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辭呆呆站在沙發旁邊,臉色煞白。

家裏的阿姨嚇壞了,在客廳裏不安地走來走去:“先生被警察帶走了,這可怎麽辦啊……”

路辭勉強彎了彎嘴角,自我安慰似的輕聲說:“沒事的,電視劇裏都這麽演的,問問話就好了,我爸一會兒就回來了。”

阿姨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警察都上門了,這還能有小事嗎!”

路辭已經沒有任何思考能力了,幾乎是機械性地說:“阿姨,你先煮飯吧,我餓了,晚上想吃水蒸蛋,等下我爸回家了也要吃飯的,你先做飯吧,我覺得我爸最多一小時就回家了。”

“你這孩子,你怎麽不知道輕重啊,”阿姨也是真為他們家操心,“小路,你趕緊想想辦法,現在這怎麽辦呐!”

路辭看著阿姨焦急的麵容,忽然心髒猛地一跳,接著感覺到了一陣強烈的心悸。

怎麽辦?我哪兒知道怎麽辦啊?

媽媽不在家,哥哥也不在家,家裏就他一個。

他是全家人最沒用的,他什麽也不知道,他什麽也不會,他怎麽辦啊?

路辭一個激靈後反應過來,三兩步飛奔上樓,在房間裏找到手機,用顫抖的指尖打開通訊錄。

打電話,對,他要先打電話,打給誰啊,打給媽媽吧,爸爸不在,媽媽就是家裏的主心骨。

不行,不能打給媽媽,她身體本來就不好,這幾個月總是頭疼,現在還不知道什麽情況,不能讓她操心。

打給哥哥呢,哥哥比他高比他壯,哥哥還幫他喝酒,哥哥比他厲害,哥哥肯定有辦法的!

路辭翻到路易的電話,在按下通話鍵的那一秒停住了。

不行不行,不能打給哥哥,他駕照剛考下來,今天帶牧牧去試車了,現在和他說,萬一他開車回來的路上著急出事了怎麽辦?

路辭手指抖得很厲害,他有些茫然地握著手機,覺得身上一陣陣的發緊。

他打開窗戶,讓外頭的風灌進屋子裏,涼風吹得腦子清楚了點兒,路辭翻動通訊錄,撥出去一個號碼。

“喂?路兒?我吃飯呢,幹嘛呀?”那頭傳來陳放輕快的聲音。

“放、放兒……”路辭一張口才發現,嗓子眼緊得說不出話。

陳放也聽出不對勁了,趕忙問:“你怎麽了?感冒了?怎麽聽著在發抖啊?”

“放兒,”路辭使勁咽了口唾沫,心跳一下快過一下,“我爸爸被警察帶走了,陳叔叔不是有認識的人嗎,你幫我打聽打聽,我爸爸怎麽了呀……放兒,你幫幫我……”

陳放一愣,接著說:“好,你先別太擔心了,我趕緊和我爸說下情況,等會兒回你。”

·

兩小時後,林詠梅和路易陸續回到了家裏,陳放一家也趕了過來。

“行,我知道了,路祖康是我老朋友,麻煩李局和下邊人說一聲,對他客氣點兒,照顧下。”陳耀光掛了電話。

“爸,路叔叔怎麽樣啊!”陳放著急地問,“別真是出事兒了吧,路叔不會幹那些事情的,肯定是有誤會!”

“你給我安靜點!”陳耀光頭疼地捏了下眉心,對林詠梅說,“嫂子,你放心,老路人沒事兒。”

林詠梅麵色慘白,六神無主地點點頭,接著問:“那他吃飯了嗎?在裏邊有飯吃嗎?他胃不好,得按點吃飯。”

“放心吧,現在都是很人性化的,餓不著。”陳耀光寬慰道。

“那就好,吃上飯就好。”林詠梅抿了抿嘴唇,路易攬住她的肩膀,方牧也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陳叔叔,”路辭小心翼翼地問,“我爸他到底怎麽了呀?”

陳耀光歎了一口氣,為難地看向林詠梅。

“沒事兒,你說吧,”林詠梅笑笑,“我撐得住。”

“老路和黎平的那項目,出了點問題。”陳耀光盡量說得簡單委婉,“那個項目去年就出過資金問題,工地那邊鬧過一次,差點兒鬧上法院。當時老路太相信黎平了,給黎平做了擔保。”

林詠梅聯想到黎平年前把老婆孩子送出了國,瞬間意識到了什麽,肩膀一軟,整個人癱倒在了路易身上。

路辭心裏一沉:“那現在呢?”

“黎平拿錢跑了,投資人和開發商聯係不上黎平,就報了警。”陳耀光說。

“那這關我爸什麽事啊,”路辭猛地站起身,有些激動地踹了下茶幾腳,“拿錢跑路的又不是我爸,他們找我爸幹嘛!”

