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直接載著路辭到了黎平家,路祖康、林詠梅和路易已經到了。

黎平是路祖康認識多年的老朋友了,去年下半年,黎平給路祖康牽線認識了幾位投資人,現在正一起做一個挺大的開發項目,路家出資占大頭。

“黎叔叔,新年好啊!”路辭一進門就喊人。

黎平一開門就給路辭塞了個大紅包:“瞧你小子精神的,上回在醫院看你還沒精打采的。”

路辭把紅包塞進懷裏,美滋滋:“我人逢喜事精神爽!”

“你什麽喜事啊?”黎平問。

“花季少年那點兒事唄,”路辭衝黎平眨了眨眼,故作神秘,“叔,你懂得。”

黎平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路祖康喊他:“別貧嘴了,遲到了還話多,趕緊過來!”

“那我先自罰三杯雪碧唄!”路辭脫了外套扔沙發上,到了餐廳才發現有好多生麵孔,估計是那些個生意夥伴。

路辭頓時有些不自在,他原以為隻是兩家人私下聚聚,沒想到有這麽多生人。

他不喜歡這種應酬的場合,每次應酬他爸都得喝好多酒,有次還喝進了醫院,把他們一家人嚇個半死。

路祖康挨個給路辭介紹這些生意人,路辭雖然心裏排斥,但麵子功夫還是得做足的,和每個人都乖乖問好。

坐下後,他看了一圈,沒見到黎平的老婆孩子,於是問林詠梅:“小芳阿姨和博哥呢?”

“出國了。”林詠梅給他盛了碗湯,“好像是去年十月就出去了。”

“出國?”路辭邊喝湯邊嘀咕,羨慕死了,“旅遊啊?博哥不讀書了嗎,那我也不讀了吧,我也環遊世界去。”

林詠梅在他背上拍了一下:“想什麽呢,人家是出去定居了,你也去啊?”

路辭忙不迭搖頭:“那我不去。”

好端端的出什麽國呀,現在和季時風談個車程四十分鍾的異地戀就好辛苦了,要是異國了那還得了,思念不得泛濫成太平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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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辭這一頓飯吃得沒滋沒味,大人們說得都是些場麵話,他低著頭數碗裏的蔥花玩。

“最近這兩國局勢是有點緊張,要我看能源這塊兒還是盡早拋了。”

“新興市場誰都看好,這是相當有彈性啊!”

“我倒是覺得錢得往實業轉了,現在這些高位的那全是泡沫。”

“對了許總,你今天怎麽不把你秘書帶過來?不會是被你夫人抓到了吧?”

“哎,說什麽呢,我能讓個女人管住?”

“要我說還是得許總,幹大事的,不拘小節!”

路辭簡直是如坐針氈,以往路祖康從沒帶他和哥哥出來應酬過,他不知道原來這種場合是這樣讓人難受的,不喝酒都難受。

黎平家裏的傭人阿姨端上來一鍋甜湯,給路辭盛了一碗,路辭喝了一口,瞧見路祖康在和那些人喝酒,白的,一口悶。

嘴裏的甜湯都變苦了。

那些人自己喝也就罷了,還要路易和路辭也喝,說他們倆是男的,不會喝酒可不成,往後怎麽有出息。

路辭那股倔勁兒上來了,筷子往桌上一放:“我不喝,我不會,我哥也不喝。”

“我這倆兒子沒出息,尤其這小的,這麽大歲數還愛喝牛奶呢,”路祖康給自己杯子滿上,站到路辭身邊,側身擋了擋路辭,“大家夥也別和他一般見識,我這當爹的喝了。”

那些人還不依不撓,說什麽“不喝酒就是不給叔叔們麵子”、“叔叔和你爸爸談的都是幾百幾千萬的大生意,這點麵子都不給啊”……路辭耳朵邊嗡嗡嗡的,惱火極了,把碗往前一推,剛要發作,一隻手按住了他,是他哥。

路易端著杯子站起身:“我弟弟剛出院沒幾天,喝不了酒,我是我們家大兒子,我替他喝了。”

路辭皺眉:“哥——”

“你剛腦震**完你喝什麽酒,”路辭板著臉,拿出一副兄長樣子教訓他,“小屁孩兒,不喝酒甭掃興,找老媽她們看電視去。”

