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辭死死瞅著麵前那個粉紅色信封,上邊寫著“love letter”一行花體英文,陷入了天人交戰。

這信的封口用膠水粘上了,還沒拆開,說明季時風還沒看。

——要不偷偷把這封信扔了,或者藏起來,不讓季時風看見?

——這怎麽行呢,這是別人寫給季時風的信,他憑什麽扔呀!

路辭蹲在季時風抽屜前邊,拿腦門磕桌邊,太糾結了。

——要不他先偷摸看一眼?看看這小姑娘又是送禮物又是寫信的,到底想幹嘛呀。

——更不行了,偷看別人的信相當於偷窺別人的隱私,太沒道德了吧。

路辭癟著嘴,心裏又實在是堵得慌,悄悄把信的封口往外揭了揭。

——沒道德怎麽了,富二代要什麽道德,道德水平高的富二代還叫富二代嗎?

才揭開一個小縫隙,路辭瞥了一眼,什麽也沒看著,心頭一跳,又趕緊把封口按下去。

——雖然說大部分富二代都沒道德,但他屬於精品富二代,和一般富二代不一樣,不僅富,還帥,還有比較高的道德水平,簡稱高富帥。

扔,還是不扔;看,還是不看,路辭感覺自己站在了人生的岔路口。

他媽的,成年人的世界就這麽難嗎,他這才剛滿十八歲,就要做出如此巨大且艱難的選擇,可太痛苦了。

路辭腦門“哐”一下磕在桌邊。

·

季時風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從洗手間往回走。

剛進教室後門,一個同學拉住他:“季時風,小路幹嘛呢,對著你桌子磕啥頭啊,別是中邪了吧?”

季時風往窗邊看過去,那小倒黴蛋蹲在他桌子前邊,麵朝抽屜肚子,表情特別複雜,就和變臉似的,一會兒嚴肅,一會兒咬牙,一會兒沉痛的。

“沒事兒,他和我鬧呢,”季時風笑笑,說道,“就這德行。”

同學撓撓頭,季時風這語氣、這用詞怎麽這麽親昵,聽著不對勁啊。

季時風插著兜走到路辭身邊,路辭還沒發覺有人來了,臉色從“老子就是沒道德怎麽了”的咬牙切齒,轉變為“可是我想做個好人”的自我反省,嘴角從上揚到下垂。

倒黴孩子,心理活動還挺豐富精彩啊。

季時風忍著笑,腳尖踢了踢路辭腳後跟:“找個練習冊找到現在,起開。”

路辭嚇壞了,心髒猛猛一跳,一瞬間什麽也來不及想,手忙腳亂地把信封塞進了毛衣裏,由於太慌亂沒保持好平衡,還一屁股墩坐到了地上。

季時風輕哼一聲,居高臨下地看著路辭:“路大爺碰瓷啊?”

“我能碰你的瓷嗎,我這麽富貴,”路辭做賊心虛,仰著頭先嚷嚷起來,“我正思考呢,你一腳打亂我思路了!”

季時風特別誠懇地道歉:“那真是對不起。”

沒想到季時風道歉的這麽爽快,路辭展現大度:“沒事兒。”

“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難得思考一次,”季時風說,“我確實不該打斷。”

“……媽的,”路辭罵罵咧咧,“你一天不說我風涼話就難受是不是。”

季時風視線捕捉到他衣擺下方露出的粉紅一角,麵不改色地說:“回你自己座位思考去。”

·

路辭坐在地上,撓撓腦袋,抓抓下巴。

真的要把季時風的情書偷偷藏起來嗎?

要是季時風看了情書,就去和別人談戀愛去了,這可怎麽辦啊……

路辭實在是太煎熬了,支支吾吾地問:“季時風,你覺得我是高富帥嗎?”

季時風彎腰,手背在路辭額頭上貼了下:“路大富,沒發燒吧?”

路辭著急了:“你先回答我問題!”

季時風沉吟片刻,皺了皺眉,正色道:“還真沒見過不到一米八的高富帥。”

路辭先是雙眼一亮,欣喜道:“那你的意思是我又富又帥嘍?”

季時風隻否認了他的高,沒否認他的富和帥啊!