“路兒,”陳放連忙按住他的肩膀,“你先冷靜一下。”

“我也要報警,我爸沒做錯事情,他們不能把我爸帶走,我報警抓他們,報警誰不會啊!”

路辭拿出手機,才發現自己手抖得連解鎖都解不開。

“你別衝動啊!”陳放朝他吼,“你報什麽警啊,你報警有用嗎?”

路辭怔住了,手一鬆,手機“啪”地掉在了地上。

好沒用,他覺得自己好沒用,都這種時候了,他除了發火還會什麽,他太沒用了。

“叔叔,”路辭坐在沙發上,抬起頭看著陳耀光,目光呆滯,“那我爸會怎麽樣啊?”

陳耀光看著他的眼睛,有些不忍心:“小路,這個項目涉及的金額太大了,牽涉到的利益方太多。”

“聽不懂,”路辭訥訥地搖搖頭,“叔叔,我爸會坐牢嗎?”

林詠梅渾身一顫。

路易低吼道:“路大富,你問這個幹什麽!”

林詠梅緊緊攥住兩個兒子的手臂:“沒事,我也想問。”

陳耀光沉默不語,片刻後歎氣道:“應該不至於,先找律師吧。”

·

林詠梅當晚就病倒了,發起了低燒,咳嗽得很厲害。

她是生路辭的時候落下的病根,具體是什麽病檢查不出來,按中醫的說法是氣虛血虧,不能操勞,不能憂心。

路辭下樓接了個電話,是陳放爸爸打來的,說路祖康今晚上可能回不了家了,讓他們別幹等著,先休息,他再想想辦法。

“謝謝叔叔,”路辭揉了揉發澀的眼睛,聲音沙啞,“謝謝。”

掛斷電話上了樓,林詠梅問他:“是不是你爸爸有消息了?”

路辭走到床邊坐下:“嗯,陳叔叔說我爸晚上不回家了,讓我們先睡呢。”

林詠梅點點頭:“那也行,你們都去睡吧……咳咳咳……別擠在我房裏了。”

“老媽要睡覺了,你們趕緊走吧,散了散了。”路辭把路易和方牧轟出去,自己又回到床邊坐下,“媽,我陪你吧。”

林詠梅拍拍他的腦袋:“不用,都幾點了,你回去睡吧。”

路辭搖搖頭,臉頰枕著手臂:“我想和你一起睡,我睡了啊,閉眼了。”

說著他閉上雙眼,然後聽見林詠梅躺進被窩裏的聲音、輾轉反側的聲音、壓抑著咳嗽的聲音。

路辭心裏一陣陣地泛酸,直到現在他才反應過來,家裏可能真的出事了。

他不敢想之後會怎麽樣,路辭是個天生的樂觀主義者,他覺得沒事的,他爸爸沒幹壞事呀,沒有殺人放火、沒有騙別人的錢,沒幹壞事的人怎麽會被抓起來呢。

也許睡一覺就好了,天亮了他爸爸就回家了,一家人又坐在一起吃飯看電視,他還要去給季時風刷卡買大摩托呢。

路辭在心裏想,等天亮了就好了。

他悄悄睜開眼睛,借著微弱的月光,看見他媽媽用一隻手臂搭著眼睛,五根手指頭握在一起。

路辭好想安慰媽媽,但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再等等吧,天亮了肯定就好了。

·

路辭幾乎是一夜沒睡,半夜他醒來好幾次,給林詠梅的水杯裏添熱水。

他知道家裏其他人也沒睡,路易房裏的燈一夜沒關,方牧應該在陪著他。

天蒙蒙亮的時候,路辭聽見林詠梅起床了,他揉揉眼睛,也跟著下了樓:“怎麽起這麽早?”

林詠梅在廚房裏淘米,轉頭對他笑了笑:“咳咳……我把粥熬上,海鮮粥。”

“多放點扇貝,”路辭打開冰箱,找出季時風給他的醃菜,“再配點鹹菜,最好吃了。”

“好啊,你爸爸也喜歡吃這個鹹菜,等他回來就能吃上。”林詠梅說。

路辭一怔,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個清晨不太一樣在哪裏,他爸還沒回家呢。

林詠梅開始洗菜,路辭趕忙說:“媽,你別自己弄了,還發燒呢,讓阿姨來洗吧。”

“沒事兒,”林詠梅用額頭貼了貼路辭的額頭,“你讓我找點事情做,不然我心裏慌,忙起來能好點兒。”

這種沒有消息的等待最熬人,忙起來時間能好過一點。

“要不我去超市買點臘肉吧,”路辭穿上外套,“我爸最喜歡吃臘肉了。”

“行啊。”林詠梅囑咐他,“多穿幾件。”