路辭被路易“轟”出了餐廳,他隔著玻璃門往裏看了一眼,看見爸爸和哥哥的背影,肩膀那麽寬,比他寬好多。

全家人就他還是個小孩子,什麽也不會,要麽就知道發火,要麽就躲在爸爸哥哥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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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點多終於散了,回家的車上路易遭不住吐了,路辭趕忙把車窗打開讓他哥通氣。

開了窗路易又冷得直發抖,路辭於是把自己身上的棉襖脫了,給路易裹上,自己哆嗦了一路。

總算到家了,路辭扶著路易上樓洗漱,林詠梅煮了解酒湯端上桌:“今天怎麽連許總他們都去了?”

“老黎先前沒說,我也不知道這情況,”路祖康歎氣,牽過林詠梅的手,“要是知道了,就不帶你們去了。”

“這種場合,你以後也別去了,我看那些人都自大得很。”林詠梅心疼丈夫。

“我也不想應酬,沒辦法啊,那些大老板看不上我這種出身的,沒文化低人家一頭,要和他們做生意,可不就隻能酒桌上多喝幾口。”路祖康無奈道,“倒是你們,我一直不想你們摻和進這裏邊。”

林詠梅輕輕歎一口氣,拍拍他的手背,寬慰道:“吃頓飯而已,倒也不是什麽大事。”

路祖康喝了口湯,發出一聲舒服的喟歎,回到自己家了才覺得自在。

“我看小路心裏多少不好受,剛才瞅他眼睛都紅了。”路祖康皺眉,“估計是心疼他哥。”

“也是心疼你,”林詠梅抬手揉了揉他眉心,“這孩子就是太單純,這麽下去總是要吃虧,讓他見見外麵是什麽樣也好。”

“沒這個必要,他現在這樣就挺好的,一輩子傻樂就是最大的福氣。”路祖康難得不讚同妻子說的話,“有我在,能讓他吃什麽虧?咱們這倆孩子吧,也不指望他們繼承家業,不指望他們幹什麽大事業,快快樂樂活完這幾十年就夠了。”

林詠梅看著他鬢角一絲不顯眼的白發,柔聲說:“就是辛苦你了。”

路祖康笑著摟住她的肩膀:“辛苦什麽,回家能喝碗熱湯,多少人羨慕不來。”

林詠梅也笑了,片刻後說:“對了,老黎家裏人可都往出走了,會不會是要把錢也轉出去?”

她倒是不懂這些生意上的事情,不過常看一些電視劇裏有這種轉移資產的套路,心裏還是有幾分忐忑。

“別擔心,老黎你還信不過嗎,都多少年的老夥計了。”路祖康拍拍林詠梅手臂,“沒事兒,這項目最多今年年底就能回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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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房間裏,路辭和方牧費了老大勁兒才給他擦了遍身子、換上睡衣。

“不是出去朋友聚會嗎,”方牧氣喘籲籲,“大路哥哥怎麽喝成這樣啊?”

“替我喝的。”路辭看著路易,小聲說。

方牧沒聽清:“什麽?”

“沒什麽,”路辭搖搖頭,“你晚上吃了嗎,吃什麽啦?”

“水煮魚,還有紅糖糍粑,”方牧可高興了,“梅姨給我叫的外賣,小路哥哥,水煮魚太好吃了,裏麵還有好多其他的菜,那麽大一鍋,我一個人全吃完了!”

“吃飽了就行,”路辭說,“趕緊回屋睡覺吧。”

等方牧走了,路辭就像泄了氣的氣球似的,徹底蔫兒巴了。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下巴搭著床沿,看他哥被酒氣憋得通紅的臉頰,心裏是一陣陣地泛酸。

牧牧沒有錢,牧牧被壞人欺負;季時風沒有錢,季時風要打很多工,過得很辛苦。

路辭一直認為有錢就好了,有錢就不會被欺負,有錢就不用打工,有錢就有幸福。

所以大師說他得紮小辮,他就乖乖紮著,紮了小辮家裏就有錢了。

但今天這一頓飯卻讓他覺得,原來有錢也是會辛苦的。他看著那些有錢人推杯換盞,聽他們指點天下局勢,聽他們品評哪個總的秘書胸大屁股翹,感受到的隻有反胃和惡心。

路辭趴在床邊,覺得可能是自己太矯情了,他現在的難受比起牧牧受過的難、季時風吃過的苦、比起那麽多掙紮著想要過日子的人,簡直是不值一提。

但他又實在不知道怎麽排遣心裏的這股難受,憋著憋著,心裏燒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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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手機震動了一下,季時風給他發消息,說到家了。

怎麽這麽晚才到家,這是卸了多少的貨啊。

路辭見路易睡熟了,於是給季時風打了個電話。

“你到家啦?這麽晚啊?累不累?卸的什麽貨啊?重不重?是不是有好多啊?不會都是你一個人在幹活吧?其他人偷懶了嗎?”

