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下了半個多小時,總算小了點兒。

季時風掃了共享單車回去,把車停在胡同口。

王姨出來倒垃圾,見了他操心道:“小風,怎麽渾身都濕了,沒帶傘啊?我家熬了梨湯,去喝一碗暖和暖和。”

“沒事兒,”季時風甩了甩濕漉漉的腦袋,“一會兒就幹了,就不給您添麻煩了。”

“你這孩子,瞎客氣,跟姨上家去喝一碗,再端一碗帶回去給你爺,”王姨拽著季時風的胳膊不讓走,“梨子熬得爛爛的,你爺吃得動。”

胡同街坊裏就屬王姨最熱心,季時風也沒再拒絕:“行,謝謝姨。”

·

王姨家的女兒方萍萍正在飯桌裏寫作業,見了季時風乖乖問好:“時風哥。”

“有不會寫的題趕緊問你時風哥,”王姨在廚房邊盛湯邊嚷嚷,“明年就中考了,你這成績怎麽考一中!你要是像你時風哥那樣,我可省不少心,一天到晚的也不知道心思在哪兒……”

方萍萍撅著嘴咕噥:“天天就知道嘮叨我。”

季時風抽了張餐巾紙擦臉,邊擦邊說:“我爺還成天說萍萍好呢,家裏有個姑娘多好,貼心小棉襖。不像我,就是一破麻袋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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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姨就稀罕季時風這樣的,長得高高帥帥,學習好,又知道顧家,成天就想著把季時風和方萍萍撮合成一對。

她盛了碗梨湯遞給季時風,雙手在圍裙上擦了兩下:“萍萍一出生,我就說要和你家定個娃娃親,這貼心小棉襖也是你們家的。”

方萍萍臊得臉蛋通紅:“媽!”

季時風一口氣喝完梨湯,哭笑不得:“王姨,有你這樣的嗎,成天盼著自己閨女早戀。”

“早戀怎麽了,”王姨還挺豁達,“要是倆人天生一對,管他早不早!”

方萍萍跺腳:“媽你往後別胡說了,時風哥有對象了。”

“對象?”王姨問,“小風,你談女朋友啦?”

季時風說:“我也不知道這情況啊。”

“喏,”方萍萍努努嘴,“那你兜裏塞個發卡。”

季時風一摸褲兜,摸出來個海綿寶寶發夾,傻不愣登的。

“還真不是女朋友,”季時風把海綿寶寶放在掌心拋了拋,“一個……倒黴蛋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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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著碗梨湯回了家,季時風才發現,這一天的倒黴還沒到頭。

他的被子還掛在院兒裏,濕透了,滴滴答答往下淌著水,把晾衣繩都給壓彎了。

出門前還特意囑咐這小老頭收被子,得,白囑咐了。

他把梨湯端進屋給季博文喝了,接著收了被子塞進洗衣機。

“下雨了?什麽時候下的?”季博文問,“我沒聽見響啊。”

季時風關了他那咿咿呀呀唱戲的收音機:“你放著這玩意兒,能聽見才怪了。”

吃完晚飯洗了碗,洗衣服的時候褲兜裏滾出來那枚海綿寶寶,瞪著一雙眼睛,傻逼似的。

季時風往海綿寶寶鼻尖點上肥皂泡:“路、大、富,誰念你原名誰倒黴是吧?”

上課遲到、下雨忘帶傘、棉被淋了雨。

這一天還真他媽夠倒黴的,紮小辮的前桌活脫脫就是一倒黴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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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倒黴蛋正在家裏發瘋。

路辭回了家就和一陣龍卷風似的,從一樓跑到三樓,又從三樓跑到一樓,把大理石地麵踩得噔噔響。

他爹媽和他哥正在飯桌上吃飯,他爸路祖康被吵得心煩,“啪”地摔了筷子:“又發什麽癲!”

他媽林詠梅也皺眉:“你弟幹嘛呢?早上出門還好好的。”

路易正在啃雞腿,頭也不抬:“誰知道,他有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路辭總算引起了全家人的注意,站在旋轉樓梯上,雙手叉腰,擲地有聲地說:“我要改名!”