路辭拿上手機和錢包,對著鏡子看了看,兩個大黑眼圈,醜死了。

他皺皺鼻子,下意識抬手要去紮小辮兒,手一摸腦袋才發現,原來小辮兒已經沒有了,剪了。

真是傻了。

他一敲腦門,在門邊穿鞋的時候,林詠梅從廚房探出身子:“小寶兒。”

“啊?”路辭抬頭。

林詠梅笑得特別溫柔:“開心點兒,你是我們家的小福娃。”

路辭咧開嘴角:“我開心著呢,我平時開心起來,你和老爸都說我傻。”

“傻點好,我就喜歡我們小寶兒傻。”林詠梅看著他。

“知道了知道了,我最開心了。”路辭笑著朝林詠梅揮手,“走了啊,等會兒我爸回家了,你要讓他跨火盆,去去晦氣。”

哼著歌小跑出院子,大門關上的一刻,路辭就和卸了力氣似的,上揚的嘴角瞬間僵住了。

開心點兒,他拍拍臉蛋。

你是家裏的小福娃,你開心了媽媽才開心,趕快開心起來。

路辭紅著眼圈,強迫自己把嘴角往上抬。

怎麽以前從沒覺得,原來開心是這麽累的一件事情。

·

在超市買了點吃的出來,路辭站在路口發了會兒呆,心裏堵得慌。

想開心,但是開心不起來。

忽然好想季時風,想要季時風抱抱他,抱一下就好了,很快的,抱完他就馬上回家陪媽媽。

每次季時風抱了他,他都會開心一整天的。

隻要讓季時風抱一下,他就能馬上開心起來了,回到家裏又是一個開心的小福娃。

路辭打了輛車去了季時風那邊,時間還很早,胡同裏靜悄悄的,他輕車熟路地到了季時風家門口,敲了下門,發現院門隻是虛掩著,沒有鎖。

小路毛聽見動靜,嗷嗷叫喚著蹭路辭褲腿,路辭把小家夥抱起來,嘀咕說:“這麽重,胖成小豬了你。”

季博文聽見動靜,披了件外套到了院裏,路辭連忙和他問好:“爺爺,早上好啊,我給你買了大肉包。”

季博文還在氣頭上,拐棍杵了杵地麵:“你怎麽來了?”

路辭沒聽出不對勁,探頭朝裏屋看:“季時風起床了嗎?我進去找他。”

他有些著急,強烈的不安和忐忑驅使著他想要馬上見到季時風,隻要看見季時風,路辭就下意識地覺得安全,就能夠獲得某種支撐。

沒想到季博文用拐棍攔下他:“季時風不在。”

路辭愣住了:“他不在家?那他去哪兒了?去市場卸貨了?”

季博文皺著眉頭:“你以後別再來找他了,這裏不歡迎你。”

路辭張著嘴,小半晌才說:“爺,我是不是犯錯了,你和我說,我好好改,我會改的。”

“沒有,”季博文偏過頭,隱隱有些不忍,“你是少爺,和我們不是一路人,你往後別再和季時風來往了,我不會同意的。”

“我真的會改的,”路辭慌了,“我以後不打擾季時風學習了,以後他有空我才來,爺——”

“走吧!”季博文拐棍往地上一敲,“走!”

路辭抿抿嘴唇,點點頭:“那我今天先回去了,我能和他說句話嗎,就一句?”

“一句也不行,你走吧。”季博文下了逐客令。

路辭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他腦子裏亂成了一鍋粥,媽媽還在家裏等他呢,他得趕快回家了。

“那包子您拿著吧,熱乎的。”路辭把手裏裝著包子油條的塑料袋遞給季博文。

“不要。”季博文沒接。

路辭伸出去的手僵在了空氣裏,無措地說:“爺,這個不貴的,我、我在胡同口買的,很新鮮,現做的。”

“說了不要,”季博文拿過塑料袋,抬手往外一扔,“你以後別來找季時風了,你們倆沒可能!”

塑料袋散開,白白胖胖的包子滾了一地。

路辭愣住了,季博文也是一愣,渾濁的眼珠裏浮起一絲不忍,而後他狠下心,“啪”地關上了院門,落了鎖。

路辭在門外站了會兒,彎腰把包子一個個撿起來,吹吹上麵的灰塵,裝進塑料袋。

爺怎麽今天這麽生氣呢,肯定是他做錯事情了,惹爺不高興了。

沒事,沒事的。

路辭想,我是小福娃嘛,誰會不喜歡我呢,爺今天生我的氣,明天就好了。

他忍著發酸的眼眶,站起身,在門邊靠了一會兒。

門框邊有個福娃剪貼畫,是他和季時風一起剪的,剪完了一起貼上去的。

靠著福娃,就假裝是季時風抱他了。

路辭用兩根手指牽著嘴角往上扯,路大富,開心點,開開心心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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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了,這點小虐算啥!算個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