旋即,路辭反應過來,立即又不爽了,朝著季時風突突道:“沒到一米八怎麽了,我們富二代都不高。”

反正季時風都說他不高了,他也沒必要為道德水平糾結了。

別的富二代都抽煙嗑藥泡妞飆車,他就是偷個情書而已,已經大大超出富二代的平均道德水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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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辭給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設,藏著季時風的情書,一隻手捂著毛衣下擺,站起身。

季時風故意問:“捂肚子幹嘛,不舒服?”

“沒啊,好得很。”

路辭心裏虛著呢,麵兒上還要裝淡定,若無其事地拍拍屁股,結果“啪”——

情書掉地上了。

路辭這輩子沒這麽眼疾手快過,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彎腰、撿信、塞進毛衣,一係列高難度動作堪稱渾然天成。

季時風還什麽都沒說呢,路辭先叭叭開了:“哎我這口袋怎麽掉出來了,這名牌衣服質量咋這麽次呢,奇了怪了。”

“哦?什麽口袋?”季時風心裏樂開了花,表麵上裝懵懂,“我看看。”

“沒什麽可看的,”路辭捂著肚子幹笑,趕緊躥回座位,心裏慌死了,總覺得心裏沒底,扭頭朝季時風畫蛇添足地解釋,“這款式你沒見過啊,衣服裏邊縫個口袋,值錢的東西貼身放著,我們富二代都穿這種衣服。哈哈怎麽還能掉出來呢,還是粉色的,我這毛衣是黃的啊,裏邊有個粉口袋,你說搞笑不搞笑。”

季時風在椅子上坐下,點點頭:“很別致的設計。行了,讓我——”

路辭生怕他說“讓我看看”,於是連忙打斷:“看看看,看什麽看,貼身的東西能隨便看嗎,你怎麽這麽沒禮貌呢!”

季時風笑了,兩根手指掐著路辭的下巴,把路辭的腦袋轉了回去。

“路大富,我是說行了,讓我清靜點兒,轉過去。”

·

看來季時風還不知道有這封情書呢,**書的事兒算是蒙混過去了。

路辭鬆了一口氣,但這口氣沒鬆多久,他又開始難受,簡直是坐立不安。

情書被他塞到了抽屜裏,和一堆零食混在一起,都說眼不見心不煩,可他怎麽還是這麽膈應呢?

心裏像塞進去一塊大石頭,壓得路辭沉甸甸的,沒精打采地趴在桌上。

他也不是那麽笨的,他知道他做了件壞事,他偷走的不是一封情書,是一個人一筆一劃寫在紙上的真心。

況且,他偷走了季時風的情書,季時風就會和他在一起嗎?

路辭怎麽也琢磨不明白,他一直覺得兩個人談戀愛很簡單,他喜歡季時風,就要和季時風在一起。

這道理就和小時候買玩具、長大了買遊戲機一樣,他喜歡什麽就買什麽,甭管什麽都能輕易得到。

隻要有錢就可以擁有一切,玩具不會拒絕他,遊戲機不會拒絕他,可是季時風會。

會有別的人喜歡季時風,季時風會和別的人談戀愛。

路辭光是想想就舌根發苦、鼻頭發酸,如果季時風是玩具、是遊戲機就好了。

他任性地把情書往抽屜最深處塞了塞。

就是不讓季時風看到,就是不讓季時風和別人談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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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天過去了,路辭始終精神不振,下了課也一言不發地趴在桌上。

季時風盯著前座那個蔫兒吧唧的背影,微微皺起眉頭。

倒黴蛋這反應,怎麽和他設想的完全不同?

在他的預想中,就路辭這麽個咋咋呼呼的小炮仗性格,看完情書那肯定是要氣勢洶洶地來找他算賬,質問他這是誰寫的哪兒來的,不老實交待就要和他老死不相往來。

然而,路辭不僅沒有炸毛,甚至連情書都沒有拆開看,就自個兒沉默寡言了一天,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明明上午小倒黴蛋還好好的,和他耍滑頭,一會兒“高富帥”一會兒“粉紅口袋”,眼睛裏寫滿了機靈勁兒,怎麽忽然就無精打采了?