林詠梅問他:“好端端改什麽名兒?”

路辭頭上的小辮兒直晃:“有個傻逼在班裏喊我原名,兩遍!”

路祖康簡直要煩死了:“不是給你改了嗎,你這名兒多洋氣,還想怎麽改?滾下來,吃飯!”

“我要改身份證上的名兒!”路辭說,“現在改的這個名兒不受法律保護。”

林詠梅翻白眼:“有什麽區別。”

路辭嚷嚷:“區別大了,以後我結婚了,結婚證上寫的是路大富吧?以後我買房了,房本上寫的是路大富吧?以後我生孩子了,孩子出生證明上父親那欄寫的是路大富吧?以後我嗝屁了,墳頭上刻的是路大富吧?我感覺我這人生都不是我的了,是路大富的!”

短短一段話,用了四個排比,還上升到了人生的高度。

路辭覺得這段發言簡直完美,甚至值得寫進他們老路家族譜。

路易吐出雞骨頭:“腦殘。”

“你別囂張,”路辭指著他哥,哼哼道,“以後你結婚證、房本、孩子出生證明、墳頭上寫著的是路小富,以後你孩子要是問我,叔叔叔叔,路易和路小富哪個是我爹啊,我可不幫你澄清。”

路小富真不懂事,這種決定命運的重要關頭,竟然不和他站在一邊?!

路易氣個半死:“路大富,你滾下來,老子不打死你!”

兄弟倆鬧翻了天,路祖康頭都大了三圈,一拍桌子:“別的都能商量,改名沒戲!”

路辭還想掙紮,沒來得及開口,就被路祖康把話堵死了。

“再嗶嗶,你這月零花錢扣光。”

路辭憋屈死了,不嗶嗶就不嗶嗶,我絕食行了吧!

他噔噔噔跑回房間,“嘭”一聲關上了門,鬧脾氣。

路祖康直拍桌子,瞪林詠梅:“你瞅瞅你瞅瞅,你生了個什麽玩意兒出來!”

“哦,就我一人能生是吧,”林詠梅往他嘴裏塞了一塊排骨,“吃你的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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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祖康是典型的暴發戶。

他是農村出身,初中輟學,勝在膽大心細講義氣,上世紀末和人出海做生意,抓住了商機,賺到了第一桶金。

沒文化的人都迷信,沒文化的有錢人更迷信。

林詠梅懷第一胎,他隻求小富即安,於是給兒子起名路小富;

到了第二胎,生意做大了,已經不止是小富了,於是給兒子起名路大富。

路大富一歲半那年,家裏遇到點波折,算命大師說兩兒子這名兒太俗,壓不住家裏的財氣。

於是路大富找來公司裏的高學曆研究生,連夜翻字典翻古籍,給兩個兒子改名“路易”和“路辭”。

大師還特地叮囑了,兩兄弟身份證上的名字不能改,這是他們家的富貴盤,大盤堅決不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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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辭趴在**,越想越傷心,這年代誰還叫“路大富”啊,土得要死。

他這麽個風華正茂美少年,至今也沒收到過幾封情書,就是被這個名字拖累的。

雖然身邊人都叫他“路辭”,但每逢考試這種正式場合,他都得寫身份證上那個名兒,每次發考卷他都覺得倍兒丟臉。

尤其是今天還被那個季時風看了笑話,真是氣煞我也!

路辭氣得捶床,氣了會兒肚子餓,想下樓吃飯,又拉不下臉,於是又餓得捶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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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上哐哐響,路祖康飯也不吃了:“像什麽樣子,脾氣這麽大!”

林詠梅說:“你也理解理解,現在孩子自尊心都強,你要是叫路大富,你班上人都叫什麽子傑、紫嫣、丹尼爾這種,你能開心啊?”

路祖康哼一聲:“臭脾氣,給他慣的!”

