫子這副樣子,臉上有傷、額頭上有破口,背上、手臂上全是一道道淤痕,他手一鬆,擀麵杖掉落。

“孫啊,你們分了吧,”季博文有再多的氣,也不敢再打季時風了,“你們分了吧……”

“爺,分不了。”季時風抹了把鼻子,在季博文身前緩緩跪下,“爺,我混帳,我不是東西,我讓你生氣,你打我罵我都行,但我分不了。”

季博文沉默良久,什麽話也沒說,回到了自己屋中。

季時風看著爺爺佝僂的背影和後腦的白發,真切地感覺到爺好像老了,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太不是東西。

他聽出來爺說得是氣話了,爺不會對路辭動手的,要真動了手,那麽大動靜,街坊鄰裏早傳開了。

鼻血一個勁兒往下淌,季時風沒理會。

他很小就失去了父母,是爺一手把他拉扯大,他不該對爺這麽說話,他太不肖。

但他同樣沒法和路辭分開,路辭就像是老天爺賜給他的寶貝,落在了他心坎裏。

他怎麽分,分不開的,難不成要他把心剖出來麽?

季時風一隻手撐著地,艱難地站起身,把水龍頭開到最大,冷水往臉上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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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晚飯的點,路祖康才回到家。

路辭收到陳耀光的消息就守在大門外,遠遠看到家裏的車開過來,路祖康從車上下來,他長舒一口氣的同時,一股委屈和苦澀從喉頭湧起,沙啞地說:“爸……”

路祖康一臉憔悴,眼睛裏滿是血絲,向來一絲不苟的頭發亂七八糟。

他攬過小兒子的肩膀,在路辭肩頭重重捏了捏。

路辭眼眶一下就紅了,死死盯著路祖康,聲音發著抖:“爸,爸……”

“傻孩子,又犯什麽病了,”路祖康揉了揉他的腦袋,“媽媽呢?”

進到了家裏,林詠梅什麽也沒說,笑得和往常一樣溫柔:“回來啦?趕緊先吃飯,熬了蝦粥,鮮著呢。”

路祖康緊繃的肩膀終於放鬆下來,他拍了拍路易和方牧的肩膀,然後對林詠梅說:“回來得急,沒給你買花。”

“買什麽花,以後別買了,人回來就行。”林詠梅說,“我去盛粥。”

轉過身進了廚房,林詠梅抬起手臂,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一家人和平時一樣吃過了晚飯,路祖康把自己關在書房裏,一直到了深夜都沒出來。

路辭實在是不安,一直在書房門口踱步,時不時把耳朵貼在門上,聽見他爸爸在打電話,談的事情他不太懂,隱約能捕捉到幾個詞——“借錢”、“破產”、“欠債”。

路辭的心像是浸泡在冰水裏,一寸寸地往下沉,四肢都泛起了涼意。

他們家怎麽會需要借錢呢?不可能的吧,他們家裏這麽有錢,有很多很多的錢,一定是聽錯了。

書房裏電話一通又一通地打,路辭悄悄將門推開一道縫隙,看見他爸爸坐在老板椅裏,仰著頭,閉著雙眼,臉上寫滿了疲憊。

路祖康聽見細簌聲,睜開眼,看到了站在門外的小兒子。

“進來。”他朝路辭揮了下手。

路辭推開門走進去,路祖康問他:“今天去看摩托了嗎?”

“沒有,”路辭搖搖頭,忽然一陣心慌,“爸,我不買摩托車了,我不想買了。”

摩托車要好幾萬,如果他不買摩托車了,那他爸爸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打這麽多電話去借錢。

路祖康看著難得安靜的小兒子,眼睛底下掛著兩個大黑眼圈,估計是一夜沒睡。

“小寶兒,”路祖康說,“爸沒什麽出息,沒文化,不聽勸,被騙幾次都不長記性。”

“爸,你想吃水果嗎,我去給你拿水果。”

路辭心慌的厲害,他下意識地想要躲避,他不想聽這些,他不想聽到爸爸說自己沒用,不想看到爸爸歎氣的樣子。

他爸爸是全世界最厲害的人,他爸爸是一座山,山是不會歎氣的,山永遠是高大巍峨的。

“小寶兒,”路祖康抬起雙手,將臉深深埋進手掌,“以前你想要什麽,爸就給你什麽,爸以為我能這麽給你一輩子,但是——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