季時風抿了抿嘴唇,他一直覺得路辭就像一口清澈見底的水井,井底是什麽樣的、井底有什麽,一眼就能看透。

但今天他卻發覺原來並不是這樣,小水井起了波瀾,他卻看不出是什麽原因。

·

最後一節自習課,李平書體諒他們最近學習壓力大,放他們自由活動。

陳放和體委他們的歡呼聲快把天花板掀翻了,喊路辭下樓打籃球,路辭搖搖手說不去,困,想睡覺。

“你上課還沒睡夠啊,活動課睡什麽覺啊,”王芳喊他,“小路,走了,打乒乓也行啊。”

路辭往桌上一趴,一副打死不動彈的架勢:“真不去,你們去吧,讓我清靜點兒。”

“稀奇啊,路兒竟然要清淨,不去就不去吧,”陳放接著朝季時風一揮手,“季時風,籃球場走起!”

身後傳來了拉椅子的聲音和腳步聲,路辭尋思季時風應該是站起來要走了。

路辭心裏想,要是季時風叫他一塊兒下去玩,那他就去。

等了十多秒,陳放他們的打鬧聲都遠的聽不到了,季時風也沒有叫他。

路辭扭過頭,後邊已經沒人了。

他心裏湧起一種莫名的失落,吸了吸鼻子,又趴回了桌子上。

季時風在的時候,他不想和季時風講話,這會兒季時風不在了,他又覺得好無聊,好想講話。

路辭看了圈班裏,其他同學都出去活動了,隻留下三個學霸還在埋頭寫作業,估計也不會搭理他。

他嘴一癟,心裏難受死了,把外套帽子罩在頭上,假裝天黑了,睡個大覺完事兒。

還沒眯上一會兒呢,前邊傳來了椅子拉動的聲音,接著他的帽子被人掀了起來。

“我睡覺呢。”路辭還以為是前桌回來了。

“這個點睡覺,晚上還睡不睡了。”一道低沉好聽的聲音響起。

路辭猛地抬起頭,季時風正坐在他麵前。

“你怎麽回來了?你不是去打籃球了嗎?”路辭瞪大雙眼。

“主理人不在,我打什麽球。”季時風笑笑,從口袋裏摸出一粒糖,拆開包裝,“張嘴。”

路辭“啊”了一聲張開嘴,季時風把糖丟進他嘴裏,路辭嘬了一口——

好酸!

路辭五官都皺到了一塊兒,用舌頭把糖果推到一邊,左臉蛋鼓起個小包:“話梅糖啊?”

“讓你清醒清醒。”季時風往他左邊臉蛋上輕輕戳了兩下,“還困不困?”

路辭撇嘴,其實他本來也不困:“為情所困算困嗎?”

季時風戳路辭臉蛋的動作改成了掐:“你又來勁了是吧?”

“疼疼疼——疼!”路辭呲牙咧嘴,“那怎麽了,哪個十八歲大男孩沒煩惱啊。”

季時風也學他的樣子,俯下身趴在桌上:“那十八歲大男孩說說,你什麽煩惱啊?”

兩個人在一張桌子是麵對麵趴著,鼻尖朝著鼻尖,說話時酸梅糖果那又酸又甜的氣息絲絲縷縷地蔓延開來。

路辭瞟了一眼,那三個學霸組成了學霸小分隊,正在走廊上討論題目呢,於是他問季時風:“季時風,你為什麽不喜歡我啊?”

季時風看著他的眼睛:“你怎麽知道的?”

“你不接受我的表白,不就是不喜歡我嗎,”路辭嘴角往下耷拉,“我這幾天一直在反省我自己,太奇怪了。”

季時風說:“有什麽奇怪的?”

“不應該有人不喜歡我啊,”路辭又開始臭美,關鍵是還臭美的特認真,“我反省了好幾天,我也沒什麽缺點啊。”

季時風:“……”

“反倒是你,”路辭嘴裏的話梅糖換了個位置,“缺點一大堆,愛裝酷,愛說風涼話,愛打擊我,動不動就甩臉子,你還拒絕我,你到底咋想的呢?”

季時風笑了:“路大富,我都這麽壞了,你還喜歡我啊?”

路辭“哢嚓”咬碎話梅糖,糖果最初是酸的,但糖芯卻是甜的。

他看著季時風,越看心跳越快,有些失神了,不知不覺脫口而出:“季時風,要買幾台遊戲機的錢才能把你買來啊?”