林詠梅說:“有臉說,還不都是你慣出來的。”

路祖康哄孩子的方法很粗暴直接,路辭不就是覺得在班裏丟臉了嗎,那簡單,讓他在班裏找回麵子不就得了。

於是他給年段長打了個電話,我再給學校圖書館捐一千本書,你給我兒子在班上弄個官當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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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裏,路辭餓得沒力氣了,床也砸不動了。

體委在班級群裏發起號召:“馬上籃球賽了!大家積極報名參賽,為了集體榮譽衝!”

路辭衝在第一個:“我報名!”

體委接著發:“身高176.3以下的不考慮。”

路辭憤怒了,他上周才量的身高,就是176.3!

路辭:“針對我是吧?”

班長出來打圓場:“路兒,你這小身板還是算了,上回表演三步上籃摔個狗吃屎,差點兒把鼻梁摔斷了。”

路辭想起那回本來想小秀一下球技,結果成了個狗屁,瞬間泄氣了,恨隻恨自己吃不胖。

明明每天都吃一樣的飯一樣的菜,怎麽他哥就高大魁梧,他就細胳膊細腿薄的和片紙似的?

於是他跳下床、打開門,吼道:“媽!給我榨一缸豬油,我幹吃!”

“齁不死你!”林詠梅罵他。

“不能參加籃球隊,我活著幹嘛,”路辭很有誌氣,“齁不死我的隻能讓我更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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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級群裏報名特踴躍,幾個大高個都上了。

體委又在群裏艾特了一個叫F的人:“季時風,聽說你以前在一中校隊待過,你也參加唄。”

過了兩分鍾,季時風回複:“不了,沒時間。”

路辭心裏很不平衡,不要他這個真心熱愛班集體的人,卻要一個剛來一天的轉學生,這班級是完蛋了。

體委轉臉就私聊路辭:“小路,班裏就你和季時風比較熟,你幫我求求他。”

求人?

古惑仔的字典裏就沒有“求”這個字,路辭自認為很酷地回複道:“不熟,不求。”

體委開始道德綁架:“那你就忍心看著咱班拿不到榮譽?你可是咱班最有集體榮譽感的人了!”

路辭酸溜溜地說:“你拒絕了一個最有集體榮譽感的人,現在這個人心涼了。”

體委問:“怎麽能捂熱你的心?”

路辭說:“覆水難收,沒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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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路易給路辭紮了小辮,扣了個悲傷蛙綠發卡。

路辭對今天的小辮兒特別滿意,紮得很正,不鬆不緊,倍兒支愣!

拾掇三層小別墅拾掇了一個早讀課,李平書敲了敲桌子,說道:“校級籃球賽馬上開始了,路辭,你來當我們班這次球賽的主理人。”

年段長說給路辭弄個官當當,這不為難他嗎?

路辭屬於四肢簡單頭腦更簡單的,李平書想來想去,隻能憑空弄出個官讓路辭幹。

路辭愣了三秒——

主理人?

靠,太牛逼了吧,誰當過比這更酷的班幹部啊!

李平書硬著頭皮說:“這次比賽的隊員選拔你來負責,平時訓練也給你安排,其他同學全力配合。”

路辭從座位上緩緩站起來,非常感動:“老師,我一定不辜負您的期盼,不辜負班級同學對我的信任,作為我們班最有集體榮譽感的人,我這顆心火熱火熱,我覺得我就是為了咱們班而生的——”

李平書拍拍手:“行了,先上課。”

路辭舉手:“我還有三萬字感言沒說完!”

李平書打斷他:“先憋著,下課說。”

路辭美暈了,當官兒了啊這是!

他一秒鍾也憋不住,拿數學書遮著臉,扭過頭,對季時風笑得陽光燦爛:“一中校隊?”

“嗯。”季時風兩根手指扣著他的下巴,扭回去。

路辭又轉過來:“往事已成回憶,不如把握現在,歡迎加入我的球隊。”

季時風眉梢一挑,緩緩吐出一個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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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大富目標:邀請季時風入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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