“路大富,”季時風帶著笑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你這麽多問題,我答哪個。”

路辭皺了皺鼻子,挑了最重要的一個問題:“累不累?”

“不累。”季時風說。

“騙人。”路辭說。

路易翻了個身,路辭擔心吵著哥哥,輕手輕腳地走到陽台,關上玻璃推拉門。

季時風覺察出他興致不高,問道:“晚上吃什麽好吃的了?”

路辭一隻手摳著鐵欄杆,咕噥說:“一點都不好吃。”

“你這麽饞,還能有你覺得不好吃的東西呢?”季時風調侃道。

聽著季時風的聲音,路辭心裏那股火燒火燎的感覺總算平複了稍許。

“我猜猜都有什麽,能讓小饞貓覺得不好吃,”季時風故作思考,沉吟片刻,“嗯……清炒秋葵?白灼菜心?白煮蝦?”

路辭癟癟嘴,一下子遭不住了,好難受:“季時風。”

“嗯?”

“晚上不是聚餐,是酒局。”路辭彎腰趴著欄杆,看著樓下黑乎乎的小花園,“我哥哥給我擋酒,他喝吐了,我爸爸也喝了很多酒。我不喜歡那些大老板,他們說話都好讓我討厭,指點這個指點那個的,有個人炫耀他打老婆,還有個人炫耀他有好幾個情人。”

季時風沉默片刻,大概能推測出都發生了什麽:“不喜歡的話,以後就不去了。”

“我小時候可羨慕我爸爸了,我覺得他去應酬好威風,我也想去,我爸爸總是不讓,說我太小了。後來我長大了,他還是不讓我去,”路辭指尖摳著欄杆,發出哢噠哢噠的聲響,“我以為應酬是很酷的事情,原來是這麽讓人不舒服的。”

季時風聲音低沉:“你爸爸是在保護你。”

“我知道的,我哥哥也是。今天我差點就要掀桌子了,還好有我哥在,他替我喝了好多的酒。”路辭哽咽了一下,“季時風,我想快點長大了,我不能總讓我爸和我哥替我擋酒。”

“你不用長大,”季時風說,“還有我替你擋著。”

說他自私他也認了,季時風就是覺得路辭不用長大,小倒黴蛋一輩子生活在烏托邦裏有什麽不好的。

就算天塌下來了,他也要替路辭把這個烏托邦的穹頂撐著,擋住那些醜陋的、齷齪的,隻讓路辭看見真誠的、善良的。

路辭揉揉眼睛,忽然覺得心裏敞亮多了,他搖搖手:“算了算了,不說這個了,其實也沒有什麽大事兒,就是吃頓飯的功夫,我又在觸類旁通了。”

“路大富,”季時風再次申明,“觸類旁通不是這麽用的,沒文化就別用成語。”

“我就愛這麽用,”路辭撇撇嘴,“對了,你感冒怎麽樣啦?”

季時風輕笑一聲,戲謔道:“就這麽迫不及待想和我親熱了?”

“你少臭美了,”路辭哼哼,得意道,“今天中午不知道是誰,非要在搖椅上抱著我不撒手,小路毛都看不下去了。”

“是你躺我身上不走的吧,”季時風笑道,“我手都被你壓麻了。”

“季時風,不是我說你,我這麽個招人疼招人愛的十八歲大男孩和你談戀愛,壓下你的手怎麽了?”路辭耍賴,“就壓!我就壓!”

“路大富,”身後傳來一個聲音,“你和誰談戀愛了?”

路辭心髒猛地一跳,手機差點兒摔下樓去。

他哆哆嗦嗦地扭頭一看,路易站在陽台門邊,臉比夜色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