“能用錢買來的喜歡,那就不叫喜歡了。”

季時風沒有把薄荷糖咬碎,壓在舌根底下,泛起一陣陣的酸楚。

“不是啊,我喜歡的東西都能買到,”路辭以為這又是季時風對他的拒絕,連忙反駁,“多難買都能買來的,我去年想要一台聯名款的《無限王之戰》卡帶,全世界隻有一百盤呢,我爸都托人幫我買到了。”

他的眼神有一瞬間非常倔強且固執,季時風在心裏默默歎了一口氣,看著路辭沒說什麽。

過了一會兒,外麵傳來了喧鬧聲,快下課了,班裏同學都回來了。

“路大富,我再等等。”季時風站起身,拍了拍路辭頭上的小揪揪。

路辭抬頭看著他:“等什麽?”

“你說等什麽?等這蛋開竅。”

季時風又掐路辭的臉,從口袋裏掏出一顆水煮蛋——路辭早晨在校門口送給他的。

路辭老大不樂意了,“開竅”估計說的是蛋殼裏頭孵小雞呢,季時風肯定是挖苦他煮雞蛋的技術不到位。

“這蛋包熟,你就放心吃吧,蘸醬油好吃,一大半生抽加一小半老抽。”路辭說。

季時風真是又頭疼又無奈:“我的蛋再不開竅,我就親自來敲了。”

“你敲唄!”路辭拍桌子,怒了,“我的蛋本來就熟了!我特地挑了個最圓潤的給你,你還嫌棄!”

·

放學後,季時風在整理書包,路辭深呼一口氣,還是從抽屜裏拿出那封情書,轉頭塞進了季時風包裏。

“什麽東西?”季時風拿出來一看,不免有些詫異。

原封不動,倒黴蛋沒有拆開。

“別人給你的情書,”路辭背起挎包,慚愧地垂著腦袋,語速飛快,“我早上從你包裏拿走了,不想讓你看,對不起。”

季時風愣住了。

“我現在知道我做的不對,不該亂動別人給你的東西,還想把它扔掉,”路辭腦袋越垂越低,老老實實地認錯,“你還是看吧,別人費盡心思寫的,寫字很累的,我每次寫作文都想炸學校。但是你看完了你能不和別人談戀愛嗎,因為……因為事不過三,我才和你表白了一次,我還有兩次機會的……”

他越說聲音越低,越覺得自己不像話。

季時風捏著情書的手指收緊,見到路辭垂著腦袋的樣子,竟然感到了幾分手足無措。

原來倒黴蛋一整天悶悶不樂是因為這個,他一定在反複自責、反複認為自己做錯了事。

季時風完全沒有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是他做錯了,他不該用這麽拙劣的手段去試探路辭。

如果說路辭是一口清澈見底的水井,季時風想他已經知道被他忽略的是什麽了。

他隻看到了路辭的咋咋呼呼、莽莽撞撞和冒冒失失,看到了路辭的狡黠、機靈和率直。

但其實,路辭最珍貴的地方遠遠不止這些,路辭擁有無比豐沛的去愛每一個人的能力,路辭比季時風所見過的任何人,都更加柔軟、赤誠和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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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辭垂著頭,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蔫兒吧唧的氣息。

“路大富,”季時風歎了一口氣,半蹲下身,讓路辭即使是垂著頭,也可以從上到下看見他,“你沒做錯,是我做的不對,我沒和你說清楚,這個信……不是我的。”

路辭一怔,來精神了:“不是你的?!”

“對,不是我的,”季時風硬著頭皮胡扯,“是我鄰居托我給馬一陽的,你還記得嗎,上回醫院見過。”

路辭癟著嘴,都快哭出來了:“你早說啊,你早說我就不用偷信了!我就知道我的道德水平在富二代裏是最高的那一檔!”

“沒偷信沒偷信,這怎麽能叫偷呢,”季時風兩隻手捧著他臉蛋,“馬一陽今天來找我,現在就在校門口呢,等會兒你去把信給他。”

“那我就是沒偷信,我還幫著送信了,”路辭吸吸鼻子,“我還做好人好事了。”

“對,收拾收拾走吧,”季時風笑了,“沒人比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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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進度條: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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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字數充足,值得海星獎勵(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